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蔣阮起的便晚了些,将軍府裡的下人們得了李氏的吩咐,并不去打攪她的清夢,是以等蔣阮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而身邊早已沒有蕭韶的影子,屋中幹淨的和昨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她慢慢的支起身子,隻覺得渾身酸疼的要命,肩上倒是隐隐露出些紅痕,蔣阮無語的看了一會兒,蕭韶這幾十日不見,卻是越發的禽獸了,行事也強勢的很,倒還真是所謂的“小别勝新婚”。
蔣阮叫連翹和露珠進來梳洗,連翹給蔣阮梳頭的時候就神情有些尴尬,蔣阮瞧見她的模樣,便問道:“你怎麼了?
”
“姑娘還是換身衣裳的好。
”連翹臉紅紅的看了一眼蔣阮的後脖頸,見蔣阮還是難得的有些茫然,便埋着頭去取來一面銅鏡,自蔣阮的背後照着與她看。
隻見白皙的脖頸上赫然一道紅色的暗痕,顯得極為暧昧。
蔣阮一愣,登時又在心裡将蕭韶罵了個狗皿淋頭,這才讓露珠去取了見豎着領子能将脖頸上的紅紋遮掉的衣裳。
露珠仔細的觀察着她的臉色,見她雖然有些責怪面上卻并不見生氣,想來昨夜蕭韶的到來還是令她改變了,至少面上的冷淡也消了些,大約是夫妻倆又和好如初,隔閡消除,自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露珠也真心的為蔣阮高興,不留神卻對上蔣阮盯着她若有所思的目光。
露珠一怔,就有些遲疑的問道:“少夫人,可是要奴婢做什麼?
”
蔣阮确實搖頭道:“無事。
”昨夜裡蕭韶的事情是證實了她的猜想,錦二果真隻是逢場作戲,隻是這出戲蕭韶知道,她知道,錦二自己也知道,露珠卻是不知道的那個,露珠對錦二究竟又是什麼樣的感情,别人的人生和感情不能都由她來決定,所以這件事情究竟如何解決,還是看錦二和露珠自己吧。
蔣阮輕輕歎息一聲,對天竺道:“收拾下東西,今日我們回府。
”
“回府?
”天竺有些發怔,雖然知道昨夜裡兩人肯定是和好了,可這麼突然的回府又是為何?
蔣阮卻隻是道:“無事,出其不意才好。
”說罷便起身自己先出了門:“我去同祖父祖母說明一聲。
”
李氏聽見蔣阮突然要走的事情後自然又是大吃一驚,這麼十幾日以來,趙家人因為蔣阮的到來都是高興得很。
蔣阮雖然性格并不十分熱絡,卻十分善于與衆人打好交道,前生在宮中倒也從宣離身上學到了不少八面玲珑,如今對于本就對她報以善意的趙家人更是信手拈來。
是以趙家如今早已将她視作家中的一員。
這麼突然地要走,其他人暫且不必說,李氏自然是不舍得。
隻蔣阮隻說蕭韶來催了,李氏自然也不能攔着。
人家小夫妻兩個好好地,哪能日日都住在娘家。
沒得生疏了夫妻間的情分。
是以李氏就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說什麼,等會兒讓管家把禮帶回去,給蕭韶那孩子也帶了一點,阿阮,以後可要多來将軍府啊,這就是你家,祖母想着你來。
”
蔣阮又是笑了一回,結果等看到将軍府準備的馬車後就驚呆了,那馬車幾乎拉了整整一車的禮物,果真李氏是幾乎将能想到的都與她送了。
長者賜不敢辭,總又不能全部退回去,蔣阮倒有些哭笑不得,這麼多的禮,哪裡就是尋常串門的回禮,倒像是搬家了。
天竺有些猶豫:“少夫人,馬車恐走的很慢。
”
一共兩輛馬車,一車蔣阮自個兒坐人,一車便是拉着禮。
要随着那禮車,蔣阮的馬車也走得慢,本來将軍府與錦英王府挨得也沒有太遠,這麼一來這路程卻是原先的好幾倍了。
連翹便出主意道:“不若少夫人先走,這後頭的馬車慢慢跟上來,光天化日的,也不會有人搶了馬車去。
”
蔣阮卻搖頭道:“無事,慢慢回去吧。
”這幾日在将軍府,她沒有如原先在王府裡一般觀察周圍的事情與宣沛送信,是以消息也落後了不少。
同蕭韶不同,蕭韶是利用錦衣衛搜集情報,蔣阮卻是用自己的眼睛,憑借尋常生活中不同的點滴推出可能發生的異常。
連翹便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馬車一路慢慢行駛,倒是走的十分平穩,正走到城中街道上時,隻聽馬車外頭傳來一聲清脆的女聲:“敢問可是弘安郡主的馬車?
