“明白,我們立刻針對新海城老闆程華采取行動。
”
“給緝私口的通個氣。
”謝遇知簡潔道,“必要時候,需要他們配合。
”
“涉及走私嗎?
”陳林謹慎地問了句。
“大概800公斤的八硝基立方烷,可能涉及|軍|火|走私。
”
陳林挂掉電話,神色嚴肅的抄起謝遇知傳真過來那份趙樂國簽訂的購貨單,腳步匆匆敲開了李副局辦公室的門。
·
京台最繁華的漢樓老街王府商場搞活動,無數五顔六色的氣球從王府商場樓頂緩緩飄下,把喜迎新春的氣氛推到最高潮。
周邊的小吃攤、燒烤攤、傳統美食店座無虛席,大大小小奢侈品店、品牌店、夜總會KTV霓虹綻放,将街道變成夢幻秀場,滿大街人頭攢動,無數俊男靓女老人孩童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王府商場對過,一條人流稀少的不起眼巷子裡。
外勤小王擡起右手雙指并攏,微不可見做了個分散的手勢,緊接着七八個穿便衣的執勤警察迅速融入人群中,在新海城養生會館周圍蹲點監視。
大街上熙熙攘攘,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新海城二樓,客房大堂内豪華紅木屏風後面,程昊抓過旁邊架子上搭着的毛巾擦幹腳上藥浴,睨了程華一眼:“準備通關還是繞關?
”
程華摸摸自己油光蹭亮的秃頭,“以前都是通關,趙樂國負責的,他有認識的人能搞到特制工具藏貨,從沒出過問題。
不過這次不好搞了,趙樂國一死,隻能繞關試試。
我打算讓劉懷拿到貨,直接走水路繞滇緬線。
昊哥,你在滇緬線上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嗎?
給兄弟介紹介紹?
”
程昊把擦過腳的毛巾随手一扔,掐了把眉心。
“我現在是個逃犯,你見過哪個逃犯在風聲正緊的時候,不顧死活抛頭露面的?
”
程華搓手,“嗐,我哪還能讓昊哥你親自出面啊?
給兄弟介紹個道兒上的,我自己去聯系,能幫得上忙就行,隻要800公斤炸藥運出境,我給昊哥你這個數。
”他伸出四根手指,“400萬。
”
“不是昊哥不幫你。
”程昊擡起眼看着他,神色淡淡,根本不為錢财所動,“淨邊行動的時候,深夏市公安局抓了幾百号人,我認識的估計全在監獄裡等着公理正義的審判,最後押送刑場一槍爆頭,好給|全|國|人|民|一個交代。
沒被抓的,指不定現在躲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窩着不敢露頭呢。
”
“啧。
”
程華知道程昊沒在跟他開玩笑,深夏市公安局潛行十年,淨邊行動打的漂亮幹淨,别說現在滇緬線上找不到人幫忙,就是能找到人幫忙,重新整改的滇緬線也絕對沒那麼容易能蒙混出關,很可能在路上就被扣住了。
程華拍拍後腦勺,發愁,“那怎麼辦?
”
程昊系好身上的浴袍,越過他徑直走到吧台打開一瓶紅酒倒上,平靜無波,“就佤邦那邊,造橋修路還用的上八硝基立方烷?
華子,給哥說句實話,你搞得是|軍|火|吧?
”
程華騰地睜大眼睛看向程昊,臉漲得通紅。
看他這個反應,程昊微不可聞地冷笑了聲。
“老闆!
”
阿有忽然推門而入,模樣匆慌。
“怎麼了?
”
程華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耐着性子回頭問了句。
阿有關上門,先是恭恭敬敬叫了聲昊哥,才俯在程華耳邊小聲回道:“老闆,劉懷遞回來的消息,說朱七被人砍掉了一根手指。
騰纾德好像是要跟咱們撕破臉,他打算把剩下的貨全銷毀,還讓劉懷告訴你,以後地龍村不再接咱們的買賣。
”
“什麼?
!
”程華臉色倏地冷了下來,“怎麼回事?
他手裡握的那份……”程華一句話梗在嗓子眼裡,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感覺,“媽的,這隻老狐狸,他是算準了我被他拿捏着不能怎麼他,想跟我玩兒金蟬脫殼。
”他恨恨道,“劉懷還說什麼了?
”
阿有說:“貨明天下午就能到水運碼頭,劉懷問之後怎麼安排?
”
“安排?
安排個屁!
