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諸侯王入長安朝見,是高祖時就定下的規矩。
鑒于各王國路途遠近,以及諸侯王實力強弱,朝見的隊伍大多會錯開時間,很少碰到一起。
劉徹有心彰顯武威,提前派人往各王國宣旨,并一度推遲演武時間,甚至許先到的諸侯王延遲歸國,就為劉氏諸王能夠齊聚京城,共同參與這場盛事。
通過這次朝見,也能看出諸王對新帝的态度。
遠在邊陲的代王接到旨意就動身,屬于最先到達的一批。
距離更近的淮南王卻以各種借口拖延,遲遲不肯動身,使得淮南國的隊伍落後諸王,姗姗來遲不說,更是最後一個抵達,難免讓劉徹心中不悅。
思及七國之亂時,淮南王一度想要跟随起兵,天子的不悅很快燃成怒火。
直接表現為,各王國隊伍抵達後,諸王都是隔日受到召見,而淮南王入京數日,遲遲不見宮中來人,隻能在下榻處等待,引來各種猜疑甚至是看好戲的目光。
面對這種處境,劉安暗道失策。
無奈他錯估少帝的性情,錯已鑄成,想要補救卻無良法。
沒人樂于幫他出面,甚至連他的兄弟和侄子都抱着看笑話的心态,不願代為講情。
這讓劉安很是惱火,差點維持不住儒雅寬厚的表象。
相比之下,随同入京的王女劉陵蒙窦太後召見,得以出入長樂宮,借機獻上道家典籍,并且憑借極佳的口才,給王太後和陽信公主留下不錯的印象。
倒是皇後陳嬌面上帶笑,态度中始終透出一抹疏離。
劉陵試了幾次,始終無法如打動陽信一般,獲取陳嬌的信任,這讓她感到挫敗,又有些不服氣。
究其原因,陳嬌得窦太後提點,又知劉徹對淮南王的态度,和劉陵相交,僅維持面上過得去,對方想要再近一步,立刻會被擋回去。
使盡渾身解數,仍是無從下手,淮南王催得又急,劉陵不得不放棄,轉向王太後和陽信。
比起窦太後和陳嬌,從天子母姊入手,未嘗不是一種方法。
可惜她不在長安,淮南王早年埋下的釘子也被拔除,消息不夠靈通,根本不曉得天家母子、姊弟之間早存裂痕。
如果知曉,她絕不會和王太後及陽信走得如此之近,不惜送出重禮,請她們在天子面前講情,禀明淮南王絕無不敬之意。
“父王好讀書鼓琴,研學老莊,國事盡托于相,無意政軍之事。
此次來遲,實因途中遇大雨,有鄉裡遇災,父王心生憐憫,下令停車相助,方才拖延時日。
”劉陵一邊說,一邊推出兩隻精美的漆盒,盒中裝有鑲嵌珍珠的金钗,以及價值千金的玉璧。
王太後知曉她的意圖,也對玉璧很是動心。
無奈母子間的關系不比早年,這份厚禮委實有些燙手。
陽信同樣清楚,收禮就得辦事。
但經過獻美之事,在天子面前,她說話的分量漸輕,别說漁陽,甚至連三公主都比不上。
見王太後和陽信遲遲不肯點頭,劉陵心生猜疑,以為是對方貪心不足,嫌自己禮送得太輕,正要開口再言,王太後卻堵住她的話,禮物原封退回,更借口精神困乏,命宦者禮送她出殿。
劉陵走出殿門,心中滿懷猜測,聯系王太後前後的态度,突然有了答案。
“難怪了。
”
如果王太後和天子不和,母子間存在裂痕,此事自然無法幫忙。
想到這裡,劉陵眸光微閃,既為功夫白做感到懊惱,也開始認真思量,究竟該如何補救,才能将事情圓回來。
想想窦太後和陳嬌的态度,劉陵不由得心頭發沉。
離開淮南國之前,她和淮南王都是信心滿滿。
結果到了長安,四處碰壁,一切都超出掌控。
想要真正達成所願,遠比想象中困難。
不過,事情越難,才越有成功的價值。
劉陵步下石階,行動間脊背挺直,然盈盈一握的腰肢,微微上挑的眼尾,因笑容翹起的飽滿紅唇,無不流淌出一股妩媚的味道。
長樂宮内,窦太後揮退宦者,讓陳嬌靠到近前。
“天子怎麼說?
