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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貴極人臣 瀟騰 4501 2024-08-29 11:11

  李越此人,必須要除去。

  張彩被她吓了一跳,他從來沒見月池這樣情緒激烈的模樣,因為這在他看來,并非那麼難以抉擇,他用腳趾頭想,都會走上那條更有利的康莊大道,所以,李越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個怪物。
月池被這目光刺痛了,她到此世已然十餘年,她的衣着打扮、言行舉止、喜好意趣,都與尋常文人雅士一般無二,可隻有到了這種時候,深植于骨子裡的差異才會顯露出來,這就是五百年的鴻溝,這就是天塹。

  月池霍然起身,她就不該和張彩說這種話。
此刻送時春回來的百姓已經陸續離開了,她徑直下了馬車,直奔書房。
張彩追在她身後,急急問道:“您要幹什麼去?

  月池頭也不回道:“寫信!

  張彩恍然大悟,她還沒有死心,她還想掙紮。
他快步跟上:“沒有用的!

  月池突然停住腳步,她回頭道:“有沒有用,不是你說了算。

  然而,月池在奮筆疾書完畢,準備将紙張封進火漆竹筒時,卻又反悔了。
她想起了戴家,想起了戴珊。

  戴先生臨走時,知交好友都去相送,月池也到了長亭外。
衆人都面露哀傷之色,戴先生臉上卻是一片輕松坦然。
他笑道:“我已是七十餘歲的老朽了,早就到了該衣錦還鄉的年紀。
朝用器宇魁岸、為人方正,在當今還是太子時,就曾奉命去修葺運河,赈災巡視,可見才幹也是出類拔萃,有這樣的人才接替我的職位,我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此後,我就是安享田園之樂,含饴弄孫了。
”朝用是右佥都禦史張缙的字。

  他手邊牽着三個孫兒,在察覺到衆人的目光後,孩子們都露出瑟縮羞慚之色,他們将頭深深地低下去,恨不得埋進兇口。
老者白發蒼蒼,幼者身帶殘疾,這就是還有所堅持的下場……

  戴珊見到她時,神色卻是陡然一變,他緊緊拉着她的手,似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可到了最後,他也隻是看着她的額角,顫聲道:“千萬珍重。

  月池與他相顧無言,最後隻是默默流淚而已。
這位曾經對她寄予厚望的老先生,到了這個的時候,也放棄了對她的督促和期盼,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隻望着她,平安而已。

  所以,此刻,她把信件寄出去又有何用呢?
若有人願意相助,那世上不過多幾個戴家,若無人冒險出手,世上也隻是多幾個徒受煎熬的人罷了。
她沒有必要,再去折磨别人。

  月池長歎一聲,她叫人搬進一個火盆來,燒得幹幹淨淨。
此後五天,他們就得到了消息。
朝堂又出現了大變動。
東官廳将領上本彈劾王守仁結黨營私,吏部吏員上本彈劾謝丕篡改官吏材料,以權謀私。
月池看到情報的第一刻,就覺天旋地轉,她知道,這是真真正正回天乏術了,京官自身難保,又如何騰出手來管這裡。

  早在胡靖和奚華回駐地之後,京中就得到了消息。
幾位侯爺伯爺秘密會晤。

  紅木桌上擺了滿滿一桌美食佳肴,舉目望去,簇金盤上的紫駝峰高聳挺拔,瑪瑙碟上白象的象拔被切成了薄薄一片,就連杯箸用的都是金鑲牙的。
廚子在三日前就在準備這一桌要花費上五錠金元寶的席面,可上來之後,竟然沒幾個人動箸。

  畢竟都是司空見慣的宴會,大家見面的第一時間,自然是要說正事。

  武定侯郭聰一身織金錦衣,張口就道:“李越此人,必須要除去。

  衆人紛紛稱是,設立東官廳,整頓京軍屯田,已然将他們在京的财路斷了一大半,如若再放任李越在邊塞興風作浪,那這個侯爵當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帶着一家老小出去要飯好了。

  西甯侯宋恺卻在抿了一口寒潭香後道:“隻怕不是那麼容易,畢竟他是小皇上的心腹……”

  陽武侯薛倫聞言,撇了撇嘴,他大大咧咧道:“你就是太瞻前顧後了。
皇上已經将李越貶職了,如若他真有心讓李越在九邊大顯身手,何故先時要召他回京,在他不從後,又将他抹成一個七品芝麻官?