”
程華個子不高,體型還有點橫向發展,又是個光頭,氣急敗壞的模樣像極了報廢的羽毛球,看着十分滑稽。
“剩下的那些貨絕對不能銷毀。
而且,咱們給出去的結構式是死了多少人換回來的?
不能讓騰纾德一個人獨吞!
”
程華略一琢磨,再度看向程昊,“昊哥,就這一回,你幫兄弟這個忙,我知道你手上不缺錢,瞧不上400萬……”
程昊氣定神閑晃晃手裡盛着紅酒的高腳杯,“我是看不上那點錢,但我看得上其他的,如果你跟我說說為什麼要對那個萬嘉豪動手,我或許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
“是。
”程華點點頭,“萬嘉豪是我找人動的手。
因為……”
·
“你真的要自己過去?
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
劉懷還是有點擔心。
“按照你說的,咱們要是敢提出來,三個人都别想活着,那沒有别的辦法就隻能去偷。
明天你和朱七跟着貨一起走,就在你說的碼頭附近找個落腳的地方等我,如果三天之後我還沒出現你們就立刻回京台。
”
宗忻目光幽沉的看着他們倆人。
“沒事,我會想辦法脫身,不會死的,等回京台我一定先找你們報平安。
”
劉懷猶豫半天,“那……那……那行吧,那個單子能不能拿到你也别太執着,咱們出來給人打工的,拿着幾千塊錢操着賣白|粉|的心,你聽我的,就别再把命搭進去了,沒了新海城,還有皇秀、豪庭、羅馬皇宮,餓不死咱們打工人,明白嗎?
”
宗忻點頭,“我知道了。
”
劉懷這個人确實不壞,老闆讓來收貨就收貨,老闆不告訴他貨是什麼他也真的不問,錢不多拿事不多幹。
說起來可能是最開始給他買包子的警察種下的善果,劉懷一直感念當初那三個救命包子的情分,對違法犯罪的事情不怎麼接受,之前不想繼續給顧客按摩,一是長相原因确實沒人願意點他。
二是他也不想賺那個色|情|擦|邊的錢。
到倉庫去每天幹幹出納,什麼人也不接觸,擺擺貨記記單子挺自在的。
從祠堂回來,朱七就一直抱着被砍掉手指的那隻手發呆,什麼話都不說,聽到宗忻要主動留下,去騰纾德家裡幫老闆偷單子,他才機械地動了動脖子,看向宗忻。
一個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不怎麼說話的人,忽然動作僵硬的看着某個人,這要是膽兒小的,當場腿就吓軟了。
宗忻迎着他投過來的目光豪不避讓,問他:“七哥,怎麼了?
”
朱七挑眉,嗡嗡哝哝說了句什麼,不太清楚,宗忻沒聽清。
劉懷忙解釋了下,“他說讓你小心點,前兩年他來地龍村的時候,親眼見到騰……德叔殺了個人,把屍體綁着大青石沉的水,他在池塘邊上撿到了證件,那個被殺死的人是警察。
”
宗忻面色微不可見的變了變。
前兩年是哪年?
哪個局裡有警員失蹤或是報殉職嗎?
看來,這個被騰纾德沉水的警察,他得讓局裡幫忙查一下。
這天晚上,三個人都沒怎麼睡好。
四喜來喊他們跟着出山的時候,大概有二十多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已經去祠堂把800公斤的貨擡走了。
劉懷和朱七收拾的整整齊齊下樓,四喜見隻有他們倆人,那個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小白臉沒下樓,開口問道:“跟你們一起的那個呢?
”
“我剛要給你說。
”劉懷拉過四喜硬塞了把錢給他,“他不舒服,上吐下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現在整個人都虛脫了爬不了山,我們想着村子有村子的規矩,到了時間我們就得走人,你看他實在是走不了,還得托你照顧照顧,等他好了你再送他出去行嗎?
”
四喜看着劉懷塞在他手裡的錢,很為難。
“什麼樣了?
我上去看看。
”
“哎喲,躺床上起不來了,鬧一整晚剛睡着。
”劉懷忙拉住四喜,“先帶我們跟上貨吧,不然都走遠了我和老七到哪去找?
反正人在屋裡睡覺,你等把我們倆送到再回來看吧,他又跑不了,都虛脫成那樣了。
”
四喜猶豫片刻。
“哎呀,他人生地不熟,又不像我和朱七來過好幾趟,現在又病着,還能出什麼問題啊?
