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途中,商隊又遇到狼群。
和之前不同,哪怕護衛祭出火把,當場射殺五頭野狼,狼群仍沒有被吓退,繼續跟在商隊之後,伺機捕殺牛羊。
市換的牛羊實在太多,拖慢了前行的速度。
護衛和大車分散開,對狼群的威懾力銳減。
婦人和孩童拿起木棒石塊,照樣無法吓退野狼。
正無計可施時,隊伍中的駱駝給了趙嘉驚喜。
夜半時分,有野狼找到空隙,咬傷兩名護衛,試圖拖走一頭肥羊。
聽到羊群的叫聲,趙嘉抓起火把和弓箭,就朝聲音傳來處飛奔。
抵達事發地點,發現羊群完好無損,偷襲的野狼遇上麻煩,正被一頭高大的駱駝追逐狠踩。
在趙嘉的印象中,駱駝經過馴養,應該和“狂暴”兩字絕緣。
眼前這一幕卻徹底打破了他的認知。
兩米多高的個頭,有力的長腿,碩大的蹄子,跑起來速度飛快,估計連尋常的馬都追不上。
身為掠食者的野狼被駱駝攆得撒腿飛跑,連頭都不敢回。
即使跑回狼群,身後的追逐者仍不依不饒,硬是頂着群狼的威脅,沖上前狠狠踩了兩腳。
不是野狼趴低身體,九成還會被咬上幾口。
狼群被激怒,發出刺耳的嚎叫,綠光在夜色中閃爍,試圖圍捕沖上來的駱駝。
可惜,駱駝不是孤軍奮戰。
不提開弓的護衛,另外三頭駱駝緊跟着沖了上來,力氣大到将野狼直接撞飛。
狼群遇上這些大個頭,無異于薄皮罐頭遇上火車頭,不癟也得癟,不飛也得飛。
不到片刻時間,狼群就敗下陣來,開始四處奔逃。
商隊衆人抓住機會,紛紛開弓射箭。
趙嘉拉開牛角弓,在混亂中瞄準一頭體型最大的野狼,一箭射中狼的後腿,拖慢它的速度,緊接着又是三箭,第三箭恰好釘入野狼的左眼。
野狼前沖兩步,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鮮皿在身下蔓延。
狼群發出凄厲的嚎叫,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收拾戰場時,幾頭駱駝忽然打了起來。
有護衛想将駱駝牽開,不想被後者調頭追趕,繞着羊群跑過兩圈也沒能成功甩開。
還是婦人想出辦法,成功将駱駝引走,隔一段距離拴起來,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混亂。
趙嘉翻身下馬,将弓箭留在馬背上,從護衛手中接過火把,走近一頭駱駝,想要仔細查看,結果被一名婦人攔在身前。
“郎君小心,不要靠得太近!
”
婦人一邊攔住趙嘉,将周圍的護衛趕走,一邊讓孩子搬來草料,鋪在駱駝身前,總算讓狂暴的家夥安靜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依照婦人的指點,趙嘉退後兩步,好奇道。
“這幾頭都是高車人的戰騎。
”
婦人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趙嘉恍然大悟。
這幾頭駱駝經過特别馴養,平時瞧着沒什麼,和普通駱駝沒有兩樣,一旦遇到危險,就會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羌人不懂得馴養駱駝,自然分不出駱駝之間的區别。
婦人則不然,在高車部落時,她每日為牲畜準備草料,對這些駱駝的習性一清二楚。
“羌人趁夜偷襲,高車人根本來不及提防,沒打開畜欄就被殺死大半。
這些駱駝都在圈中,戰鬥結束後,和牛羊一起被羌人掠走。
”
婦人說話時,駱駝完全安靜下來,溫馴地趴在地上咀嚼草料。
虎伯和季豹打着火把清點牛羊,确定沒有一頭損失,這才放下心來。
沒有了狼群的威脅,領隊讓護衛們輪番休息,待到天明立即啟程。
婦人和孩童早習慣草原的夜風,沒有依趙嘉的建議登上大車,而是在短褐外裹住一張羊皮,擠在羊群中間,很快睡了過去。
夜風越來越冷,趙嘉穿着皮襖,仍不免打了個哆嗦。
将火把插到地上,三兩步登上大車,關上車門,又裹上兩張獸皮,身體才漸漸有了暖意。
虎伯和季豹輪換守夜,和護衛将狼肉砍成段,架在火堆上烤。
外層烤熟,就用匕首片下來,蘸鹽或是搭配腌菜送進嘴裡。
不說味道如何,至少能驅散幾分冷意。
“可惜無酒。
”一名護衛抓起狼腿,一邊大口撕扯,一邊惋惜道。
“别不知足。
”領隊走過來,從身後踹了護衛一腳,“那樣的好酒豈是時時能有?
非是趙郎君慷慨,有錢都未必能嘗到!