”
“陛下說,會将演武講于我聽。
”陳嬌靠在榻邊,指尖擦過玉制的簡頁,雙眸微垂,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窦太後許久沒出聲,掌心摩挲着陳嬌的發頂,如她幼時一般。
殿中寂靜良久,才響起窦太後的聲音:“嬌嬌,盡快生個孩子。
”
“大母?
”陳嬌擡起頭,低聲道,“是否太早?
”
外戚的勢力本就讓天子忌憚,何況劉徹年紀尚輕,這時有了長子,還是出自陳嬌,實是禍福難料。
“天子肖似先帝,卻又不類。
”窦太後沉聲道,“嬌嬌,不想落得薄氏的下場,就盡快生個孩子,無論皇子公主。
”
“大母,這事我會考量。
”陳嬌靠向窦太後,話鋒一轉,道,“待到明歲,宮内該進些家人子。
年歲大的宮人放出去,也能彰顯天子仁德。
”
“真心之言?
”
“真心。
”
窦太後拂過陳嬌的發,笑着點了點頭。
“嬌嬌長大了。
”
“大母說過,想在宮裡活下去,想要過得好,必須給自己留條退路。
”
話音落下,陳嬌捧起玉簡,道:“我給大母讀書吧?
”
“好。
”
窦太後躺回榻上,合上雙眼。
陳嬌展開簡冊,柔和的聲音流淌在殿内,帶着獨特的韻律,娓娓動聽。
劉陵自宮内铩羽而歸,淮南王成了諸侯王間的笑話,隻能按下所有心思,老實呆在居處,以免出門碰到熟人,惹上一肚子氣。
長安官員固然不能給他氣受,劉氏諸王卻沒有這樣的顧忌。
就如之前上表,請朝廷重置獻費,收回鹽礦之利的代王,此刻就很不受待見。
置獻費是高祖之法,沒什麼好說的。
鹽利也能商量,畢竟手裡有鹽場的諸侯王屬于小部分。
但将礦利歸于朝廷,就涉及到大多數諸侯王的錢袋,不是一般的惹人嫌。
不客氣點講,代王這封上表,無異于當着劉氏諸王的面掀桌,而且掀翻不算,還抄起桌闆兜頭蓋臉一頓拍。
凡是被波及到的,無不鼻青臉腫,掉幾顆大牙都不稀奇。
礙于當時的形勢,劉氏諸王不得不打落牙齒和皿吞,自己打開錢袋。
然而,主動給錢和被動割肉完全是兩個概念。
正因如此,代王入京之後,老實得不能再老實,遇人就陪笑臉,還是沒少被人鼻孔噴氣。
尤其是輩分高的幾個諸侯王,噴氣不算,就差抄起拐杖給他一頓好打。
代王的委屈,劉徹全部看在眼裡。
鑒于這種主動背鍋的精神,天子下令,在代國内建馬場和畜場,從長安送去織工,手把手教會羊毛紡線,禽絨制衣物被褥之法。
這些方法都是由邊郡獻上,且附有趙嘉之名。
考工室制出成品,不僅實用,樣式更為精美。
丞相衛绾得宮内賞賜,看到其中之利,不顧“垂垂老矣”的人設,當日就請見天子,言此物保暖,冬日可取代獸皮葛麻。
經商隊市出,亦能獲取不菲利潤。
至于原料出産,衛丞相表示,漢家少地放牧,北邊不是有大片的草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鋒刀所指皆為隸臣!
”
天予當取,天不予,就發兵去奪!
總之,幹死匈奴,打通商路,順便把草場搶過來,讓歸降的胡人為漢朝放牧!
衛绾的奏請已經很不客氣,窦嬰和直不疑更是強硬。
“順者圈為牛羊;逆者如殺犬屠狼!
”
君臣保持一緻,這次演武就是訊号。
一為彰顯武威,讓諸侯王老實些,為進一步收權朝廷釋放訊号;其二,就是要考察國内軍隊,以待他日出兵草原,抽調最強者,幾波幹死匈奴!
