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綠裳白裙,一身兒衣裳都是上好的錦紗所制。
春風拂過,衣衫便輕柔地飄起,看上去非常有仙範兒。
她仰着頭看鳳離,一雙漂亮的眼睛裡水意朦胧,滿滿的都是歡喜與激動,聲音都發抖了,“表哥,你近日都沒有到我們家裡去。
老太太十分的挂念你。
”
又羞澀地低下了頭,看着鳳離腰間挂着的玲珑玉佩,小聲道,“就是我們,也很是想你的。
”
最後這一句說完,整張臉都紅透了,眼簾垂下,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着。
豆蔻年華的少女,對着心上人努力克服着羞怯,大膽地向心上人表白着思念之情,卻到底因難為情,隻嬌怯怯的,說完話便再不好意思擡起頭來。
這樣的姑娘,顫巍巍地站在春風裡,滿山的梨花之中,簡直是叫人不能不生出萬丈的憐愛之心來。
胡英瞪大了眼睛。
胳膊肘碰了碰阿琇,“這是誰啊?
”
看樣子年紀跟她差不多,可瞧瞧人家這話說的,這小身子骨顫抖的。
再想想自己,動不動就舞着大刀片砍人,唯一的一次害臊大概就是個方才跟沈家的美四叔說話了。
胡英就覺得,換了自己是男人,也得喜歡這樣的梨花兒一樣嬌弱的小姑娘呀。
她比一般的同齡人都要高挑些,那姑娘又嬌羞地低着頭,從胡英的角度,就隻能看見人家白膩的臉頰和尖俏俏的下巴。
于是胡家姑娘幹脆一矮身子,坐在了一塊兒石頭上,擡頭去看那女孩兒。
不但她自己坐了,還拉着阿琇一起坐了。
“她呀……荥陽侯府的二姑娘。
”阿琇還真認識這個女孩子。
鳳離的生母,還有繼母都出自荥陽侯府李家。
這姑娘,就是小李氏的侄女。
說是侄女,其實也是隔了一層——小李氏是如今的荥陽侯庶出之女。
這姑娘,卻是荥陽侯嫡子的女兒。
荥陽侯府的關系亂得很,一時半會兒對胡英也講不完,阿琇就索性一句話含糊地帶過了,倆人一起托着下巴看李姑娘。
“她是不是眼睛有問題?
”胡英看着李二姑娘臉上明明是一派羞意,眼睛裡卻是水光點點,“隻是跟自己表哥說兩句話,至于哭麼?
莫非是見風流淚?
”
阿琇沒好氣地白了胡英一眼,“你太不解風情了。
如今京城裡就流行這一款。
”
嬌弱佳人誰不喜歡呢?
據說像沈九姑娘這樣活潑可愛的姑娘,已經不受追捧啦。
真是紅顔……阿琇默默地把薄命倆字吞了回去,在心裡頭呸了兩口表示童言無忌。
瞧着李二姑娘一副搖曳小蓮花兒的模樣,胡英渾身打了個哆嗦,伸手摟住了阿琇,“我還是喜歡你們家裡的姐妹們的。
”沈家大姐姐二姐姐都是文雅穩重的,三姐姐生得最好看,婀娜窈窕,卻快人快語。
她沒進門的嫂子也是爽利得很,就這最小的阿琇,那樣受寵愛也都一點兒不嬌氣矯情,哪有李姑娘這樣的呀?
就這樣沒說話先要哭一哭的,送去邊城待兩年就好了。
兩個丫頭沒心沒肺地,聲音也不算小地說着悄悄話。
李姑娘氣得渾身發抖,擡起了眼簾,卻看到鳳離正把那個鵝黃色衣裳的小姑娘扶起來,還很是溫柔地說着,“地上涼,小心一會兒肚子疼。
”
那小姑娘真就笑嘻嘻地順勢站了起來。
鳳離甚至替她理了一下衣襟。
李姑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表,表哥?
”
她才發覺,一路追過來,忍着女孩家該有的矜持,隻想叫表哥能夠看到自己。
可是表哥,竟是一句話都沒有和自己說過。
心裡委屈的不行,卻強忍着不叫眼淚掉下來,過去攀住了鳳離的手臂,顫聲問道,“表哥,她是誰?
”
“放肆!
”
鳳離手腕子一翻,甩開了李姑娘。
哪怕是他的祖母把話說在了明面上,安王府不會再迎一個荥陽侯府的姑娘進門,李家人這兩年的小動作也是不斷。
“表哥為何對我如此?
”李姑娘險些被甩倒,原本就是裝出來的羞澀立刻變成了尖利,隻咬着牙,“曾祖母常說,咱們李家人丁不旺。
姑母表哥都是嫡親的親人,可表哥為何總是對我們這樣的冷淡?
”
她多喜歡這個表哥呀?
家世好,生得也好,更在禦前有體面。
不止是她,家裡她的幾個姐妹,誰不喜歡這個總是會溫柔地笑着的表哥呢?
況且她也知道,祖父祖母是有意再與王府聯姻的。
聯姻的對象,自然就是鳳離表哥。
隻不過,祖父更傾向于大姐姐,祖母卻是偏向于她。
姐妹兩個,這半年多的功夫,沒少暗中較勁。
她遠比姐姐膽子更大,性子也更加潑辣些,譬如今日,知道了鳳離騎馬往鐵梨山來了,她沒半刻鐘都沒耽擱就追了來。
閨名婉婉的李二姑娘很有自信,相信隻憑着這樣的一腔真心,足以感動鳳離表哥了。
哪怕眼下,表哥因為小姑姑與他們二房疏遠,但人心終究不是石頭,早晚會有感化的一天不是?