”
酒的原料是糧食,朝廷自然不會允許大批量釀造。
邊郡糧食産量不豐,隔三差五還要遭遇天災,誰敢在這裡釀酒,純粹是覺得命太長,主動把脖子往刀下伸。
護衛被領隊訓斥,抓抓脖子,笑呵呵地遞出手中的狼腿,笑道:“隊率,我就是說說。
”
領隊接過狼腿,撕扯下一大條肉,嚼了嚼吞進肚裡,正色道:“明日就能回到郡内,途中都警醒些,别出岔子。
”
衆人齊聲應諾,見不遠處有火光搖動,知曉是輪換的時間到了,将吃淨的骨頭丢進火堆,抄起弓箭短刀,起身向火光處走去。
臨近天明,空中突然有烏雲聚集,冷風平地而起,預示着一場雨雪即将來臨。
風敲打在車廂上,趙嘉被吵醒,透過車窗的縫隙向外望,以為天還沒亮。
聽到嘈雜的人聲,迷迷糊糊地推開車門,被冷風一吹,當場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
“要下雨了?
”望一眼天空,趙嘉皺眉道。
虎伯将烤餅遞給趙嘉,道:“要入冬了,說不得是雪。
風太大,郎君留在車裡,今日莫要騎馬。
”
趙嘉點點頭,沒有提出異議。
他若是不聽,虎伯和領隊肯定要分心照顧他。
不如留在車内。
如果真遇到麻煩,再下車幫忙就是。
三兩口将烤餅吃完,趙嘉喚來季豹,讓他去通知婦人坐上大車,把年幼的孩子全都送到他這裡。
大車沒有車篷,架上木闆也隻能勉強擋一擋雨雪,和趙嘉所在的“房車”完全不能比。
“體弱的、受傷的都上車。
”
趙嘉态度堅決,婦人很快把孩童送來,自己裹緊羊皮,能騎馬的一概騎馬,不能騎的就登上載貨的大車。
羊群變得不安,牛群和駱駝也變得煩躁,領隊告知趙嘉,如果風雪來得太急,他們就必須丢掉幾輛空車,全力保護畜群。
“長者安排即可。
”
将調度之事交給領隊,趙嘉回到車内,示意孩童都靠過來。
車廂能夠遮風擋雨,門窗卻帶着縫隙,前行時仍會透進冷風,擠一擠總能暖和些。
烏桓商人常年行走草原,經曆得多了,對這樣的雨雪天氣極其敏感。
見雲層不斷增厚,天越來越暗,臉色逐漸變得凝重,不斷催促隊伍快行。
“盡快趕至那處土丘,架上大車木闆,能擋住雨雪!
”
烏桓商人手指前方,領隊看不真切,就隻能依照他的指引,讓衆人加緊趕路。
“雨雪就要來了,必須快!
”
趙嘉坐在車内,聽着冷風呼嘯而過,不由得想起去歲大雪,眉心越皺越緊。
若是今歲再遇雪災,匈奴必然還會南下。
于邊郡百姓而言,恐怕又是一場災難。
和親擋不住惡鄰的馬蹄。
依照後世的一句話,定下合約就是為了撕毀。
想要杜絕匈奴南下,必須用拳頭和刀劍說話。
有烏桓商人引路,隊伍驅趕着牛羊駱駝,在雨雪落下之前趕到土丘。
護衛來回策馬,牛羊被趕到野粟生長的區域。
大車被拉到外圍,借地勢擋住些許冷風。
駱駝不用牽引,依照本能,藏在大車和土丘之後。
在婦人的幫助下,牲畜很快被安置妥當。
衆人用麻繩捆緊大車,架起木闆,随後三兩湊到一起,将獸皮裹在身上,準備扛過這場雨雪。
如果沒有畜群,他們完全可以快馬加鞭,趕在雨雪落下前馳回邊郡。
然而,領隊護衛都知曉今歲遭到雨雹,郡内糧食減産,這些牲畜都是救命的東西,自然不可能中途舍棄。
狂風呼嘯,風力越來越高,捆在大車上的麻繩不斷繃緊,車闆被拉扯擠壓,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雪子和雨水一同砸落,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天地間一片黑暗,彷如末日景象。
透過車窗向外望,趙嘉的心不斷下沉。
雪來得太早,天災人禍怕是不可避免。
雨雪落下時,一隊斥候從草原飛馳而過,目的地正是商隊躲避風雨的土丘。
透過密集的雨簾,望見土丘旁的隊伍,隊率詫異擰眉。
但風雨實在太大,容不得多做遲疑,當即率衆騎加快速度,趕往土丘避雨。
馬蹄聲穿透雨幕,敲打着衆人的耳鼓。
領隊和護衛迅速起身戒備,弓弦拉滿,短刀出鞘。
大雨中無法點燃火把,看不清來人,隻能依稀辨認出幾個模糊的影子。
此地距邊郡不算太遠,常會有斥候出現,為避免誤傷,領隊揚聲詢問來者,讓其道明身份。
“停下!
言明身份,不然我等立刻放箭!
”
斥候拉住缰繩,減慢馬速,又靠近一段距離,沒有認出對面的人,卻認出了對面的馬車,當即大聲道:“可是趙郎君一行?
”
趙嘉好奇推開車門,讓孩童們繼續留在車上,自己站在車欄上,揚聲道:“來者何人?
