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嘉說到做到,隐入林中後,并未追襲曹時所部,甚至連斥候都未派出。
韓嫣記得來時路線,帶着餘下的兩百多人,小心避開機關陷阱,終于在翌日午後追上大部隊,同曹時成功彙合。
“阿嫣!
”
被沙陵步卒狠捶一頓,羽林騎減員超過四分之一。
曹時學乖了,每次停下休整,必會派出大量崗哨,進行地毯式搜索。
并讓身手最佳的軍伍爬上樹,确認沒有埋伏的同時,借高處偵查敵情。
果然發現跟蹤的斥候,更有一次主動發起進攻。
韓嫣抵達時,曹時剛帶人驅逐一支邊軍斥候。
過程不算順利,三十多人在戰鬥中受創,因“傷勢嚴重”,不得不退出實戰訓練。
但是,這是訓練開始以來,羽林騎憑自身意志,首次擊退邊軍。
不是落入圈套,也不是對方故意放水。
哪怕戰損接近五比一,大部分斥候仍全身而退,對曹時及麾下而言,依舊是不小的進步,十分提振士氣。
這樣的情況,說出去未必有人相信。
經曆兩次失敗,被揍得找不着北,竟然能提振士氣,豈非白日做夢?
但事實就是如此。
邊軍過于強悍,羽林騎壓根不是一個級别。
對手強悍如斯,從曹時、韓嫣到普通軍伍,全都心知肚明,此次實戰訓練,取勝不可能,十成是墊底的命。
打是打不過,但不妨礙在戰鬥中取經。
同沙陵步卒一戰,羽林騎的戰鬥意志沒有被摧毀,反而愈發堅韌。
甚至能取長補短,發現邊軍斥候,主動發起攻擊。
日積月累,總有一天,羽林騎能夠脫胎換骨,成為拿得出手的強軍。
即使照樣被邊軍揍趴,對上其他敵人,再不會有半點遲疑。
能在荒古兇獸的爪子下生存,遇上幾隻老虎、幾群野狼,還會躊躇不前?
簡直笑話!
總之一句話:撸起袖子就是幹!
由“打不死”的曹校尉率領,甭管别部本部,甭管氐、羌、鮮卑還是匈奴,一旦遇上,統統沖上去砍翻。
乃公身經千錘百煉,練就一身銅皮鐵骨,刀劍不穿!
來啊,互砍啊,看誰先趴下!
隊伍彙合後,韓嫣道出同趙嘉當面的經過,知曉身後沒有追兵,曹時決定改變路線,不再繼續前行,而是擇路向北。
“繼續往前走,屯騎、射聲,必遇其一。
”
趙嘉放棄追襲,傻子才會繼續向前。
沒有沙陵步卒轉移邊騎注意,甭管李當戶還是魏悅,羽林騎遇上就是送菜。
“向北?