快點吧。
”劉懷又催促一陣,“再晚那些貨都擡山上去了。
”
“行吧。
”四喜把錢收起來,“等會兒我把你們送出去再回來看他。
”
宗忻等他們離開,才走到廚房從通風窗往外看。
劉懷和朱七跟着四喜已經走遠了。
另一邊,祠堂大門開着,院子裡隻留兩個人在收拾着。
仿佛送走了人和貨,整個地龍村都松了口氣,那種防備和壓抑感立刻淡了不少。
走之前,劉懷特地把騰纾德家指給他看過,梯田邊上的二層小樓,前後左右都沒有鄰居,是個獨戶獨院。
從老炮家三樓,能清楚看到騰纾德家的院子裡,一個年輕女人正在晾曬被子,旁邊跟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一直在伸手跟女人要抱抱。
沒多會兒女人抱着孩子進了屋,再出來的時候,女人身邊跟着騰纾德,兩人帶着孩子出門往西去了。
宗忻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拉大焦距對着騰纾德的宅子拍了幾張角度不同的照片。
白天很難行動,就算騰纾德不在家或是家裡沒人,也很難避開大街上那些村民的眼睛,但如果晚上翻牆,肯定會被抓個現行,他的結局就會和朱七口中那個被沉水的警察一樣。
咚
外面忽然響起很細微的小石子落地的聲音。
宗忻一怔。
緊接着沒幾秒鐘,又響起同樣的小石子落地的聲音。
像在試探院子裡有沒有人似的。
宗忻提步走到門前,輕輕推了條縫隙往外看。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又一顆小石子落地,在卧室門前的水泥地上滾了兩下,停在門縫前。
誰在惡作劇?
難道是老炮家叫漾漾的小姑娘回來了?
宗忻把門縫拉開更大一些,往外看了眼。
院子裡沒有人,樓梯走廊也沒有人。
宗忻蹙眉,不過,誰在扔石子他現在也沒功夫搭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怎麼能拿到劉懷說的那張貨單才是正事。
宗忻剛要關門,一隻手從門縫裡伸了進來扒住門框,宗忻幾乎是同時把門推回去。
門外的人忍痛嘶了聲。
“誰?
!
”
幾乎是下意識,宗忻立刻往後退幾步,随手抄起旁邊的椅子随時準備動手。
那隻被門縫擠得手背發紅的手指節輕彎,擋開卧室門,一個漂亮的閃身進來旋即把門帶上,看向宗忻。
宗忻瞳孔微微一震,難以置信的回望着他。
“傻看什麼?
去找碘伏。
”
謝遇知走到床邊大刀金馬坐下,骨節分明的手自然下垂着,見宗忻還沒動作,蓦地笑了聲。
“看傻了?
我就這麼好看?
”
宗忻抿抿唇,放下手裡的椅子,默默走到床邊拉開抽屜,默默打開碘伏瓶蓋抽出棉簽蘸飽了,拉過謝遇知的手。
“你膽子挺大的。
”
他想說謝遇知膽兒挺肥,大白天的溜進村子還翻牆,不要命了。
謝遇知看着宗忻拉過自己的手,半蹲下來給他抹藥,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個弧度。
宗忻額前碎發有些淩亂,淺色的眸子聚精會神落在謝遇知被門闆夾破皮的手背上,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那張白皙的臉精緻如同瓷器,一碰就碎似的,在黑色高領毛衣襯托下自帶幾分沉郁。
謝遇知垂目看着他,心裡在想,明明體格很好的人,怎麼外表看上去能病弱成這個樣子?
都怕風稍微大點就把宗忻整個人卷走了。
宗忻用碘伏把他手背仔細清洗過,把棉棒一扔,抓着謝遇知的手看看,“不算很嚴重,晾兩天就結疤了。
”然後放下謝遇知的手站起來,半倚着床頭櫃抱膀子質問,“怎麼摸過來的?
被人發現了嗎?
你不要命了是吧?
”
兩人一站一坐,彼此對視着。
謝遇知擡頭看着宗忻的眼睛,非常認真的回答他:“地龍村我早幾年摸過十幾遍了,這點路想讓人發現很難。
他們已經帶着貨都走了,我沒看到你,過來問問你什麼情況。
”
宗忻默了默,并沒打算隐瞞:“騰纾德手裡有八硝基立方烷結構式以及合成步驟,這個東西很重要,是物證,拿到它我們就可以和闫玉珧化學結構式手寫稿進行比對,對比後一旦證實這個結構式的吻合,就能順藤摸瓜扒出815案背後牽涉的其他人。
”
“其他人?
”謝遇知單手握拳抵在唇邊,若有所思問他,“你說的其他人,是指新海城老闆程華嗎?
”
宗忻眼梢挑了下,不置可否。
“騰纾德?
