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隻是個、文臣?
敕西二月,草長鶯飛。
冬去春來,復甦交際,這片土地上迎來了開年最大的節日,合祭節。
合祭節乃是諸神顯靈,共同祭祀之意,祈福這片土地上又一年的繁衍生息風調雨順。
百姓們一掃冬日沉悶,喜著綵衣,門掛綵球,打扮越是喧鬧,越是容易引神注目,賜福一整年。
其中最為熱鬧的,當屬晚上篝火晚會前的活動,叫作搶陽景。
高聳的禮台之上,會有一人盛裝扮作薩爾神。
薩爾即為敕西語中的太陽之意。
薩爾神戴花冠,蓋面紗,由眾人比拼射箭,揭下面紗者得頭籌,寓意來年光明燦爛。
往年扮神都是雁娘擔著,這回因為意外受傷,上不了高處,便同祝箏商量,由她來噹噹試試。
祝箏不好推脫,答應了下來。
跑回房告訴容衍時,他正在看書,聞言擡頭,直接了當道,「不行。」
容衍鮮少這樣直接拒絕她。
祝箏愣了愣,她並非全然因為人情幫忙,還因為雁娘從前提過,揭開面紗的勝出者,往往默許搶走了扮著薩爾神的人。
中原倒是有種拋繡球的習俗跟這個有些像,但那繡球是在拋的人手裡,這卻是隻能等著一個不認識的人來射中。
荒蠻的力量角逐,充斥著西北草原上特有的生機。
往年的薩爾神是人微言輕的小姑娘時,也沒少出現過被一些混賬趁機佔便宜的事,故而雁娘才會把這個活攬在自己身上。
祝箏之所以答應,就是想著她的正牌夫君在這兒,肯定不會讓她受欺負。
沒想到被一口拒絕,祝箏頗有些失望,旁敲側擊道,「是不是因為,你沒信心把我搶回來?」
容衍挑了挑眉。
激將法總是有用的,祝箏看出他神情的鬆動,又佯裝嘆了嘆氣。
「沒信心也是正常的,這兒的人都是馬背上捉鷹長大的,而大人畢竟一直隻是個……呃,文臣。」
容衍放下手中的書,一字一頓地重複道,「隻是個、文臣?」
祝箏見他眸色深幽,暗道不妙,想改口時被捉住手,拽進了他懷裡,唇上被吮著咬了一口。
「重新說。」
「唔……」
祝箏委屈地摸了摸嘴,自從他偷師走了她的獨門功夫,也學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是個文武雙全的……大人。」她改口道。
祝箏有些後悔激將了,她忖了忖,換了個法子,拿出合祭節的箭給他看。
弓是尋常弓,箭卻不是尋常箭,而是一種細葦條製成的軟桿,尾巴上帶著長長的綵綢條。
「你看,軟葦制的,不會有危險的。」
容衍擡眸看了一眼,仍然道,「不行。」
什麼箭也不行。
再讓他眼睜睜看著祝箏被人拿箭指著,真當他是個死的了。
容衍寸土不讓,祝箏又不想食言,坐在他腿上氣憤地撇了撇嘴。
容衍捏著她的臉,把她耷拉的嘴角提起來,目光專註地盯了一會兒。
祝箏既然已經答應,他沒理由要求她出爾反爾。
默了默,他忽然道,「我替你去。」
祝箏「啊?」了一聲。
容衍語氣平靜,「薩爾神,從來沒說隻能是神女。」
嚴格來看,是沒有說是神女…….
可她連文臣都不是啊。
祝箏頓感頭大,容衍去作了薩爾神,到時候怎麼把他搶回來?
容衍看著她的臉色變幻,反問一句,「你沒信心?」
「對啊,一點也沒有。」祝箏點頭如搗蒜,「你也知道,我的箭術還在全憑運氣的階段。」
容衍抓著祝箏手裡的軟葦箭,「不用箭術,隻運氣就夠了。」
運氣?