隻是,為什麼表哥會甯可對着一個小不丢丢的丫頭那樣溫柔地照顧,卻連話都吝啬對她說呢?
看到阿琇那張雖然帶着許多的稚氣,卻明顯就是個絕頂美人胚子的臉,李婉婉就悚然而驚。
莫非,她表哥看中了這個小丫頭?
很有可能!
她突然想起來了,聽說年前鳳妍就因為一個小丫頭,被鳳離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到現在還被關在王府裡頭學規矩,不得出來呢。
莫非就是這個?
李二姑娘一雙眼睛盯在了阿琇身上,見阿琇對鳳離的照顧仿佛習以為常的樣子,更是難受極了,沖口就喝問:“你是誰家的野丫頭?
這般沒有規矩!
表哥身為王府中人,身份貴重,豈是你這樣的狐媚子能夠亵渎的?
”
阿琇就很生氣了。
荥陽侯府的人親近的一向是小李氏,待鳳離平平。
眼瞅着這兩年小李氏被安王妃一個耳光接着一個耳光地打,隻能窩在自己的院子裡頭不敢出頭了,又一窩蜂似的扒上了鳳離?
甚至那位荥陽侯府的老夫人還不止一次在女眷的聚會中表示過,甚是喜愛鳳離這個曾外孫,心疼他小小年紀就沒了生母,恨不能立時就找到個貼心人去照顧這曾外孫呢。
竟是想借着流言逼着鳳離娶個表姐妹什麼的,吃相難看到京城裡多少的人笑話!
若李家隻是自己折騰,阿琇就隻當是看了一場笑話。
可他們刻意造出來的這樣的绯聞裡頭,男主是鳳離!
阿琇與鳳離從小就混在一起,鳳離長兄似的照顧着她。
她再沒良心,也得為鳳離抱一聲不平。
更何況,無端端被人罵成了狐媚子,她沈九姑娘也不是吃素的麼。
“啊……好,好可怕!
”阿琇頓時就捂住了心口,睜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生母白姨娘的蓮花兒作風,憋出了兩泡眼淚,“阿琇才不是野丫頭狐媚子。
”
一頭紮進了沈焱的懷裡嘤嘤地哭泣。
鳳離:“……”
沈焱:“……”
榮王先是一愣,随後大笑起來。
“阿焱,你這小侄女甚是有趣。
”話音才落,就見那小丫頭的腦袋從沈焱腰間探出來,邊哼哼唧唧地哭着還邊對自己做了個龇牙咧嘴的模樣,榮王更是覺得有意思了。
他這個年紀,一般人孩子都遍地跑了。
因常年守在北境,他一個人樂得自在,從來都是覺得小孩子很能鬧人的,何曾享受過小孩子的樂趣?
回京來了,皇子皇孫在他跟前一個一個的都像老頭子一樣持重沉穩着呢,哪裡見過阿琇這樣鮮活的小丫頭兒呢?
隻笑吟吟地看着阿琇表演。
哪怕知道阿琇是裝出來的,沈焱依舊很是不悅。
隻是他的身份,也做不出對個十幾歲小姑娘疾言厲色的事情來。
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婉婉,看着她在這一眼之中瑟縮了身子,臉上泛出蒼白,才将目光轉向了鳳離,“你惹出來的,不要牽累阿琇。
”
不但有個不省心的繼母在蹦跶,竟然還有表妹纏着?
沈焱就覺得,鳳離可以排除出侄女婿的考察範圍了。
“九妹妹!
”哪怕知道阿琇這是裝的,四姑娘幾個還是提着裙擺跑了過來,回頭對李婉婉怒目而視。
四姑娘爆炭似的脾氣,挑眉張嘴就要說話,被六姑娘按住了肩膀。
好歹在未婚夫跟前,六姑娘覺得還是叫姐姐保持一下形象比較好。
這出頭的事兒,就交給她沈六好了。
兩道眉毛一挑,六姑娘隻冷笑:“荥陽侯府的姑娘是吧?
好大的口氣!
好大的膽子!
竟敢辱我妹妹?
”
聽說荥陽侯府裡頭最多的就是見風使舵的人了,荥陽侯得了長兄的爵位,卻把兄長夫妻兩個擠兌的在府裡都沒有立足之地了,阖府裡頭上到侯府老太太,下到灑掃的下人,一個個的都隻圍着二房轉了,哪裡還想得起來從前的荥陽侯呢?
六姑娘就很想知道,要是知道李婉婉惹到了靖國公府,李家人會怎麼做呢?
五姑娘扶着妹妹的肩膀,文文弱弱地說,“想來是李姑娘并不認識咱們。
這倒是小事,隻是我很是好奇荥陽侯府是怎麼教導孩子的。
回去後,定是要請大伯父二叔和父親去好好讨教一下呢。
”
“是啊,咱們這就回去?
”四姑娘可有說話的機會了,轉頭問胡武,“你怎麼說?
”
胡武還能怎麼說呢?
妻妹被人說是野丫頭,難道很有面子麼?
沉聲道,“回去!
”
回頭他也得好好兒問問未婚妻,誰家孩子這麼沒教養就放出來了。
鳳離垂眸,“四叔請先帶了妹妹們回去吧。
”
等到沈焱哼了一聲,領着阿琇回到了遠處路上翻身上馬,鳳離才擡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