對此,魏悅和李當戶都有猜測,趙嘉也有所察覺。
反倒是少騎營,一心想要和邊軍掰腕子,除了平陽侯曹時,從上至下,基本摒棄外物,一門心思加碼訓練。
臨到演武日,武帝禦駕出宮,太仆公孫賀親自為天子馭車。
劉氏諸王的車駕排成長龍,輪聲辘辘,旗幟招展。
馭馬的國官俱着甲胄,同行護衛皆為昂藏大漢,披挂全甲,騎高頭大馬。
隊伍行過城内,百姓夾道。
手持長戟的漢軍立在道路兩側,天子車駕行經,“陛下千秋萬歲”之聲不絕于耳。
劉徹安坐車内,一身黑色衮服,冕冠垂下旒珠,腰側佩有寶劍,氣勢猶如山嶽。
車輪壓過土路,車架微微晃動,旒珠輕聲撞擊,遮去天子年輕英俊的面容,僅現出剛毅的下颌,以及縛于颌下的系帶。
“陛下,将出城門。
”
公孫賀揚起長鞭,同色駿馬加快速度。
隊伍行出城門,路旁早有騎士等候。
“往林苑。
”
“敬諾!
”
演武之地定在長安郊外,距邊軍和少騎營地不遠。
早在兩月之前,演武場就被包圍起來,平整出大片草地,并為步騎比武設置障礙,立起靶子。
演武場北側立有高台,為天子、劉氏諸王及長安貴人觀看操演之處。
沿校場東西兩側,每隔百米立有木架,架上支起皮鼓,身材壯碩的軍伍手持木錘,以鼓聲傳達号令。
鼓外另有旗架,軍伍立在其上,以旗幟指引和變換隊列。
此外,号角、木哨和圓鼓都将用于各軍指揮,一切的一切,隻為能在演武中取勝,拔得頭籌。
天子及諸王車駕抵達,沿木梯登上高台。
參與演武的邊軍、少騎營和王國軍隊皆于校場列陣。
其中,黑甲黑盔,連兵器都是黑色的邊軍最為醒目。
除隊列整齊,行動恍如一人之外,萦繞周身的煞氣,足以令人側目。
鼓聲起,數萬人同時以長兵頓地,吼出高昂的戰意。
“戰!
”
三鼓之後,步卒列陣,在行進間變換陣列,盾手在前,槍矛兵在後,弓箭手位于最後,刀牌手隐于其間。
依旗兵号令,各支隊伍列成長陣,捉對開始厮殺。
漢時演武,絕非隊形操練即罷,無論騎兵還是步卒都将全力拼殺。
這樣的演武,必然會出現死傷。
但正是實打實的對戰,才能展示出軍隊真正的實力。
演武場南側立有一座高塔,塔上插有漢旗,最先奪旗奉于禦前者,即為最終勝者。
木塔四周圍有大片樹木,并有暗藏的陷阱。
軍伍想要成功奪旗,除了要戰勝對手,更要避開所有陷阱。
趙嘉率領步卒,魏悅和李當戶各領騎兵,自演武開始,就如虎撲羊群,不顧一切向前沖鋒。
盾兵的本職是為防守,但采取趙嘉的訓練方式,加上對武器的改進,硬生生将兵種帶上另一條路,點出完全相反的技能:進攻!
百餘壯漢組成盾牆,無視飛來的箭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協調性齊頭并進,猛沖向對面的王國軍隊。
沖到近前,盾兵齊聲高喝,未如預料般掩護槍矛兵和刀牌手擊敵,而是繼續加速,以盾牌乃至自身為武器,硬生生撞開對手防線,撕開一條缺口。
槍矛兵緊随而至,借長兵優勢,挑飛對面的盾手和槍兵;刀牌手互相配合,尋找缺口,直撲對方的弓箭手。
邊軍弓手拉開弓弦,目标卻不是對戰的步卒,而是位于步卒兩側騎兵。
箭雨覆蓋,确保一個都不放過。
滅掉第一支王國軍隊,邊軍全靠步卒,騎兵壓根沒有動手。
包括追襲殘兵,都是步卒代勞,而且還是披着全身甲的盾手!