”謝遇知忽然想起什麼,眉頭微擰。
“怎麼?
”
宗忻納悶,心說謝遇知不會也知道這個騰纾德吧?
當年支援深夏市公安局禁毒行動的時候,他可不記得市公安局有個叫謝遇知的人,救援名單上,也沒有。
謝遇知往旁邊挪了下,拍拍被褥,“坐。
”
宗忻倒是沒說什麼,很聽話的在他旁邊坐下來。
謝遇知借勢往宗忻身邊又靠了靠,“深夏市有一年禁毒行動抓了很多人,你知道吧?
這件事在内網裡有記錄。
”
宗忻點點頭,實話實說:“我知道。
”
謝遇知拍拍他的背,“消息是一個叫謝茂樹的人放出去的,後來這個謝茂樹被抓,和制毒販毒的人一起判了死刑立即執行。
”
宗忻一臉的不敢置信:“你?
是你?
”
謝遇知嗓音有些沙啞:“咱們幹警察的,尤其是緝毒,誰沒做過幾年卧底?
當時往外傳遞消息的時候正碰上大橫山地殼運動,當中信号受地磁幹擾斷了幾秒鐘。
我是歸隊後才知道信号斷了幾秒鐘,指揮中心收到的信息不完整,導緻錯漏重要信息發生了槍戰,死了很多人,是個重大失誤,如果不是思安分局離這邊近,臨時調動直升機輸送警力支援,可能禁毒行動就要失敗了。
”
……
那場人間地獄,一等功多達七十人,至今想起來都讓人為之一顫的地步,能活着走出大橫山的,說是死裡逃生根本不是形容詞而是當時的心情。
宗忻默了默,目光落在謝遇知淡色薄唇上,旋即又挪開:“結果是好的,雖然犧牲了很多人,但最後還是把罪犯都逮捕歸案繩之以法了。
”
“你覺得結果是好的嗎?
”謝遇知那張臉,帶着冰片一樣的棱角感,“一等功,從沒有哪次任務,有那麼多一等功,比上戰場更慘烈。
”
“但你已經盡力了,地震是天災,和你沒關系。
”宗忻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心,“而且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别總放在心裡。
别提以前了,說說這個騰纾德吧,他是怎麼回事?
”
“鏡面人,先天性心髒異位,百萬分之一的概率,生活中和常人沒什麼兩樣,隻是心髒在右邊。
”謝遇知看着宗忻,“所以,他成了那次清掃行動中,唯一沒有被拘捕判刑并且活下來的人。
”
“是早就知道嗎?
”宗忻問他。
謝遇知搖搖頭,“不知道,昨天摸進騰纾德書房,在書房裡找到了這個。
”他将三張折的闆闆正正的A4紙遞給宗忻,“看看。
”
宗忻拆開來看,這三張折在一起的A4紙,分别是X線影像診斷報告、趙樂國簽名的購貨單和畫着正方體标有NO2、O2N的八硝基立方烷結構式和合成步驟示意圖。
“這……”
宗忻看看手裡的A4紙,又看看謝遇知。
“我幹的還不錯吧?
”謝遇知在他面前表現得很自豪。
宗忻沒回答,反問道:“昨天什麼時候?
”
“你們在那個祠堂和騰纾德周旋點貨的時候,他們警惕心很低,家裡也沒有留人,到手很順利。
”謝遇知有些得意,“我很能幹對不對?
”
“對。
”宗忻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你很能幹,幹的不錯,非常能幹。
”
“收拾收拾跟我走吧,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發現,到時候咱們就不好全身而退了。
”謝遇知起身,走到門前推門往外看了看,“原路返回,你翻牆沒問題吧?
”
宗忻把A4紙折好,重新交還給他,“還行,保證不拖後腿,你那倆跟班呢?
”
“先走了。
”
·
酆陵,五星級豪華酒店包間。
浴室傳出嘩嘩嘩的水聲,沒多久宗忻穿着白色浴袍光腳走出浴室,頭發上的水滴落在他搭在脖頸的浴巾上。
謝遇知正襟危坐,在跟什麼人通電話,雪白的襯衣領子非常挺括,手腕處袖口松松挽着,簡潔中自帶着優雅氣質。
脫掉警服,骨子散發出來的華美自信使他少了幾分禁欲感。
宗忻站在浴室門口欣賞了會兒謝遇知的盛世美顔才提步走過去。
見他過來,謝遇知沖他點點頭,對着電話繼續道:“明天下午我回去後,第一時間把檢材結果拿給我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