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你可真是好樣的
房裡有片刻的寂靜,晚餘臉上浮現出痛苦糾結的神情。
她自然是想見孩子的,又怕見了之後割捨不下。
可那孩子在她肚子裡待了好幾個月,這幾個月裡,她們同呼吸,共心跳,悲歡與共,這份深入皿脈的羈絆,唯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懂。
她又不是草木,怎麼可能做到毫不動情。
可她真的很怕自己看到了孩子真實的模樣,就會日裡夜裡想著她,餘生的每個夢裡都是她。
既然決定要走,又何必再添更多羈絆,就讓她做一個狠心的女人吧!
就讓她被世人唾罵吧!
世人又怎知她都經歷了什麼?
她所經歷的,又有幾人能承受得了?
「不見了。」她聽到自己乾澀沙啞的嗓音說,「我和她終究母子緣淺,等我回稟了皇上,就把她和奶娘一起送到賢貴妃那裡去吧!」
「娘娘……」紫蘇忍不住哽咽出聲,「那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呀,您反正是要坐月子的,就等滿了月再送過去不行嗎?」
晚餘心如刀絞,硬著心腸搖了搖頭:「見與不見,都是要走的,賢貴妃肯定也不希望我和孩子有太多接觸。
直接送過去,她心裡會更好受一些,免得她七上八下的沒著落,整天想些有的沒的,萬一別人也打起孩子的主意,又要生出許多事端。」
紫蘇知道她說得對,可道理歸道理,情感歸情感,就這樣一眼不看就送走,多殘忍呀!
「皇上會同意嗎?」她哭著問道。
晚餘望著頭頂天水藍的紗帳,眼淚無聲滑入鬢髮:「應該會吧,他是男人,應該比我看得更透徹……」
「朕沒你這麼狠心!」珠簾外突然響起一聲怒斥,把兩人都嚇得心跳驟停。
珠簾被大力拂開,祁讓穿著一身硃紅色綉團龍的常服闊步走了進來。
紫蘇駭然色變,連忙後退幾步跪在地上。
祁讓看都不看她一眼,沉著臉到了床前,彎腰伸手捏住了晚餘的下頜:「江晚餘,你怎能如此絕情,剛出生的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就要送給別人?
你是討厭孩子,還是討厭和朕生的孩子?你縱然再不喜歡朕,她也是你唯一的皿脈,你怎能如此狠心?
你知道她有可能活不成嗎?她那麼小一點,太醫說她隨時都可能沒命,朕還怕你擔心,不讓人告訴你,原來你根本不在乎。」
他的臉色冷到了極緻,額角青筋浮現,一字一字咬牙切齒:「你這狠心的女人,朕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晚餘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放在被子裡的手用力攥緊,疼痛一波一波襲來,她已經分不清疼的是她的身體還是她的心。
她剛醒來,隻聽紫蘇說孩子很乖,她不知道孩子可能會養不活。
這句話從祁讓口中憤怒地喊出,對她來說無疑於一道晴天霹靂。
她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五臟六腑卻早已絞成一團,皿淋淋地疼。
祁讓見她又不動又不開口,隻當她無所謂,心中怒火更盛。
可她一個剛生完孩子的人,他再氣又能把她怎麼樣呢?
她不就仗著他不能把她怎麼樣嗎?
「江晚餘!」他恨恨地叫她的名字,卻又說不出旁的話,憋了半天才道,「你可真是好樣的,朕到今天才算看清了你,你根本就沒有心!」
他收回手,轉身大步而去。
朱紅的龍袍,如一團憤怒的火焰。
他特地罷了一天的朝,想要過來陪她,和她一起看看孩子,和她說孩子的名字。
為了顯得喜慶,他特地選了一件紅衣。
可這可惡的女人,卻讓他顯得像一個笑話。
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是他自找的。
他憤然出了內室,恰好看到玉竹催促剛用過飯回來的奶娘去給孩子餵奶。
他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洩,擰眉厲聲道:「給奶娘二百兩銀子,讓她出宮去,誰生的孩子誰自己喂!」
玉竹和奶娘全都嚇得臉色煞白。
奶娘自己的孩子也才三四個月,隻因家境不好,才不得已給自家孩子斷了奶,進宮做奶娘貼補家用。
聽聞可以拿二百兩銀子回家,奶娘自然歡喜,也不管是什麼原因,便立刻跪下磕頭謝恩。
祁讓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晚餘聽著他沉重的腳步聲踏踏走遠,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沒等她多想,玉竹已經抱了孩子進來,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把奶娘遣出宮去了,說要您自個給小公主餵奶。」
晚餘怔住,看著她懷裡的粉色襁褓,突然緊張到無法呼吸。
孩子餓了,在襁褓裡動來動去,發出孱弱的哭聲。
晚餘的心都揪起來,明明不想看,眼睛卻怎麼都移不開。
直到紫蘇扶著她坐起來,玉竹把孩子抱到床前,掀開襁褓,露出孩子紅通通的小臉,她的眼淚瞬間如洪水決堤,洶湧而出。
玉竹也哭了,邊哭邊勸她:「娘娘別哭,月子裡流淚傷眼睛,皇上隻是一時氣憤,回頭肯定要把奶娘請回來的。
宮裡的孩子沒有不請奶娘的道理,您先委屈兩天,等皇上氣消了,奴婢親自去和皇上說,娘娘不是狠心,是在為小公主打算。」
她本是禦前的人,隻聽命於祁讓,經過這幾個月和晚餘相處,多少也有了些感情。
她們兩個不相幹的人尚且能相互影響慢慢感化,娘娘怎麼可能對小公主沒有感情。
同為女子,她雖然行事刻闆,卻也懂得娘娘的心,明白娘娘的苦衷,也發自內心地心疼娘娘。
她叫紫蘇幫晚餘擦掉眼淚,以免眼淚滴到孩子臉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遞給晚餘:「娘娘切莫再哭了,當娘的傷心難過,奶水就會變苦,孩子喝了不好。」
晚餘肝腸寸斷,聽說奶水會變苦,隻能強行把眼淚往回咽,哽得嗓子眼生疼,心口也發悶發疼。
她吸著鼻子,動作生疏地伸出手去接孩子。
玉竹在旁邊指導著她,教她怎麼抱孩子才舒服。
晚餘試了幾次,才把孩子抱好,小小的一團剛貼進她懷裡,就開始扭動著小腦袋找奶吃。
晚餘又忍不住想哭。
玉竹一點一點地教她怎麼給孩子餵奶。
可她實在沒經驗,怎麼都喂不到孩子嘴裡。
孩子急得哇哇大哭,她自己也哭。
折騰了好半天,終於找到了竅門,孩子含住了奶嘴,很費力地吮吸起來。
晚餘疼得直皺眉頭。
玉竹說:「剛開始是會疼的,娘娘且忍一忍,等小主子多喝幾次,喝通暢了就好了,」
晚餘低頭去看孩子,孩子的臉還是紅紅的,皺皺的,吃奶的時候都閉著眼睛,看不出像誰。
明明那樣孱弱的一個小人兒,吮吸的動作卻是那樣有力。
這柔軟又鮮活的小生命,彷彿從她靈魂深處抽離出的另一個她,是她與這世間最深的羈絆,是她皿脈的延續,是生命最原始的奇迹。
她不想哭,眼淚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