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她的心從不曾屬於紫禁城
大雪紛紛揚揚,乾清宮的殿前廣場也落了滿地潔白。
今日恰好又逢休沐,祁讓不用上朝,起得比平時略晚一些。
小福子說外面下雪了,讓他多穿些衣裳,臨出門又在石青色團龍常服外面給他加了一件狐裘鬥篷。
走出大殿,風雪撲面而來。
雪盈領著幾個宮女站在門外,等著進去收拾寢殿,見祁讓出來,跪在地上叫了一聲皇上。
祁讓停下腳步,負手向她看過去。
雪盈說:「奴婢明日就要出宮了,今兒個是最後一天當值,奴婢在這裡給皇上磕個頭,就算是給皇上辭行了。
奴婢感念皇上這些年的恩典,今後無論身在何處,都會晨昏為皇上祈禱,願吾皇聖體康健,平安喜樂,朝堂清晏,四海昇平,龍裔繁昌,福澤綿長。」
祁讓靜靜看著她,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麼快就一年了嗎?
這一年,明明這麼快,怎麼又感覺很漫長?
他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雪盈病了,是晚餘負責教新來的宮女打理寢殿。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晚餘也是要出宮的。
在那之前,宮女出宮這種事根本無須他過問,自然也沒有人和他說過晚餘也會出宮。
或者說,自從江連海把晚餘送到他面前,他就已經默認這人是他的,根本沒把她算在到了年紀就會出宮的宮女之列。
而這話他沒說過,別人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就默認晚餘和其他宮女一樣,到了年紀就能出宮。
晚餘自己自然也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他們之間,一個整天掰著手指數著日子盼出宮,一個直到日子臨近才突然驚聞對方要走。
他亂了方寸,不知道該如何補救,才做出了那些反常的舉動。
而這些反常的舉動又讓晚餘和後宮眾人感覺到了危機,這才鋌而走險設局哄騙他。
他深吸一口氣,擡頭望天。
灰沉沉的天空,雪片密密麻麻交織,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從上而下,將世間萬物籠罩其中。
便是他身為帝王,也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起來吧!」他對雪盈說道,語氣溫和而不失威嚴,「你在宮中侍奉多年,向來安守本分,恪盡職守,如今要出宮,按例宮中自有賞賜,朕念你忠心勤勉,再額外賞你紋銀百兩,以作安家之資,願你出宮後能覓得良人,一生平安順遂。」
雪盈吃驚地擡頭看了他一眼,瞬間淚盈於睫,伏身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謝恩起身:「奴婢叩謝皇上天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祁讓微微頷首,轉身要走,想到什麼又問了一句:「你與貞妃素來要好,此番歸家,可有向她辭行?」
雪盈垂首道:「奴婢正打算收拾完寢殿去見娘娘,下雪天,娘娘懷著身孕,想必起不了太早。」
「嗯。」祁讓嗯了一聲,再沒說什麼,轉身沿著廊廡向西而去。
小福子跟在他身側,隨口說了一句:「往年初雪,貞妃娘娘總是早早起來去拜柿子神,今年懷著身子,怕是不能再去了,那麼高的梯子,摔下來可不得了。」
祁讓心頭一跳,側首看了他一眼。
小福子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奴才順口一說,禿嚕嘴了,奴才沒有咒娘娘的意思,請皇上恕罪。」
「朕知道。」祁讓擡手示意他不必驚慌,「眼下閑來無事,陪朕去走走吧!」
小福子愣了下,忙躬身應是:「奴才叫人備輦。」
祁讓說:「不用,就咱們兩人,人多了不自在。」
「是。」小福子答應一聲,陪著他向西出了月華門,又沿著夾道向東而去。
孫良言抱著拂塵站在南書房門外,看著兩人走遠。
他以為皇上用過早飯要來書房處理政務,就提前過來把書房收拾好,沒想到皇上居然和小福子往別處去了。
小福子不像他謹慎刻闆,也不像胡盡忠那樣油滑刁鑽,既有眼色,又知進退,年紀輕腦瓜子也好使。
自從上次承天殿鬧了那一出之後,皇上使喚小福子的時候越來越多,雖然他還是大總管,掌管著乾清宮大小事務,但皇上已經很少讓他貼身伺候。
他自己也明白,皇上這是對他失望透頂了,主僕之間看似一切照舊,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
這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旁人,皇上沒有治他的罪,已經是天恩浩蕩。
他嘆口氣,擡頭望天。
這雪一年一年的下,看起來沒什麼區別,其實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雪天路難行,祁讓和小福子走到柿子樹那裡時,已經走得微微出汗。
這棵不知哪年哪月栽下的柿子樹,今年又結了滿樹的果子。
紅彤彤的柿子像紅燈籠一樣掛在枝頭,一陣風吹來,枝椏間的雪簌簌落下,幾百顆柿子和滿樹的香囊紅綢帶一起隨風搖擺,如夢似幻。
年年都是如此,年年又都不相同。
祁讓仍舊和往年一樣,站在隱蔽處靜靜地等待。
妃嬪和宮人來來往往,那個身影,卻始終沒有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人漸漸少了。
小福子說:「皇上,咱們回吧,這麼大的雪,貞妃娘娘肯定不會來了,萬一皇上著了風寒就不好了。」
祁讓不言語,負手在身後,定定地看著那棵柿子樹。
樹上空無一人,他眼前卻浮現一個站在梯子上極目遠眺的纖細身影。
所有人都是掛了香囊許了願就離開的,唯獨那個人,每次都要站在上面向宮外眺望許久。
從前他不明白她在看什麼,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每天都在盼著出宮。
她的心,從不曾屬於紫禁城。
而今,她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自然不用再寄希望於一棵樹。
「走吧!」
祁讓收回視線轉身要走,卻被小福子輕輕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