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以前沒做過
容衍一闆一眼地上完了葯,半傾著身體承著祝箏。
包紮起來動作雖然熟稔,卻不知為何,額上也生了薄薄一層汗珠。
好不容易等葯換完,祝箏終於鬆了牙關,臉色紅透,渾身有如水洗,向後一仰就要滑回榻上去。
容衍伸出手撈住了她的腰身,以免撞到剛包好的傷口。
祝箏軟成一條豆腐魚,整個重量都壓在容衍的身上。
一隻手搭在了容衍手上,被輕輕握住。微涼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掌心,搭在她肩上的手輕輕拍著,像是要哄著她睡一般。
「大人……」
容衍沒聽清,「什麼?」
祝箏卻腦袋一歪,沒再應聲。
方才喝過的葯勁上來,她虛合著沉重的眼皮,微微發苦的藥味混著他身上幽幽淡淡的冷梅香,縈繞在祝箏鼻尖,讓人莫名踏實了下來。
她又睡著了。
這一覺,祝箏睡的極安穩,未再從任何噩夢的糾纏中驚醒。
整個人像沉入無盡的黑海裡,海裡有個溫暖又堅實的船筏穩穩托著她,四周無風無浪,一片寧靜。
再醒來時,已經天亮了。
祝箏下意識往榻邊看了一眼,容衍不在。
她將窗子頂開個縫隙,天際尚未亮透徹,遠山極靜,隻能聽見外面的寒風呼嘯,夾雜著雪雀的啁鳴,和細枝不堪積雪輕聲折斷的響聲。
婆娑的紅梅映雪中,有一人破開雲霧,緩緩走來。
推門而入時,容衍一眼看到那個扒著窗戶的單薄身影,大踏步走近扯起了衾被。
「小心著了涼風。」
被兜頭蓋住的祝箏鑽出個腦袋,見容衍關了窗,無不遺憾道,「我還沒看夠呢。」
「雪而已。」他道。
「盛京好幾年才落一次雪,我上次看到這麼大的雪還是……」
祝箏陡然噤聲,她記憶中的上次大雪是公儀休造反那日,如今還沒下到盛京。
「還是什麼?」容衍等了一會兒,「怎麼不說了?」
祝箏扯開嘴笑了笑,兀自換了話頭,「大人,我什麼時候能下床走走?」
容衍:「等再好些。」
說了等於沒說。
祝箏也不氣餒,太傅大人都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了,她自然聽之信之。
「那我能不能梳洗梳洗?」
令祝箏沒想到的是,梳洗也可以不下床。
容衍直接搬來了一張銅鏡。他們二人對鏡而坐,鏡中的祝箏慘白著一張毫無皿色的臉,髮絲散亂猶如秋日蓬草,乍一看,竟有幾分不在塵世的詭譎之感。
在祝箏五味雜陳之時,容衍已經自覺地拿起了梳子,簡直比鳴翠還有眼力勁兒。
祝箏立刻出言阻止,「大人使不得……」
容衍淡笑一聲,隔鏡與她對望,「莫不是也要先摔幾個梳子,才肯讓我來?」
「就這樣披著吧。」祝箏臉上頗掛不住,訕訕道,「我看頗有前朝雅士的風流韻味呢。」
「那是因為食多了五石散,髮絲一碰就掉,不堪簪釵。」
祝箏:「…….」
天邊漸漸泛起霞光,熔金般的柔光透過窗絹,彷彿一層細膩的金紗,絲絲縷縷鍍在二人身上。
兩人的身影圈在圓圓的青棱花銅鏡裡,祝箏隔鏡望他,容衍的臉上亦是一層暖融融的光,他低垂著長睫,手中握起她的一縷青絲,那雙淺淡的眉眼亦被氤氳出幾分柔和可親來。
真是慈祥啊,祝箏暗自感嘆。
等太傅大人當了爹爹或者爺爺,應該很得小輩青睞。
就是不知道那時候,這張絕世容光的臉還有沒有這麼好看……
應該也不會難看,畢竟…….
「喜歡什麼髮式?」容衍忽然出聲,擡眼和鏡中正盯著他出神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咳……」祝箏莫名冒出一股心虛,連忙錯開眼,「雙鬟吧,雙鬟就行。」
容衍點頭,「好。」
他神情專註,動作細緻,像是在做一件頂緊要頂精細的活計,指尖時不時擦碰到祝箏後頸的皮膚,微涼的寒意一路傳至脊背,讓她心裡都跟著微微一顫。
祝箏控住心緒,正襟危坐,直坐的脊背僵直,才聽到他說了一句,「好了。」
鏡子裡的祝箏比之剛才的模樣,不能說是煥然一新,隻能說是始料未及。
每一縷頭髮都被細心打理,然後精心安置在了不屬於它的地方,整個腦袋從毛茸茸的亂糟糟,變成了油光水滑的亂糟糟。
祝箏撲哧笑出聲來,「現在當真像是吃了五石散了。」
太傅大人方才那麼從容,她還以為他很精通呢。
「咳……以前沒做過。」容衍自覺梳的不好,此事比他想象中要難上許多。
沉吟了會兒,容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重新又梳了一遍,最後從身上解下來一條衣帶,將祝箏的頭髮鬆鬆束好,搭在肩上。
「明日再梳雙鬟。」他道。
第二日。
祝箏一睜眼,就看到容衍在榻邊坐著。
「來綰髮。」
祝箏算是見識了,太傅大人執著起來可真執著。
「不用了。」她迷迷糊糊坐起身,舉起手腕上纏著的那根絳紫色衣帶,「還是像昨日那樣,簡單綁綁就好了。」
「嗯。」
鏡前坐好,容衍眉眼低垂,一如既往地專註認真。
祝箏腦袋還沒完全醒過來,塌著肩坐著,沒多大會兒,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句,「好了。」
這次怎麼這麼快?
祝箏打起精神,瞧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兩縷烏黑的髮絲,分別被兩隻銀簪束起,一左一右,宛如兩朵初綻的墨蓮,兩側長髮結成細辮垂落肩側,發間還點綴著幾朵淡色的銀墜珠花。
這手藝即使和鳴翠比,也非常可堪一看了。
祝箏震驚了,太傅大人是怎麼做到一夜之間突飛猛進的?
容衍指節上繞著半圈祝箏的發尾,鬆開又繞緊,繞緊又鬆開,如此往複幾個來回,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如何?好看嗎?」
原來太傅大人還在等著她評價呢。
「好看!」祝箏點頭,晃的一頭珠花亂顫,對著自己忙不疊誇讚道,「真是改頭換面一般的好看!」
話落,果然見容衍唇角翹起淺淡的弧度。
祝箏左右晃著腦袋,欣賞著容衍的手藝,不禁好奇地問,「大人去哪裡進修了啊?」
容衍:「馬廄。」
祝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