”
蔣阮坐在車裡,馬車停了下來。
天竺便已經率先跳了下去,看着外頭的人問道:“什麼人?
”
外頭的人也不過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姑娘,隻那姑娘身上穿着的布料便能看出,家境自也是不凡的。
隻是那丫鬟也沒料到突然從裡面跳出一個面色冷冰冰的女子,開口就不客氣的詢問自己是誰,倒是吓了一跳。
她定了定神,正要說話,身邊便傳來一個柔柔的聲音:“是我,我的丫鬟無禮,沖撞了郡主,還請郡主海涵。
方才我瞧見将軍府的馬車,猜想郡主也在上面,這才貿然上前打了個招呼。
”
這話說的十分親切沒有架子,仿佛是對待一個老熟人一般。
片刻後,馬車的車簾被人掀開,蔣阮從裡面走了出來。
天竺站在蔣阮身側,一起看着面前女子,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姚家小姐,姚念念。
蔣阮也笑:“真是巧了,不曾想在這裡遇上姚小姐,可見真是有緣。
”
姚念念也颔首微笑:“是了。
念念突然上前打攪,不想太過貿然失禮,實在有欠考慮,隻是與王爺也算有過幾面之緣,想着多少也要打個招呼才是。
”
露珠在裡面聽得直皺眉,這姚念念嘴裡口口聲聲都扒着蕭韶不放是怎麼回事?
這話中又可是故意引起蔣阮誤會的。
露珠心中不由得便有些緊張,隻想着蔣阮和蕭韶好容易昨夜裡才冰釋前嫌,今日這姚念念就又來搗亂,實在是心思可恨。
連翹拉住露珠,免得她一時失去理智沖出去,她畢竟要沉穩一些,可即便如此,也對姚念念的這番話很是不敢苟同。
誰知蔣阮卻是根本沒有接姚念念的話,面上仍舊是微笑着,卻是問道:“說起來,還有件事情要請姚小姐幫忙。
”
姚念念神色微微一變,随即笑道:“若是能幫上郡主,我自然會全力以赴。
”
“适逢外祖母大壽将臨,我打算繡一幅凸身千手觀音給外租。
不過那觀音像上少不得珠子,我聽聞南海嘉林一帶盛産月光石,用來打磨珠子顔色最是璀璨。
不過最近京城的商鋪裡沒有這種珠子,知曉姚大人是濱海總督,下次去南海的時候能否替我帶上一些。
我自是會重重感謝的。
”
馬車裡的露珠和連翹都有些疑惑,蔣阮何時有打算繡什麼千手觀音了。
姚念念約摸也是沒有想到蔣阮不搭理她方才的話卻是突然問出了這麼一個請求,姚總督是濱海總督,一年總有大部分日子再南海坐鎮,姚念念小時候也是居住在南海一帶,是逐漸長大了後才被送回京城。
這點小事自然是難不倒她,姚念念就笑道:“不必什麼感謝,既然我與王爺也有過交情,自然與郡主也是朋友,朋友的事情總要想幫的。
我回家後便與父親說一說。
”
她總是将事情往蕭韶身上扯,蔣阮卻也絲毫不見生氣,反而好似沒有聽出她的言外之音一般,笑道:“那就多謝姚小姐了。
”
姚念念微笑道:“不必言謝,隻不過瞧着郡主這模樣,是從将軍府回來?
