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擔心你。
”黃子揚解釋,“如果局裡真要派人去酆陵走這趟,沒有任何人比你更合适……”
“那我就去走這趟!
”
·
關了燈,房間黑漆漆的,偶爾外面會響過一陣汽車音浪。
宗忻躺在床上,把815特大爆炸案迄今為止查到的線索,從頭到尾仔細捋了一遍。
火警接到報案電話時間8月15日晚20點33分17秒,報案人闫玉珧。
火勢起因:風化液化石油氣罐皴裂。
災情擴大原因:倉庫内存儲易燃易爆品。
結案:董事層承擔全部責任判處死刑、無期徒刑。
疑點:引發連鎖爆炸的易爆危險品為私自存放,但負責倉庫管理的人全葬身火海無一人幸免,當時并沒有查到趙樂國身上。
事情的不合理性,是從市局開始把815案搬到台面上調查開始的。
先是直接線索人趙樂國被闫懷生用水果刀刺傷緻死,然後,間接線索人萬嘉豪又在農貿市場門口被撞死拖行。
很明顯這兩個人的死不是巧合。
趙樂國的死可能是個意外,畢竟在被刺殺前,趙樂國還想着去風投公司談融資,不像知道自己會出事的樣子。
但萬嘉豪……通過萬嘉豪将栅欄密碼寫在手臂上,以及向警方提供假虛信息等種種行為來看,完全可以确定萬嘉豪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殺。
宗忻坐起來,手肘搭在膝蓋處,碎發下眸色黑沉。
半晌,他抓起外套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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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警察走在前面,掏出鑰匙打開訊問室。
“按照規定,這個點兒我們不能提審刑犯,疲勞審訊屬于刑訊逼供,我的盛副支隊長。
”
陳林笑着把宗忻闆闆正正請進去,宗忻拉開椅子坐下,他才提步走過去,倚着桌沿打開話匣子。
“李副局說,你現在摸不了槍了?
”
宗忻說:“還行,跟以前是肯定不能比,整個右手皮肉全燒沒了,植皮後沒有手感,視網膜看東西也有點霧。
”
市局整個刑偵科,隻有陳林是從下邊分局提上來的,以前聯合辦案,宗忻經常去他們那邊挖人,陳林沒少被挖走,和宗忻混得很熟。
公安局部門和部門之間就是這樣,經偵、刑偵、掃|黑|除|惡|、反|詐、網|安,人經常是借來借去,刑偵口看經偵口是精英雲集,經偵口說刑偵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刑偵眼裡的網|安|高精尖、春風得意,網|安|天天能被刑偵口的人氣到爆炸,挂在嘴邊最勤的一句話就是:啥都找我啥都找我,破案不如我來得了!
隻有他們掃|黑|除|惡|和反|詐|口,刑偵要借人用,對他們沒有鄙視鍊,吐槽為單向性,箭頭共同指向刑偵口,台詞也是萬年如一日的統一:又來挖人!
陳林在分局隸屬掃|黑|除|惡|專項大隊,每次盛副支隊過去挖人,指定要他,挖人名單常駐名額,他們大隊長永遠會黑着臉咬着後牙槽,在把他們送出大門後,惡魔低語三天三夜又挖我人又挖我人。
所以,盛陽在他們大隊,有個非常出名的外号:盛挖挖。
那時候的盛副支隊,意氣風發恣意張揚,現在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燒傷太嚴重,幾乎全身植皮,臉上也動了刀子,雖然還有幾分以前的模樣和神采,但面相卻偏柔美了。
當然,柔美也很好看,盛副支隊這張臉,隻能說是好看的讓女人都嫉妒。
陳林鄭重勸慰他兩句:“其實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要執行這麼危險的任務,李副局有點不近人情,但又沒别的辦法,現在刑偵口沒人能用。
”
宗忻垂目翻看着筆錄本,昏暗的光線中看不出什麼表情,語氣很輕的回應了個:“啊。
”
陳林下意識摸摸耳垂,岔開話題:“下午收到你的消息後,我和許隊就馬不停蹄去走訪了趙毅複查的醫院,結果不是太好,趙樂國在爆炸案發生前一個月确實去過地龍村,隔壁禁毒口黃支隊建議組建兩個大隊警力過去地龍村駐紮,但被謝副支隊駁回了。
”
“他怎麼說?
”
宗忻頭也沒擡,對于謝遇知駁回黃萌瑞的提議并不感到驚訝。
陳林說:“謝副支隊說,地龍村受地理環境影響,不适合設埋伏和駐紮警力。
”
宗忻合上筆錄,“他說的沒錯。
幾年前深夏市公安局禁毒支隊對地龍村進行過全方位伏擊搜查,場面非常慘烈,我有幸在那次緝毒行動中做過外援,到現在都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當時所見。
”
“真的有那麼慘嗎?
”陳林問。
宗忻擡起眼皮,盯着燈光下在空氣裡漂浮着的塵埃,瞳孔深邃而陰暗,他淡淡吐出四個字:“人間地獄。
”
陳林被狠狠鎮住了。
訊問室變得異常安靜,以至于執勤警察把闫懷生帶過來時,踩在走廊裡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闫懷生帶着手铐和腳铐,整個人很清瘦,但精神看着還不錯,進門的刹那他看到宗忻,腳步下意識的停滞了下。
宗忻指指犯人椅旁邊的紅漆木椅子,“闫懷生,你坐吧。
”
闫懷生臉上還是有些驚訝,他不敢置信,抖着嘴唇問了一句:“我們在豪庭夜總會見過?