祝箏最怕的就是這個,拼箭術她還可以從今天開始不眠不休地苦練一番,拼運氣,那就是隻能看天意。
這種飄忽的,完全沒辦法靠努力得來的天意,還被冠著一個名字。
緣分。
想到她和容衍的緣分,祝箏神色露出點倉惶,忽然扯緊了容衍的袖子。
容衍注意到她的動作,攬過她的肩靠在身上,輕嘆道,「你夫君能占星問蔔,何必要相信隨手抽來的一支下下籤?」
他都知道。
祝箏緊握的手微微鬆開,心中奇異地安定下來。
她用指尖揪著容衍袖口上的刺繡,「那你算算我能不能贏……」
容衍煞有介事地捏了個訣,良久,眼中浮起笑意,「能。」
祝箏被他糊弄地想笑,「萬一最後沒贏呢?」
容衍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睛。
「那就隻能靠我這個文臣,廝殺回來送上門了。」
三日後,合祭節。
今日是個晴空萬裡的好天氣。
半邊天紅霞浸染,那圖哈依河水瑟瑟,如一條翡翠長鏈,環繞著崀關城。
白天諸神遊街,黃昏後全城人吃飽喝足,都聚集在河畔,綵衣花帽,帶著各色各樣的動物面具,圍觀即將開始的「搶陽景」。
雁娘擠在人群裡,戴著個大雁面具,往高台上望了望,隻看見端坐著的一個璀璨人影。
每年的薩爾神裝都是新制的,金花銀鏨盛禮冠,垂著一圈圈圓圓的金絲玉片,一身彩羽雀裘的斑斕長袍,亦是掛滿了明珠玉串。
等搶完陽景,這些玉都能賣上好價錢。
所以更是不要命似的堆滿了,這身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轉個頭都費勁。
不由得感嘆,阿四雖然是第一次扮上,倒是十足地氣定神閑。
氣定神閑的容衍坐在高台上,往下望了望摩拳擦掌的人群,目光梭巡了一周,很快找到了祝箏的影子。
她穿著一身淺緋獵裝,戴著白絨絨的兔子面具,都是今晨他親自給她挑的。
那個人影似乎也發現了他在看她,原地蹦跳著給他比了個手勢。
很好,一副勢在必得的勁頭。
容衍勾了勾唇角,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半倚在高台上。
他告訴祝箏隻管玩的高興,反正隻是走個過場,誰從他這揭了面紗都討不到便宜。
但祝箏不是這樣想的。
她今天不僅想堂堂正正地搶個第一,還想藉由這個第一,補一補未盡的成親禮。
祝箏也是來到地方才知道,原來不是站在台下全靠運氣。
高台之上垂著許多絨草和彩繩編成的長繩,眾人可順著彩繩攀爬到頂,再射箭如探囊取物。
祝箏信心倍增,爬樹她可是相當拿手。
搶陽景要在太陽落山之前決出勝負。
隨著一聲嗚嗚的牛角號聲響徹河谷,主祭一聲斷喝,搶陽景開始。
鼓聲敲響,急如驟雨,祝箏把弓背在身後,嘴裡咬著箭,抓住個長繩就往上爬。
一上手,祝箏就知道難在哪兒了。
軟繩看似平常,其實是由新鮮長草編製而成,抓起來頗有些手滑,若是用力不巧,還可能生生拽斷了摔下去。
地下是河谷的軟河灘,倒不見得會摔出好歹,頂多丟人了點。
但一旦摔下去,她的夫君就得拱手讓人了。
就在祝箏思忖的空當兒,周圍的長繩上已接連傳來尖叫,間或有人拽斷了草繩掉落下去。
看來不能坐以待斃,祝箏豎起耳尖,仔細聽草繩被拽動發出的裂聲。
一旦聲音響動異常,她便瞅準時機,用弓勾起另一根長繩,一個盪身移位換繩。
河畔微風吹起,金雲層疊,煙霞萬丈。
緋衣的纖細身影靈活矯健,甩開人群一截,很快離高台近在咫尺。
就在她伸手要抓住最後一道長繩時,斜刺裡忽然盪過來個高大的身影,將祝箏險些撞飛出去。
祝箏擡頭,那人帶著個灰狼面具,顯然也得了這個技巧,且力氣比她更大,粗蠻地搶走了登上高台的繩結。
她腦袋一嗡,劈手去扯,被灰狼拿弓抵住腰往外一推。
草繩猛然盪開,祝箏聽見刺耳的斷裂聲。
現在摔下去可不是兒戲,但那灰狼卻是個當斷則斷的,見她左支右絀,更是要一招制敵,作勢要將她的草繩從根處割斷。
弓身毫不留情地戳刺過來,祝箏隻能拿身體去擋。
弓尖頂在她肩上,盪回時劃過臉側,面具被勾住挑落。
落日餘暉仍是刺目,祝箏下意識眯了眯眼。
灰狼正準備再出手,看清祝箏的臉時動作一頓,猛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