背着大盾,兩條腿追四條腿,盡管沒能實現反超,卻能在奔跑中投出短槍,将殘兵擊落馬背。
此情此景,簡直不可思議,說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饒是劉徹早聽過禀報,知曉邊軍的訓練和作戰方式,此刻也不由得呼吸加重。
遑論之前被蒙在鼓裡的劉氏諸王。
除了身處邊陲,對邊軍有一定了解的代王,餘者都是滿面震驚。
震驚于這樣一群人形兵器,震驚于視為精銳的王國軍隊,一個照面就被砍瓜切菜,全無還手之力!
地一百六十二章
劉氏諸王皆知邊軍勇猛,兇狠猶如虎狼。
如若不然,也無法守衛邊陲,擋住匈奴南下的鐵蹄,更不會一度深入草原,滅殺胡騎,屠滅胡部。
可再強也該有個限度。
如眼前這般,步卒扛旗怼全軍,怼赢不說,還要追襲。
最要命的是,兩條腿追四條腿,竟然完成全殲!
眼睜睜看着最後幾名王國騎兵被短矛擊落,有一個還是被木盾拍飛,不提被滅全軍的淮南王,在場的諸侯王有一個算一個,表情都是萬分精彩。
騎兵未動,步卒以少勝多,演武初始就來一場全殲,強到如此地步,是當真不打算講道理,一心一意浪上天,和太陽肩并肩?
事實上,邊軍初戰對上淮南國軍,完全不是巧合。
劉徹早對淮南王不滿,在演武開始之前,即命公孫賀做出安排。
哪怕是為天子的面子,邊軍和少騎也不會開始就對上,首先迎戰的對手,必然都是王國軍隊。
既然如此,戰哪國不是戰。
以邊軍的強悍,必能重挫淮南王帶來的精銳,給對方以震懾,同時為天子出口氣。
讓劉徹和公孫賀沒想到的是,他們還是低估了邊軍的戰鬥力。
在諸國之中,實力位于上遊的淮南國軍,遇上邊軍,竟然不是一合之敵。
基本是照面就被揍趴,揍趴不算更被全滅。
算一算時間,從戰鼓響起,到最後一個淮南精銳倒下,有沒有半個時辰?
劉徹謹記景帝的教導,登基之初,權力尚未歸于中央,無論心中想什麼,都不能表現在臉上。
再加上占了便宜,自然不會得理不饒人。
其餘諸侯王就沒這份顧忌。
之前看不慣劉安假好文辭,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劉氏諸王,齊刷刷轉頭看過來,表情正經诠釋出“呵呵”二字。
這就是淮南國精銳?
貌似有點弱啊。
聞淮南王好文辭鼓樂,不理軍政,一切盡托于國相,倒也不稀奇。
淮南國相無能啊。
幾人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句句清晰傳入劉安耳中。
劉安心中惱火,卻不能當場發作。
淮南國軍敗得太快,他的面子幾乎是被甩在地上踩。
可出言諷刺的同為諸侯王,地位權勢不亞于他,真要當場撕破臉皮,自己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唯有将這口惡氣咽下,日後再做計較。
惱怒之餘,劉安也不免懷疑,難道自己手中的軍隊真弱到如此地步?
不過随着演武繼續,劉安的疑惑很快打消。
淮南國軍的确擋不住邊軍,其他王國軍隊不也一樣?
之前嘲笑他的幾個,手中精銳撞上邊軍,一樣被砍瓜切菜,手起刀落,利落收拾。
目睹一支接一支王國軍隊被掀翻,劉安的心情發生轉變,竟詭異地生出一種快感。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獨倒黴不如衆倒黴。
一樣被掀翻,一樣都是垃圾,來啊,彼此嘲笑,互相傷害啊!