  西甯侯宋恺猶疑道:“你是在說,小皇上已然将李越視為棄子了?

  薛倫重重點頭:“這還用說嗎?
他這……”

  他一語未盡,武安侯鄭英卻輕聲細語地打斷他的話:“未必,李越身邊可還有劉瑾,太醫和錦衣衛。
如若真是棄子,何不把這些人先召回來。
難道死一個七品禦史,還值得賠上一個東廠督主和太醫院院判嗎?

  此話一出,氣氛就是一肅。
隻有武定侯郭聰喃喃道:“可是劉瑾到了那邊,并無異動啊。

  保國公朱晖道:“誰說無異動,李越被抓之時,是他緊急下令,從各級太監那裡,調來了所有的火器和彈藥。
否則,光憑宣府火神廟的那幾杆槍,李越早就上西天了。

  武安侯鄭英聽到此就撫掌道:“看看這,他哪裡是不敢動作,我看是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西甯侯宋恺也附和道:“誰說不是,平日無異動才是最可怕的,他錢照收,關鍵時刻照樣辦事,毫無半點被貶的心虛之态。
這哪裡是劉瑾一貫的作風,依我看,這就是小皇帝的疑兵之計,故意讓我們放松警惕。

  保國公朱晖道:“這是皇上慣用的技倆,先給個甜頭,把我們暫且安撫住,等到回過神來,什麼都來不及了。
就像這東官廳,有多少國公、侯伯都被蒙在鼓中,以為自己的兒孫被聖上召去遊獵幾次,就是要飛黃騰達了。
我去勸,他們還以為我是在酸!

  衆人都有相似的遭遇,一說起來都是抱怨紛紛。
他們道:“看到我們家的田被收得多,他們還幸災樂禍,真真是蠢材。
也不想想,東官廳一旦真讓王守仁訓出來了,誰還把他們當盤菜。
皇上要砍頭,還不和殺雞宰羊一樣容易。

  一提及王守仁,所有人都是又畏又恨,武定侯郭聰唉聲歎氣道:“當時内閣非要把這厮塞進來,我還說李東陽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塞個格竹子的傻子進來。
沒曾想,姜還是老得辣啊。

  西甯侯宋恺也是滿面愁容:“這厮祖輩都是書香門第,在此之前,他連兵都沒帶過,戰場更是見都沒見過,如何會有這樣的本事。

  武安侯鄭英歎道:“起初大家夥都把勁往顧家小兒身上使了,王守仁折騰那些練兵法,咱們都當笑話看,誰曾想一個文官還能練兵呢?
他還真有扭轉乾坤的本事,京兵那樣一團爛泥,他竟也訓得像模像樣。

  保國公朱晖道:“自上次大閱後,朝中再無言官請罷東官廳。
如若這時,小皇上要整頓邊軍,你們說,又有幾個人會站出來反對?

  衆人皆是悚然一驚,武定侯郭聰眼中的狠厲一閃而過,他道:“這也是我們來此的目的,絕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必須要先下手為強。
必須要先殺了李越一行人。

  西甯侯宋恺無奈道:“不是我潑冷水,隻是,上次死了一個親王世子,鬧出那樣的大案,李越和劉瑾都隻是被貶。
這次内閣和大九卿明顯和聖上站在了一處,咱們要再動手,隻怕是……”

  武安侯鄭英擺了擺手道:“此一時,彼一時。
那時他們在京中,咱們總不能在錦衣衛和東廠眼皮子底下殺人。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們都在宣府,打起仗來,死幾個人,難道不是常有的事嗎?