”韓嫣沉吟片刻,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幾名軍侯隊率也無異議,羽林騎結束休整,集結整隊,排成一條長龍,用短刀劈出道路,開始向北行進。
發覺羽林騎動向,邊軍斥候分出數人,返回本營禀報。
接到消息,魏悅和李當戶同不感到意外。
之前有所忽略,在羽林騎遇襲後,兩人都已察覺端倪。
林中的機關陷阱是由趙嘉帶領工匠完善,而趙嘉将親率沙陵步卒參與訓練,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繼續往深處想,魏悅和李當戶得出相同答案:以趙嘉的性格,不會以此等手段争取優勢。
那麼解釋隻有一個,這場實戰訓練,沙陵步卒既是參與者,也是陷阱的組成部分。
更準确點說,沙陵步卒這一環,是專為雲中騎和上郡騎兵準備。
隻能說曹時運氣不好,沒選對方向,一頭撞進溪邊陷阱。
趙嘉幹脆将計就計,先拿下一批戰功,再選擇更隐蔽的埋伏點,靜待目标出現。
羽林騎攪亂趙嘉第一波埋伏,也讓雲中騎和上郡騎兵警醒。
邊騎斥候跟蹤探路,不僅留意地面,更會分出數人嚴防頭頂。
不過,早打算埋伏魏悅和李當戶,趙嘉的手段又豈會簡單。
在沙陵步卒隐入林間,徹底失去蹤影後,無人知曉這些精于藏匿的步卒,下次将會以什麼樣的姿态出現。
“轉道向北。
”
魏悅和李當戶猜出趙嘉的打算,幾乎在斥候禀報的同時,就先後做出決定,和羽林騎一樣改變方向。
曹時根本不會想到,甭管自己選哪條路,邊騎都會跟上來。
如果說沙陵步卒是陷阱的一環,羽林騎就是投放的餌料。
在察覺趙嘉的意圖後,又變成邊騎探路的馬前卒。
對出身邊郡的獵手來說,追蹤、埋伏、撲殺,過程中利用能利用的一切,完全不需要過多思考,早已融入骨皿,成為生存的本能。
接下來數日,四營攜帶的口糧盡數耗盡,不得不在林中尋覓獵物,用來充饑果腹。
生皿能補充鹽分,每次獵到較大的野物,皿即會被當場放幹飲用。
肉不可生食,水也要煮沸,煙火一旦升起,就會給對手指明方向。
為讓軍伍保持體力,魏悅和李當戶選擇冒險。
至于羽林騎,曹時根本不在乎被發現,該生火就生火,該埋鍋造飯就埋鍋造飯。
滅掉四分之一,羽林騎照樣人多勢衆。
除非再遇上趙嘉,不然的話,無論魏悅還是李當戶跟上來,隻要哨卒反應及時,衆人都來得及跑路。
一路走下來,曹時有九成肯定,不管自己是否改變方向,魏悅和李當戶必然追在身後。
大概是忌憚彼此,邊騎始終沒有太大的動作。
三者之間形成一種巧妙的平衡。
曹時和韓嫣商量過,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對方不動手,羽林騎就繼續向前,抓緊鍛煉士卒。
唯有如此,他日奉命出征,才有能力面對艱險,不會拖同袍後腿。
讓曹時感到驚訝的是,一月之期過去一半,窦良和王須幾人皆咬牙堅持下來,始終沒有掉隊,更沒有叫苦。
這讓他對五人有所改觀。
但要完全接納,還需不少時日。
最基本的,先撐過整場訓練再說。
又是五日過去,魏悅和李當戶終于開始動手。
起初,是羽林騎的斥候一去不歸。
緊接着,就是安排的哨卒被集體割喉。
再進一步,隊伍末尾的軍伍總會莫名消失,先是幾人,繼而是十幾人,積少成多,一天就能少去近百人。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達成默契,隻要不碰面,基本不着急動手。
甚至彼此合作,一心一意削減羽林騎數量,直至減到滿意為止。
針對近日來的遭遇,曹校尉大為火光。
“欺人太甚!
”
韓嫣捏了捏眉心,頗為無奈。
實力不及對方,生氣也沒用。
事實上,韓嫣有種感覺,魏悅和李當戶已經留手。
估計是給曹時面子,削弱羽林騎的同時,無意一舉殲滅。
想起趙嘉之前所為,韓嫣表情微變,許久陷入沉默。
原來他們遠比想象中更弱,弱到對方從最開始就有意留手。
畢竟單憑實力,第一次遇到趙嘉,羽林騎就該全體出局。
之所以有這樣的結果,八成有天子的因素在内。
四營俱為天子親兵,但由少騎轉化的羽林騎,才是嫡系中的嫡系。
“阿時,該出發了。
”想通之後,韓嫣反倒放開,站起身,拍掉手上的草屑,道,“斥候在前邊發現水源,速度快些,傍晚前就能過河。
”
聽到水源,曹時下意識皺眉。
沙陵步卒留下的陰影過于強烈,每次經過溪流小河,羽林騎都會萬分謹慎,唯恐再踏入陷阱。
“以阿多的作風,不會設置相同的埋伏。
”韓嫣拍拍曹時的肩膀,試圖讓他放松下來。
可惜安慰沒有發揮效果,反而讓曹時的神經更加緊繃,當下手按刀柄,派出更多軍伍,務必要把附近搜索一遍,确認沒有任何埋伏。
羽林騎開始行動,綴在其後的斥候迅速跟上。
不隻曹時擔心沙陵步卒,邊騎同樣關注這些神出鬼沒的同袍。
究其原因,在邊騎削弱羽林騎的同時,外出追蹤的斥候常會失去聯絡,不見蹤影。
起初,雲中騎和上郡騎兵懷疑是對方所為。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查找蛛絲馬迹,才赫然發現,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追蹤羽林騎的同時,沙陵步卒很可能就在身邊!