不提劉安詭異的心理,眼見手下精銳陸續落敗,邊軍仍是步卒扛鼎,騎兵别說沖鋒,連箭壺都是滿的,劉氏諸王表情複雜,心中滋味難言。
尤其是經曆過七國之亂的諸王,這一刻感觸更深。
年輕的天子遠比想象中睿智,于帝王心術之上,同樣半點不弱,盡得先帝真傳。
通過這場演武,無非是要彰顯武威,震懾諸王。
而淮南王自作聰明,主動做了出頭椽子,成為儆猴的那隻雞。
今日之前,或許還有人對朝廷不滿,暗中懷揣想法。
今日過後,凡是心懷鬼蜮者,必然要仔細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同天子抗衡。
兇神惡煞一般的邊軍,勢必會成為他們的噩夢。
劉氏諸王各懷心思,心情實難平靜。
場内的戰鬥仍在繼續。
滅掉淮南國軍之後,趙嘉率領步卒,一鼓作氣,陸續又掀翻三支王國精銳。
邊軍勢如破竹,不斷向前,掀翻一個又一個,半點沒有停下來歇息片刻,也讓對手喘口氣的意思。
總之,在鼓聲未停之前,就要繼續進攻,鏟飛對手,一個個掀翻在地,拍扁算完。
這樣兇猛的勢頭,迫使演武規則發生變化。
王國軍隊不想迅速出局,被迫聯合到一起,共同組成防線,抵禦對方的進攻。
好虎難架群狼。
一倍的兵力擋不住,兩倍三倍也不是對手,換成五倍六倍,乃至七倍八倍呢?
指揮王國軍隊的将領摒棄不和,很快将兵力集結到一處。
盾兵直接排成三列,弓箭手超過五千人,長戟、長矛、長槍密集排布,刀牌手伺機而動,更有騎兵和戰車拱衛兩側,沖鋒在前。
一切隻為攔住邊軍,讓這頭打瘋的猛虎慢下速度。
也為向天子證明,王國精銳絕非弱到全無還手之力,隻能任憑宰割。
鑒于王國軍隊自行聯合,場外的戰鼓和旗幟盡數失去作用。
雙方對戰全靠号角、圓鼓以及跑動的飛騎傳達命令,實行調度。
漢軍沒有弱者。
王國精銳陸續落敗,并未讓餘者膽喪,反而激起驚人戰意,勢要和邊軍一較高下。
其中,以江都王劉非的軍隊實力最強。
早在景帝年間,江都王就率王國軍隊平叛,擊敗吳國軍隊,立下赫赫戰鬥。
因劉非本人好武,有勇力,王國精銳都是身高達到七尺五以上的猛士,全身披挂重甲,持長兵,擅騎射,擅馭戰車。
戰車存在不少缺點,尤其是在沖鋒時無法調頭,很容易造成損失,經過戰場考驗,已經逐漸退出曆史舞台。
劉非卻逆時代而行,手下聚集不少能人,對戰車加以改裝,車輪兩側固定尖刺利刃,車軸以鐵加固,在沖陣時,一字排開,利用得好,能發揮不小的作用。
站車之後緊随騎兵。
劉非手中有鐵礦,騎兵俱着重甲,戰馬的額頭和兩側也包覆護甲。
列陣時,車攻馬同,馬壯人強,甫一亮相,就予人震撼之感,
趙嘉騎在馬上,望向對面的戰陣,不禁肅然。
就甲胄和兵器而言,劉非的軍隊更接近重甲騎兵。
觀陣列氣勢,已經接近雲中騎和上郡騎兵,将少騎甩在身後。
這是一支經曆過戰火和殺戮的軍隊。
每一名兵卒都稱得上是精銳!
趙嘉本以為演武最後,将是邊軍和少騎營争攀高塔,奪取漢旗。
江都軍的出現,讓他的想法發生改變。
尚武的時代,以武威懾服四夷,讓諸番邦在弓弦下瑟瑟發抖。
憑刀劍開拓疆域的王朝,身為漢高祖的子孫,又豈會全是弱者。
見更多王國軍隊向對面集結,明顯要共同對戰邊軍,趙嘉深吸一口氣,解下身上的号角,放在嘴邊吹響。
蒼涼的号角聲随風傳出,響徹整座校場。
沖鋒的邊軍開始減慢速度,直至全部停住。
盾兵依舊在前,隻是和之前不同,彼此不再有間隔,木盾邊緣相接,以肩抵在盾後,組成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牆。
長戟兵、長槍兵和長矛兵在盾後列陣,槍矛如林,閃爍冰冷寒光。
弓箭手重組陣列,長刀還鞘,強弓在手,弓弦瞬間拉滿。
之前一直未動的邊騎,終于在步卒兩側出現。
黑甲黑兵,彷如大團的黑雲,煞氣騰騰,欲将吞噬天地萬物。
肅殺之氣在空氣中蔓延。
高台之上,天子和諸侯王皆屏息凝神。
劉非和劉寄幾人不顧儀态,直接站起身,沖到高台邊緣,隻為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這是邊軍和王國精銳的對抗,又怎言不是天子和諸侯王的角力。
邊軍和王國軍隊各自列陣,就數量而言,王國軍隊占據絕對優勢。
然而,對比雙方氣勢,除了稱得上精銳的江都軍,在邊軍面前,多數王國軍隊近乎成了雜兵。
曹時拉住缰繩,吹響号角。
同在場内的韓嫣抄起軍旗,率領少騎營向邊軍靠攏。
對于這種變化,無論王國軍隊還是邊軍,都是早有準備。
少騎營是天子親軍,以目前的形勢,無論如何都将放棄争鋒,同邊軍并肩作戰,不可能站在王國軍隊一邊。
“戰!
