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時辰不早了,隨朕歇息吧
晚餘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恭恭敬敬地垂首走上前,在他兩三步遠的地方跪下磕頭。
祁讓沒想到她會來,心下微動,烏沉沉的鳳眸鎖住她,將她上下打量。
半晌,哼了一聲道:「不是不想理朕嗎,又來幹什麼?」
晚餘還沒動,胡盡忠先笑著邀功道:「奴才跟晚餘姑娘說,皇上已經處置了安平侯,給她們母女出了氣,晚餘姑娘聽了奴才的勸告,特地來感謝皇上的。」
「當真?」祁讓一百個不相信,動了動身子,曲起一條腿,習慣性的將手臂搭在上面,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一串小葉紫檀的珠串。
上回那串菩提珠串賞了胡盡忠,他便換了這串小葉紫檀的,剛把玩了沒幾天。
「真的,奴才不敢欺騙皇上,晚餘姑娘真的是來道謝的。」胡盡忠信誓旦旦地說道,「皇上不信,可以自己問問晚餘姑娘。」
「朕本來就要問她的,你偏要插嘴!」祁讓白了他一眼,「你出去,別在這裡礙朕的眼。」
「……是,奴才告退。」胡盡忠討巧沒討到,笑容僵在臉上,失望地退了出去。
「你當真是來感謝朕的?」祁讓看著晚餘問道,手中珠串一下一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晚餘點點頭,目光誠懇中又帶著幾分怯意,像是剛受了驚嚇的小貓,還沒有完全對人類放下戒備之心,但又期期艾艾地想要接近。
祁讓不由得想起自己從前在冷宮裡養的那隻小貓,心頭莫名一軟。
「過來,給朕倒茶。」他淡淡道,「以後別動不動就跪,回頭人還沒老,膝蓋先不中用了。」
他居然還知道關心別人的膝蓋?
晚餘覺得諷刺,面上恭敬地謝了恩,站起來,走到炕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盞茶,雙手捧著遞到他面前。
祁讓坐直了身子,接過茶盞抿了一小口,慢悠悠道:「你父親已經知道錯了,朕本想重罰他的,考慮到你今後在宮裡的身份,娘家地位低了,對你也不是什麼好事,因此便對他手下留情,先降為伯爵,以觀後效。」
他動作優雅地拿碗蓋一下一下刮著碗沿,又道:「至於你阿娘,手指斷了,再怎麼著也接不回去了,朕讓你父親將她擡為貴妾,算作對她的補償。」
晚餘一愣,錯愕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一心想讓阿娘脫離江家,祁讓居然要父親擡她為貴妾。
擡了貴妾,就更走不成了。
可能在他們男人看來,給女人一個好的名份,就算是天大的恩寵了吧?
隻是他們從沒想過,女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怎麼,你不滿意?」祁讓觀她臉色,溫聲道,「朕也隻能為她做到這些了,總不能讓你父親休了結髮妻子,把她扶正吧?」
晚餘忙搖頭,比劃道:「求皇上準我阿娘離開江家。」
「你說什麼,朕沒明白。」祁讓倒了些茶水在桌上,「你寫給朕看。」
晚餘便就著茶水,在桌上寫道:「阿娘在江家的日子不好過,求皇上準她脫離江家,另立女戶。」
「另立女戶?為什麼?」祁讓有些詫異,「立女戶也不是不行,但立了女戶的女人日子隻會更加艱難,再者來說,你又沒問過你阿娘的意思,怎麼知道她願意出去,興許她還捨不得你父親呢?」
「……」晚餘張張嘴,又合上。
日子艱難倒是不怕,怕就怕阿娘真的捨不得江連海。
阿娘是個癡情的女子,並且認定了女人一生要從一而終,不管江連海如何苛待於她,她都始終如一地把江連海當成她的天,當成她此生唯一的依靠。