  這借刀殺人之策說得,瞻前顧後如西甯侯也直說内行。
保國公朱晖道:“還得雙管齊下,隻有絆住内閣的手腳,咱們才好聲東擊西。

  衆人商議之後,選出了王守仁和謝丕兩個靶子。
選王守仁,是因為他在東官廳中翻雲覆雨,選謝丕,是因為他是内閣次輔謝遷的兒子。
這兩個人一倒,直接牽連東官廳和内閣的穩定。
至于具體的罪名,大家絞盡腦汁,想出了結黨營私之名。

  郭聰道:“萬歲素來多疑,他不願我們分權,難道就願意文官分權了嗎?
隻要将‘王家軍’、‘謝家官’一事做得真真的,我就不信,皇爺敢冒這個險。

  這兩案一出,果然震動朝野。
即便朱厚照和内閣知道此事有鬼,也隻能先将王守仁和謝丕下獄,等待三法司會審。

  月池得知人已下獄的消息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得。
她幾乎不理政事,成日照顧貓兒。
這隻母貓是一個叫三丫的女孩抱過來的。
小姑娘隻有九歲大,住在城外的村裡,卻敢抱着這貓走了一天的路,來敲東嶽廟的大門。

  廟祝将她攔在門外,她就蹲在廟門對面哭,還是唐伯虎出來時瞧見了她,才将她帶了進來。
她見到月池後,熟稔地跪下磕頭,磕磕巴巴叫青天大老爺。
那隻貓就乖順地卧在她的懷裡,一動都不動。

  月池把她叫過來,給她瓜子吃。
明明已經開春了,她手上卻是全是凍瘡。
她拘謹地連手都不敢伸,又跪下說:“我爹娘說李父母是大大的好人,替我們村挖井修水池,爺爺都說李父母是星宿下凡……我求求父母老爺,能不能救救貓。

  她把那隻母貓翻過身來,貓害怕地叫了幾聲,但還是順從地露出了圓圓的肚子。
三丫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話:“我爹說要把它拿掃帚趕出去,它老要吃的,抓不動老鼠……”

  月池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讓我養它?
三丫,你聽說過,父母老爺管貓的事嗎?

  三丫從一開就在發抖,一聽這話更是抖得如篩糠一般。
月池忙把她拉起來,給她嘴裡塞了一顆糖。
甜甜的滋味在嘴裡蔓延開來,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根本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月池又輕聲道:“你要回話。
隻要你回話,我就養它。

  吃糖都無法改變她惶恐的神色,一聽這話,小姑娘的眼睛卻一下就亮了起來,她問道:“真的?

  月池的眼中浮現出柔光:“真的。
我是父母官,父母怎麼好騙人。

  三丫一下就笑了起來,她說話也順暢了許多:“爹說我是瞎了心了,老爺人都管不完,還有閑心管貓的事。
娘也說我是死丫頭片子,讓我滾去給弟弟妹妹洗尿布。
可貓一直叫……它上一窩崽崽都餓死了,它身上連肉都沒有……”

  “所以你就來找我?
”她看到了她髒兮兮的腳,問道,“你走這麼遠的路,就不怕被壞人抓走嗎?

  三丫大聲道:“不怕,我們這邊的壞人,都被李父母送去修水壩了!

  月池失笑,她又問道:“那還有豺狼虎豹呢?

  這下可把她問住了,她摸摸頭,為難道:“我沒想那麼多,爹要把貓攆出去了……”

  沒想那麼多……月池摸摸她的頭,歎道:“我們都應該學學你才是。

  張彩聽到此方開口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這是傻子。

  月池擡眉道:“這要看,此人是為什麼向虎山而行,如若隻是送死,那當然是傻子,可若是為了其他目的,就另當别論了。

  此話一出,時春、唐伯虎、張彩等人都是心頭一驚。
可不論怎麼直言詢問、旁敲側擊,月池都沒有答過一句。

  母貓很快就到臨産的時候,它生下了四隻瘦巴巴的小貓,兩隻黑的,兩隻花的。
貓媽媽自己沒有多少奶水,月池就先拿細篾條一點點給小貓喂奶。
可即便如此,最小的黑貓還是在第一夜就去了,月池就把它埋在了庭院裡。

  唐伯虎和時春都覺得月池是打擊過大,一時迷了心。
張彩一方面長舒一口氣,隻要她閉門不出,她不論幹什麼都無所謂,可另一方面,他心間總有一層憂慮在,李越真會這麼安分嗎?

  在這樣思慮的驅使下,他時刻盯着月池,注意她同旁人的談話,不斷咂摸她的話語,揣摩她的心思。
幾日下來,他的眼圈都烏了,可到底被他發現了端倪。
這一日,三丫來看小貓來了。
李越竟然一面逗貓,一面逗孩子,她甚至還有閑心給小丫頭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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