”
“趙郎君,我是魏武!
”
帶隊的斥候走出雨幕,掀開頭盔,抹去臉上的雨水,現出嘴角标志性的疤痕。
領隊先趙嘉一步認出來人,當即上前兩步,一拳捶在魏武肩上,随後讓護衛移開一輛大車,容斥候通過。
“魏隊率怎會來此地?
”趙嘉披着羊皮,奇怪道。
在他的印象裡,魏武一直跟在魏悅身邊,是實打實的“親兵”。
魏武坐到撐起木闆的大車上,咧嘴一笑,解釋道:“郎君進入草原後,一直沒有消息傳回,加上天候變化,三公子擔心突降大雪,命我等出塞,驅散附近的胡人部落,迎一迎趙郎君。
”
“三公子?
”趙嘉面露驚訝。
魏武點了點頭,繼續道:“三公子本想自己來,遇到上郡和雁門郡來人,事情突然增多,上郡來的又是太守之子,實在是走不開。
”
上郡和雁門郡來人?
上郡太守之子?
趙嘉對雁門郡太守了解不多,但他十分清楚,現今的上郡太守是李廣。
李太守的兒子,依照年紀推斷,應該不是李敢,那就是李當戶,要麼是李椒?
雁門郡和上郡遣人至雲中郡,具體目的是什麼,魏武沒有明說,趙嘉也沒有細問。
不過,邊郡最重的就是兵事,聯系魏悅從原陽城練兵歸來,趙嘉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目前來說,這不是他能參與的事,猜出來也要壓在心裡,不能輕易訴之于口。
然而,想到某種可能,趙嘉還是抑制不住激動,攥緊身上的羊皮,臉頰都隐隐發紅。
雨雪下了足足一刻鐘,始終沒有停止的迹象。
冷風裹着雪子,從草原襲入邊郡。
烽燧台旁,邊軍頂着北來的狂風,始終不敢懈怠。
雲中城内,百餘名邊郡官員軍伍正在演武場跑馬,手持兵器對沖,親自體驗馬鞍和馬镫為騎兵帶來的優勢。
對沖數次,手中長劍出現豁口,李當戶勒住缰繩,從馬背翻身落下。
“阿悅,和他們沖不過瘾,咱們來一場?
”掀起頭盔,青年抹去臉上的汗水,笑容異常俊朗。
魏悅笑着搖頭,道:“君天生神力,悅不及。
”
李當戶哈哈大笑,一把捶在魏悅的肩膀,道:“你從小就這樣,明明是頭猛虎,偏要裝什麼狐狸。
當心哪天裝得太像,想改都改不過來。
”
魏悅僅是笑笑,并未說什麼。
演武場内依舊戰得熱火朝天,隻是不同于之前捉對厮殺,上郡和雁門郡的官員軍伍分成兩隊,開始演練沖鋒的戰陣。
李當戶走到演武場邊,也不顧及塵土,直接坐到地上,咕咚咚灌下一碗溫水,反手抹去嘴邊的水漬,開口道:“阿悅,你說長安會下令出兵嗎?
”
“不知。
”
“如果匈奴人直接打來呢?
”李當戶轉過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草原起風了,部落裡沒了糧食,匈奴人就會南下,年年都是這樣。
照我說,談什麼恢複和親,來多少殺多少,男兒就該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才不負漢家之名!
”
魏悅走到李當戶身邊,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當戶,有些話别人可以說,你我不行。
”
“我知道。
”李當戶被攔住話頭,知曉自己失言,起身抓起頭盔,轉頭看向魏悅,道,“我這次來,除了阿翁交代之事,本想見一見沙陵趙氏子。
你說他日前出塞,未知何時歸來?
”
馬鞍馬镫是趙嘉所獻,因其所請,并不為旁人所知。
但有馴牛之法,以及長曲轅犁和耧車,足夠李當戶對這個出身沙陵的少年感到好奇。
“應不會太遲。
”魏悅道。
“我聞其父是魏使君賓客,他年幼時還曾住在太守府?
”
“确是如此。
”魏悅颔首。
李當戶上下抛着頭盔,笑容裡帶着一絲淘氣,故意道:“估計沒少被你欺負。
”
魏悅挑起長眉,突然打了一聲呼哨。
黑色戰馬慢跑過來,和李當戶的坐騎對面,都是鼻孔噴氣。
“當戶方才說,戰一場?
”魏悅腳踩馬镫,躍身上馬。
長劍握在手中,閃爍凜冽寒光。
“正合我意!
”李當戶大笑一聲。
見魏悅沒戴頭盔,李當戶也将頭盔撇下,一手持缰,一手握劍,和魏悅同時飛馳而出。
繞過演武場内設置的木樁和草人,兩人同時調轉馬頭,準備正面交鋒。
距離越來越近,劍鋒瞬息相抵,身下的戰馬突然人立而起,兇狠地用脖頸互撞,下一刻就撕咬在一起。
魏悅和李當戶不提防,差點沒被甩到地上。
這突來的一幕驚掉衆人的下巴。
演武場内,除了戰馬的嘶鳴,再不聞半句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