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許留夏就聽老人們說。

　　人死的時候，眼前會走馬燈似的，把這個人生前的一切都回顧一遍。

　　她還想，死就是一瞬間，哪夠來回顧一生的？

　　可現在，她快死了。

　　才知道，老人們說的都是真的。

　　身體朝著黑暗中下沉時，她的眼前，浮現出爸爸媽媽逗她笑時的樣子。

　　還有滿身皿，被卡在駕座上的爸爸，讓媽媽快逃的畫面。

　　以及和媽媽的最後一面。

　　再然後就是那輛鄉村巴士，她在玻璃海鎮橫行霸道的那些年，疼愛她的叔伯嬸嬸們，還有總和她打架的哥哥姐姐們，還有阿尋，她的阿尋……

　　許留夏在意的一切。

　　都過了一遍。

　　她以為要結束的時候。

　　陸衍沉出現了。

　　他穿著冷硬的西裝，回過頭看她，滿臉都是淚。

　　碼頭上。

　　陸續疾馳過來好幾輛車。

　　最前面那輛車停穩，下來個高大急切的身影。

　　從前他總是從容的。

　　可這會兒，下了車他就朝著碼頭上那幾人狂奔而去。

　　「少爺！」

　　花匠驚愕的看著跑到跟前的陸衍沉。

　　「許留夏呢？」陸衍沉怒吼。

　　花匠沒應答。

　　可推許留夏下海的那個，卻驚恐的望向許留夏墜海的方向。

　　陸衍沉心跳都要停了。

　　在誰也沒反應過來前，毫不猶豫的終身一躍跳下了海。

　　「陸總！」

　　「少爺！」

　　驚呼聲此起彼伏。

　　很快。

　　保鏢、老陳、聶桑，下餃子似的，全部跳了下去。

　　花匠反應過來，趕忙大聲喊：「救人！都杵著幹嘛！救少爺！他不會遊泳！！」

　　對於陸衍沉來說。

　　此時此刻。

　　世間的萬事萬物，在這一瞬都陷入了死寂和靜止。

　　隻剩下排山倒海而來的恐懼。

　　他甚至平靜又決然的想，如果許留夏死在了這裡，他也應該死在這裡。

　　夫妻嘛，本來就該這樣。

　　不然……他會瘋掉的。

　　陸衍沉也很後悔。

　　後悔要爭那口氣。

　　借著慘白的一點月色，陸衍沉看到了許留夏。

　　她好似靜止在了海水中。

　　陸衍沉拚命往她所在的地方油過去，抱住她就往水面遊。

　　須臾後。

　　陸衍沉以最快的速度，將許留夏救上了岸。

　　濕軟的沙灘上。

　　許留夏無聲無息的躺著。

　　沒有呼吸，心跳也停了。

　　陸衍沉沒有絲毫遲疑，立刻開始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

　　老陳、聶桑等人。

　　紛紛跟著他上岸，看到他跪在許留夏身邊，而許留夏似乎沒了生息。

　　老陳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在了沙灘上。

　　狠狠拍了拍大腿。

　　聶桑則是沉默的看著。

　　花匠也從碼頭上跑了下來。

　　他擔心陸衍沉的安危，但老陳眼疾手快，他猛地起身，二話沒說，上去就給了花匠一腳，把花匠直接踹翻在地。

　　兩個人都是拳腳上的高手。

　　可這會兒，卻打得毫無水準，在沙灘上翻滾。

　　許留夏陷入一片白芒之中。

　　意識很模糊。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隻覺得很累，想找個地方睡一覺。

　　索性就直接在地上躺了下來。

　　遙遠處，好似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聽撕心裂肺的，似乎很難過。

　　但她就是累。

　　想好好睡一覺。

　　眼皮越來越重，她正要閉上眼。

　　就聽見奶聲奶氣的聲音，叫了一聲：「你是我媽媽嗎？」

　　許留夏錯愕，睜眼看過去。

　　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豆丁，抱著肉乎乎的小胳膊，一臉氣氣的看著她。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懷孕了。

　　然後下意識回答：「我是你媽媽。」

　　「你是我媽媽，為什麼躺在這裡，為什麼不來抱你的寶寶！」小豆丁撅起嘴，顯然是氣得不輕，但這樣也很可愛。

　　許留夏儘管疲憊。

　　聽了這話，還是爬了起來。

　　她笑吟吟的來到小豆丁跟前，然後蹲下來，輕輕的抱住小豆丁：「寶寶你可不能像爸爸，總是生氣。」

　　許留夏感覺到，小豆丁抱住了她，腦袋靠在了她肩膀上：「好，寶寶像媽媽，所以媽媽可以留下寶寶嗎？寶寶很喜歡媽媽，在雲朵上挑了好久好久！」

　　許留夏的心，頓時揪起來。

　　也是在這一瞬間。

　　一直沒動靜的許留夏，身體輕輕一顫，然後咳出幾口海水來。

　　已經逐漸陷入絕望的陸衍沉，眼淚立刻洶湧而出，「聶桑，醫院！」

　　*

　　「滴——」

　　「滴——」

　　許留夏蘇醒之前，耳邊被這個聲音吵得受不了。

　　怎麼死了也不得清凈？

　　她頗為費勁的睜開眼。

　　「你醒了？」耳邊好似被蒙上了一層罩子，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不真切。

　　許留夏看過去。

　　「阿尋……」她蠕動著唇，眼裡亮起光。

　　果然死了就能見到沈尋了。

　　她就知道，他會第一時間來接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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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他靠近她，輕聲問，「是哪裡不舒服嗎？」

　　意識在逐漸清明。

　　許留夏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

　　她愣了愣，再看向眼前輪廓變得清晰的人的模樣。

　　「陸衍沉？」

　　「我在這裡。」陸衍沉緊握著許留夏的手，趕忙說道。

　　是陸衍沉，不是阿尋。

　　那……她沒死？

　　「我死了？」許留夏問，「你也死了？」

　　陸衍沉無奈的笑了：「你沒死，我也沒死。」

　　許留夏沉默。

　　然後猛的想起來什麼似的，抽出被陸衍沉緊握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的小孩！」

　　「在，在的！」陸衍沉生怕她著急似的，趕忙道，「我和醫生說過你懷孕了，他們沒有亂用藥，孩子很安全。」

　　許留夏大鬆一口氣。

　　她依稀記得，她夢到一個小孩叫她媽媽，還說她在雲朵上選了好久，才選中了她，很喜歡她。

　　陸衍沉見此。

　　心裡不難過是假的。

　　他之前對這個胎兒，深惡痛絕，恨到了極緻。

　　可此刻，他卻在慶幸。

　　他難以想象，如果孩子沒保住，許留夏會怎樣。

　　許留夏平復片刻，輕聲說了句：「謝謝。」

　　她活著，隻能是陸衍沉救了她。

　　陸衍沉這會兒看起來還很狼狽，襯衫皺巴巴的，還沒完全乾透。

　　他不會是跳海了吧？

　　可她記得，陸衍沉是不會遊泳的，他甚至……有些怕水。

　　從前許留夏和陸衍沉，總有說不完的話。

　　比劃得，胳膊都酸了，也說不盡。

　　哪怕他不怎麼回應。

　　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