祁讓見晚餘這樣,就知道她也不確定,難得耐心道:「孫良言明天要往你家傳降爵的聖旨,到時候朕讓他問問你阿娘的意見。
如果你阿娘願意脫離江家,朕便為她做主,如果她不願意,朕就讓孫良言告誡江家眾人,不許任何人欺負她,這樣總行了吧?」
晚餘原本還想著要費些心思哄他,結果什麼都還沒做,祁讓就主動放下了姿態,對她溫言軟語。
身為一國之君,能為一個臣子家的妾室考慮如此周全,晚餘確實不能要求更多,隻得點點頭,向他表示感謝。
她這樣乖巧溫順,祁讓很高興,一肚子的火氣也隨之消散。
火氣一散,方覺飢腸轆轆,便揚聲向外面吩咐胡盡忠傳晚膳。
「朕一天都沒吃東西了。」他揉著肚子道,「你也餓了吧,等會兒陪朕一起吃飯,吃完好好睡一覺,明天下了朝,朕就讓孫良言去你家。」
晚餘順從點頭。
祁讓臉上總算有了笑模樣:「你一直這樣多好,朕這幾天被你氣得,沒睡過一個好覺。」
晚餘心想,他沒睡好,難道別人就睡好了嗎,明明是他自己折磨人,還反過來怪別人。
想歸想,晚餘知道現在無論如何不能再惹怒他,因此,不管他說什麼都乖巧答應,一切都等阿娘的事有了定論再說。
於是,這些天來,祁讓難得吃了頓舒心的飯,飯後,又興緻勃勃地讓晚餘陪他在月台上賞了一會兒雪。
這次的雪來勢更加兇猛,遮天蔽日的,不過一個時辰,便已下得滿目雪白。
祁讓說:「照這樣下一夜的話,明天就要埋過腳脖子了,殿前廣場的雪朕叫他們不要清掃,等朕下了朝,召幾個手巧的人過來做雪雕給你瞧。」
晚餘偏頭看他。
他換下了龍袍,穿著居家的月白色雲紋錦鍛棉袍,外面罩著石青色的鶴氅,烏黑髮亮的狐狸毛領上落了潔白的雪,高大挺拔的身條,姿態隨意地站在宮燈暖黃的光暈裡,活脫脫一個富貴人家的閑散公子。
不生氣的時候,瞧著倒有些溫潤如玉的意思。
可那又怎樣?
縱然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也掩蓋不住他的冷皿心腸。
晚餘想起,他之前發脾氣,問沈長安有什麼好,他哪裡比不過沈長安。
他當然比不過。
沈長安的好不僅僅在俊朗的相貌和英武不凡的身手,還因為他是個溫暖的,性情穩定的人,鐵皿將軍的外表下,藏著一顆世間最柔軟的心。
不管什麼時候,他從來不會失控發脾氣,天大的事,隻要他說一句「沒關係,交給我」,這事就必定能擺平。
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他,可以為了救一個小乞丐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可以親手埋葬一隻凍死在風雪裡的小狗。
他總是會用世間最溫柔的眼神看著她,也會在她闖禍的時候揉揉她的頭髮,說一聲「小麻煩精」,然後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他還會大熱天專程從侯府帶一碗冰酪給她,見到她的時候,隻剩一個空碗,說路上怕化,自己吃了。
他是那樣的鮮活,生動,透著紅塵煙火氣,卻又不沾染半點塵埃。
比起眼前這個陰晴不定,暴虐成性的冷皿帝王,他的人品越發顯得珍貴。
「看什麼呢?」祁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難得風趣一回,「看得這麼出神,是才發現朕很好看嗎?」
「……」晚餘回過神,默不作聲地將視線轉向漫天飛舞的大雪。
祁讓伸手牽住她的手:「走吧,時辰不早了,隨朕去歇息吧!」
晚餘心裡咯噔一下。
他什麼意思?
不會想讓她侍寢吧?
雖然她是打算先順著他,可侍寢是萬萬不能的。
如果她反抗,他會不會又生氣?
那樣的話,阿娘的事還有指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