随着失蹤的斥候越來越多,這種可能性不斷增大。
損失達到臨界點,魏悅和李當戶終于坐不住,各自派人聯絡,臨時結成同盟,表面仍追蹤羽林騎,暗地裡增派人手,圍捕藏匿的沙陵步卒。
計劃固然好,但就實際而言,執行性并不大。
甚者,在雙方斥候傳遞情報時,相隔不遠的古木後,就趴着幾名沙陵步卒。
同溪邊時相比,步卒的僞裝更為精妙,蟲豸從身上爬過,始終一動不動,完全同環境融為一體。
認為目标人數過多,暫時不宜動手,五名步卒繼續潛伏。
等到邊騎斥候離開,其中一人扒開樹皮,掏出兩隻圓乎乎的胖蟲,咬掉腦袋,擠掉内髒,幾口下肚。
“給耶耶留一個!
”
“誰找到就是誰的。
”
步卒喉節滾動,無視同袍怒目。
這些時日,他們飲生皿,以野果草莖止渴,蟲子照樣沒少吃。
滋味不必說,第一次入口,差點膽汁都吐出來。
吃得次數多了,衆人逐漸習慣,甚至開始讨論哪種口感更好,比較能夠入口。
趙嘉也同衆人一樣,堅持以生食果腹。
食物容易解決,生水無法飲用,很簡單,攻擊邊騎斥候,搶來就是。
關于“食品安全和衛生”問題,等離開林中,可以去找醫匠,幾劑湯藥下去,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臨近傍晚,羽林騎越過小河,朝河對岸進發。
雲中騎和上郡騎兵先後趕至,短暫休整之後,同樣準備渡河。
就在第一批士卒過河時,河岸兩旁突生異變,最深僅沒過大腿的河水,驟然間騰起浪花。
等候已久的獵手發起突然襲擊,箭矢從四面八方襲來,更有木排從天而降,将河邊的隊伍從中截斷,來不及整合,僅能各自為戰。
趙嘉從河中躍起,咬着一截中空的草莖,身先士卒,對渡河的邊騎發起進攻。
進攻中,察覺邊騎不再混亂,開始恢複戰鬥力,立刻打出唿哨。
沙陵步卒毫不戀戰,借助河對岸丢出的繩子,陸續飛躍過河,轉眼消失在林間。
“這真是……”李當戶抹掉濺在臉上的水珠,看向“漂浮”在河面,以及“戰死”在岸邊的雙方軍伍,不知該說些什麼。
魏悅收刀還鞘,親自核對過戰損,又檢查過沙陵步卒身上的僞裝,不得不佩服趙嘉的奇思妙想。
“季豫,阿多是從哪學的?
”李當戶蹲下身,手肘搭着膝蓋,挑起一名步卒身上的鬥篷,很有幾分驚歎。
魏悅沒說話,走到河邊,捧水撲在臉上,再起身時,臉上突現一抹淺笑。
看到這樣的魏悅,李當戶本能後退。
上次見魏季豫笑成這樣,經曆之慘痛,足夠自己牢記半輩子。
雙方短暫聯手,盟約卻并不牢固。
不确定自己是否會被坑,李當戶下定決心,接下來的訓練中,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謹慎複謹慎,小心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