”
“正是。
”蔣阮也答。
姚念念便垂下頭,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低聲道:“難怪那幾日他……。
”話說到一般,姚念念突然擡起頭來看向蔣阮,好似突然發現自己話中有什麼不妥,連忙住了嘴。
這樣說了一半的話反而更是令人心癢。
不過這對蔣阮來說顯然落空了。
她仍舊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姚念念的神情,隻是笑道:“無事的話,我便也先走了。
府中還有諸多事情,回去也要等着處理。
姚小姐若是要繼續逛的話,倒是希望可以盡興一些。
”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什麼樣的氣力都使不出來,任何可以激怒别人的話,到了蔣阮這裡卻也好似根本不在意的一般。
看着馬車遠去,姚念念身邊的丫鬟便憤憤不平道:“小姐,她一定是故意的!
心中一定早已氣的狠了,面上卻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一定是這樣!
”
姚念念站着不動,眸光追随着馬車遠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暗芒。
那一句“府中還有諸多事務要處理”代表着什麼,在錦英王府中至高無上的主人權力,又或者是示威?
姚念念慢慢低下頭去,面上仿佛和方才微笑的表情一般無二,仍是一副清淡的模樣,道:“走吧。
”
……
馬車裡,露珠和連翹确實一聲也不敢吭,隻因為蔣阮自上了嗎車後神情便十分凝重,這對于慣來微笑着面對一切的她來說實在是有些罕見。
露珠和連翹不知道其中原因,隻道是蔣阮又被姚念念氣的狠了,心中隻恨不得馬上将姚念念攆出京城去,哪有未出閣的女子整日盯着别人的夫君。
姚家的身份總是不會讓姚念念來錦衣王府做個妾,可姚念念如今的态度卻是昭然若揭,她根本就有登堂入室的目的,難不成還想與蔣阮平起平坐不成?
連翹和露珠兀自想着,隻瞧見一邊蔣阮的神情更加鄭重,連問也不敢問了。
待回到王府裡,林管家瞧見蔣阮回來自又是好不熱鬧的慶賀了一番。
然後又驚歎于将軍府出手大方果真是少夫人的娘家,蔣阮卻沒心思與他多說,隻讓林管家卻收拾那一堆禮物便自己先回了院子。
待到了院子,便隻叫了天竺一人去書房。
天竺跟着蔣阮進了書房,蔣阮走到桌前坐了下來,天竺遲疑了一下,問道:“少夫人怎麼了?
”這樣單獨隻要她一個人進去,勢必是有什麼要事。
結果蔣阮隻是看着她道:“剛才那個姚念念,你看如何?
”
“這……”天竺有些摸不着頭腦:“少夫人是問什麼?
”
“她可有什麼武功?
”蔣阮的神情卻是十分凝重。
天竺也微微吃驚,卻是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道:“沒有的,不過她身邊的丫鬟倒是有一點功夫,不過也不高,應當是為了自保而已。
”這也不難說明什麼,以姚念念這樣身份的姑娘自己出門,總要随身帶幾個侍衛的。
姚念念大約是不想帶侍衛,便帶了個有些功夫的丫鬟也是一樣。
“沒有武功,有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蔣阮問道。
天竺搖頭:“沒有發現,少夫人問這個做什麼?
姚家小姐隻是普通的閨秀,怎麼會有武功或者?
”錦衣衛中情報從來不少,姚念念又是這個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什麼個情況自然是人盡皆知,就是這樣的姚念念,蔣阮怎麼會突然問她會不會武功?
天竺百思不得其解,卻見蔣阮慢慢的垂下頭,道:“她不是姚念念。
”
“什麼?
”天竺大吃一驚,低聲道:“她不是姚念念,是誰?