我用酒瓶打了你?
”
宗忻點點頭,“對。
”
闫懷生點點頭,走到紅漆木椅子坐下,看了看宗忻旁邊站着的陳林,陳林穿着制服,臉色嚴肅,一看就是來審訊的警察。
“警官,我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反正已經是死刑,也不在乎再多加一條故意傷人,他指認我打傷他的事情,我都認的,我是用的酒瓶子,打到了他的頭,當時應該是流皿了,我沒有用很大的力氣,傷的不是很重的。
”
闫懷生說着,又看向宗忻,“你是不是要我賠償醫療費?
你放心,我不賴賬,我銀行卡裡還有三十六萬塊錢,本來是準備給我兒子結婚買婚房付首付,現在反正也用不到了,你要用多少就讓警官帶着你去銀行取多少吧。
你是個好人,那天晚上隻有你出來制止我,但我年紀已經這麼大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人生已經沒了盼頭,就想着替我兒子報了仇,過段時間正好下去跟他和他娘一家三口團聚。
”
他垂下頭,擡起手抹了把心酸的眼淚,肩膀克制不住的抖動。
宗忻語調平穩的乏善可陳:“闫懷生,我聽說,你兒子經常回家和你吐槽趙樂國這個人,那他除了告訴你他讨厭趙樂國外,還有沒有說過趙樂國其他的事情?
比如,趙樂國販毒?
走私?
”
闫懷生搖搖頭,還陷在悲傷裡,“沒有說過,隻說趙樂國經常給他穿小鞋,找他麻煩。
”
宗忻蹙眉:“闫玉珧沒有說他被針對的原因嗎?
”
“趙樂國往倉庫囤貨,我兒子不讓。
”
闫懷生擦幹老淚縱橫的臉,忽然覺得不太對,這個小夥子怎麼問他話的時候,口氣這麼像警察?
“這些,我之前都交代過了,那個審我的大高個兒都知道啊?
你怎麼問我這些,你不是來指認我打傷你的嗎?
”
宗忻想,他口中說的大高個兒,八成是謝遇知,剛要開口回答,陳林到搶了先,“他是我領導。
”
闫懷生聽完,目光愣愣的盯在宗忻臉上,“領……領導?
”
“我們懷疑趙樂國可能涉嫌走私,如果闫玉珧生前有跟你提過任何你聽不懂的字或是符号代碼之類的,你一定要提供給警方。
815特大爆炸案,不是失誤,而是預謀,所有遇難的人包括你兒子在内,都是被謀殺的。
”宗忻直白道。
闫懷生大腦轟的一聲,愕然愣住。
“故意……故意的?
”好半天,他腦子才轉過來,情緒更加悲怆,“那是誰?
是趙樂國預謀殺人的嗎?
”
“沒有足夠證據指向他,但我們查到了其他的有關線索,初步斷定不是趙樂國。
”宗忻肯定道,“你努力想想,闫玉珧在815爆炸案發生前的那段時間,有沒有比平時異常的舉動?
或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隻有找到真正的兇手,才能讓你兒子真正瞑目。
”
闫懷生垂目沉思,兩分鐘後他忽然擡頭,急道:“有,那幾天他提起過三四個很陌生的名字,肯定不是他們廠裡的同事和領導,我記得其中有個人姓程,叫什麼實在想不起來,但另一個人名我印象很深刻,我兒子說那人是個男的卻起了個女人名字,叫馮巧。
”
宗忻和陳林互看一眼,臉上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還有别的和平時反常的事情或是行為嗎?
”宗忻握拳,微微往前傾身,下意識的敏銳起來。
“寫化學方程式,經常熬到淩晨兩三點才睡。
”闫懷生說,“我看不懂,他也不讓我看,每次寫完就鎖起來。
”
陳林問:“那之後,你看過嗎?
”
闫懷生搖搖頭:“他的東西都用密碼箱鎖起來的,我也打不開。
”
陳林說:“盛隊,這可能又是個新線索,沒準能和萬嘉豪的那串栅欄密碼對起來。
”
宗忻起身,提步就走。
·
與此同時,市公安局。
謝遇知這邊也正在辦公室加班加點,禁毒科黃萌瑞黃支隊、技偵黃子揚還有謝遇知三個人,正頭對着頭,盯着酆陵市路線圖,做潛入準備。
黃萌瑞說:“進地龍村的路謝隊熟。
”
黃子揚說:“我其實不太想跟你們去,不懂你倆為什麼非得拉着我,我一搞技偵的,對禁毒行動要多生疏有多生疏,雖然說,咱們做警察的不能貪生怕死,可我還不到30歲呢,我還有我的宋經,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宋經會傷心到為我殉情的。
”
黃萌瑞白他一眼,“肉麻,你們倆天天膩歪在一起,都快焊死了,體會體會小别勝新婚的感覺吧,真的是受不了你們。
”
兩顯眼包你一言我一語,正事沒商量幾句,倒開始紙短情長起來。
謝遇知眼睛雖然看着地圖,但想的卻不是怎麼摸進地龍村,地龍村他太熟了,閉着眼都知道路是橫着還是豎着,根本不在這上面費心。
他在考慮明天,宗忻什麼時候走,而且,宗忻這個時候去酆陵,是要做什麼?
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鈴聲忽然毫無征兆響起。
黃萌瑞和黃子揚都閉了嘴看向謝遇知。
謝遇知瞥了眼手機屏幕,來電顯示: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