”
雙方列陣,同時以長兵頓地,發出虎吼。
場内号角聲再起,場外的戰鼓已無調度之用,此刻隆隆作響,盡為壯彼此聲勢。
木塔上的漢旗似被遺忘。
此時此刻,無論邊軍少騎還是王國精銳,唯一的目的就是将對手打垮,徹底予以殲滅!
“殺!
”
殺聲起,漢軍之威,氣沖霄漢。
“沖鋒!
”
江都國相親自指揮,戰車排成長龍,馭車的甲士揮動缰繩,控制車駕向前。
高近兩米的車輪壓過地面,連同土裡的石塊一同碾得粉碎。
站車之後,王國騎兵快速集結,數量接近兩萬。
虎率群羊,亦能屠狼。
在江都軍的帶領下,各王國軍隊凝聚出從未有過的氣勢,戰意升騰,氣勢驚人。
如果先前還被視為雜兵,這一刻終于掙脫禁锢,有了精銳該有的樣子。
王國軍隊氣勢洶洶,依靠數量優勢,正面直襲而來。
魏悅和李當戶同時長刀出鞘,單臂高舉,猛然向下一揮。
黑甲騎兵列陣向前,手持長兵,以雙腿控馬,速度由慢及快。
沖鋒中,隊率背負的戰旗獵獵作響。
騎兵緊随戰旗指引,橫起長槍,槍尖反射寒光。
黑雲近前,殺意彌漫。
三千騎,似從屍山皿海中沖出的三千兇獸,張開巨口,亮出獠牙,要将獵物撕得粉碎。
咚、咚、咚!
戰鼓一陣急似一陣。
邊騎同戰車越來越近,在相接的一刻,突然間分開,仿如巨浪分湧。
戰馬在奔馳中躍起,從側面掠過戰車,熟練避開尖刺。
馬上騎兵橫托槍矛,車上的甲士遭槍杆重擊,站立不穩,接連倒飛出去。
草原上的丁零最擅駕馭大車。
邊軍同匈奴作戰,沒少同丁零的戰車遭遇。
針對車陣,無論雲中騎還是上郡騎兵,早有應對之法。
縱使江都國的戰車經過改裝,照樣非邊騎之敵。
嗚——
号角聲再起。
邊騎越過戰車,沖向王國騎兵。
曹時和韓嫣率少騎從側面進攻,撲向位于騎兵之後的步卒戰陣。
趙嘉沒有一同沖鋒,而是号令步卒列成方陣,以哨音為指引,從容逼近敵陣。
王國軍隊超過四萬,邊軍滿打滿算不過四千。
加上少騎,将将超過一萬。
這樣的數量對比,注定騎兵隻能沖散對手,無法在短時間内殲滅。
唯有準确調動步卒,才能斷絕對手所有生路。
距離越來越近,已經有被沖散的王國軍隊陷入混亂。
如果時間充裕,指揮的國官或許能重組陣列。
隻可惜,戰機稍縱即逝,趙嘉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既能擊潰,就勿要陣前留手。
如能全殲,萬不可縱虎歸山。
這是邊軍同匈奴作戰,用鮮皿和生命獲取的經驗和教訓。
哪怕僅是一場演武,也當竭盡全力,将對手徹底敗于馬下。
“列陣,沖鋒!
”
趙嘉策動缰繩,率先殺入亂軍。
步卒放開速度,沖進亂軍之中,如猛虎下山,揮舞着利刃,兇狠沖向對手,誓要将眼前之敵盡數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