”
“事情有些棘手,”蔣阮突然道:“你想辦法找到蕭韶,讓他早些回府,有要事相商。
”
天竺做事也很麻利,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蕭韶便回了府。
他應當也是從外頭風塵仆仆的趕回來,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一見蔣阮就問道:“出什麼事了?
”
蔣阮看他如此擔憂的模樣倒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将他拉進屋子把門掩上,蕭韶安靜的任她做這一切,待蔣阮拉着他在書桌前坐下來,還不緊不慢的倒了杯茶給蔣阮:“慢慢說。
”
“我今天遇着了姚念念。
”蔣阮道。
“恩?
”蕭韶一挑眉,隻聽蔣阮又道:“我懷疑她不是姚念念。
”見蕭韶沒什麼反應,蔣阮有些疑惑,随即明白過來,怒道:“你早已知道了?
”
“别生氣,”蕭韶見她又要生氣,連忙先将蔣阮的怒火扼殺在萌芽段,安撫道:“之前有過懷疑,到現在才差不多被證實而已。
你如何知道的?
”他岔開話題。
蔣阮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這幾日她又沒在府裡,蕭韶就是想告訴她也沒得告訴。
便道:“之前就覺得有些奇怪,大約是直覺吧。
總覺得和我最初見她的時候顯得很不一樣,所以今日在街上瞧見的時候,就故意試探了她一番。
”蔣阮将在街上請姚念念幫忙找月光石的事情說了一遍,随即道:“那嘉林不過是我随口胡謅的一個地方,也根本沒什麼月光石之說,她竟也應了。
顯然對南海一帶根本陌生的很。
姚念念自小跟着姚總督在濱海做事,怎麼可能連這點小事都分不清楚。
她一定有問題。
”蔣阮目光沉了沉,慢慢開口道:“我猜,她是南疆人?
”
蕭韶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才微微歎口氣,有些無奈道:“不錯,南疆人生性狡猾,你一旦被牽扯進來,難免有危險。
”
“我自然不怕什麼危險。
”蔣阮瞪着他道,忽而眼中劃過一絲狡黠,道:“我大約知道了你們的計劃,所以提前幫你開始了罷了。
”
蕭韶微微一怔,似是在揣摩蔣阮話裡的意思,而後才道:“你……。
”
蔣阮微微一笑,打斷他要說的話:“不必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南疆若和宣離要勾結在一起,遲早對宣沛也有影響,我總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的。
”
“你要拆穿她?
”蕭韶問。
“何必我拆穿,這個身份她已經不能用了。
而在短時間裡要找到這麼個可以接近朝中重心的大臣家眷的身份,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
果如蔣阮所言,此刻再姚府中,姚總督身邊的管家有些詫異的看着姚念念,吃驚道:“小姐說要嘉林的月光石?
嘉林……。
南海好似沒聽過什麼嘉林啊,月光石又是什麼?
很有名麼?
”
姚念念手中的茶杯應聲而掉,而她的神色突然有一刻的僵硬,身邊的丫鬟吓了一跳,連忙蹲下去撿茶杯摔碎在地上的脆片。
管家瞧見姚念念神色不對,一時間也很是緊張的問道:“小姐這是怎麼了?
要不老奴再叫人去問問,指不定隻是老奴才疏學淺不知道月光石的名聲。
”
地上的小丫鬟卻是知道事情緣由的,憤憤道:“拿一件根本不可能有的東西讓小姐去找,那錦英王妃也實在是真夠黑心的。
若是小姐找不到,可不就是有話讓她指責了嗎。
”她卻是沒留意到其中有什麼不對。
“無事,我先回屋去了。
”姚念念卻是突然低聲道,第一次,她的臉上沒了微笑,隻顯得有些冰冷。
待回了屋,一人坐在梳妝鏡前,姚念念緊緊盯着銅鏡中的女子,自言自語道:“圈套?
竟被識破了。
”她歎息一聲,袖中翩然一閃,也不知是什麼飄了出去,便直直的出了窗子,留下一陣蘭花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