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不得不承認,如果韋香兒所言屬實,那麼她的挑唆真的起作用了。
——讓出手中的兵權,讓他人代為率領前去挂帥,這絕對觸犯到了薛紹心中的最後底線,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
韋香兒終于一擊奏效,繼續說道:“站在宰相的角度看來,天下所有的軍隊,兵權都是歸屬于朝廷,洛陽城外的二十萬大軍當然也不例外。
薛驸馬,你可知道你手握二十萬大軍鎮劾東都,讓多少人如芒在背?
”
薛紹知道,她是指裴炎。
“正因如此,才會有人以軍費開支過于龐大和洛水軍隊擾民為由,提出裁軍。
當然,提請之人并非是裴炎本人。
他的手下有那麼多忠心耿耿的鷹犬,随便指派一個人向朝廷提出谏請,他再順理成章的将事情拿到政事堂裡提出公議。
”韋香兒說道,“你看一看如今政事堂的那些人,劉齊賢、郭正一、郭待封、岑長倩、魏玄同,哪一個不是裴炎的心腹?
唯一一個能對裴炎形成一點壓制|作用的老宰相劉仁軌,還被擱置在了西京長安,問不到東都的政務。
朝廷早就變成裴炎一個人的朝廷了。
現在,他即将委任别的大将率領二十萬洛水大軍前去北伐平叛。
薛驸馬,你明知道裴炎是想借機削去你的兵權。
但是面對他這樣一個名正言順的陽謀,你又能以一個什麼樣的名義提出反對呢?
”
薛紹陷入了沉思,如果真是這樣,自己好像除了在太後那裡争取一下,就隻剩下最後一條拍案而起的“邪路”可走了……可是自己一但走上這條邪路,将會葬送一切!
“薛驸馬現在是否有點後悔,拒絕陛下任命你為宰相了呢?
”韋香兒說道。
薛紹笑了一笑,“就算我接受了陛下的任命,皇後覺得這項任命能夠落實麼?
——前日陛下要任命奉宸衛将軍李仙童,結果如何?
”
“所以我說,薛驸馬和我們本該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韋香兒微微一笑,笑得非常的自信而且真誠,說道,“如果薛驸馬能夠幫助陛下對抗權臣奪回君權,那麼薛驸馬就是真正的從龍功臣,有如當年的英國公李勣一般。
先帝任命薛驸馬為托孤大将,也不正是此意麼?
”
薛紹笑了。
此時此刻,韋香兒唯一的真正的意圖,總算是完整的表露了出來——她想讓我幫助新君幹掉裴炎,權歸中宮做到真正的親政。
那不等于,還得幹掉太後?
薛紹知道,韋香兒之所以找他,完全是看中了他手中的兵權。
一個帶兵的将軍想要幹掉權臣,除了“發動兵變”再無二法。
但是,“無罪誅殺顧命大臣和不孝弑母”這樣的罪名,皇帝和皇後是肯定不會承認的。
事後無論成功與否,韋香兒隻須裝作不知就可以把責任完全推給薛紹。
這樣的事情在皇家屢見不鮮,高宗李治當年就曾經幹過——上官儀不就是這麼死的麼?
歸根到底,韋香兒就是想要挑唆和利用薛紹,以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
完事之後她隻須來個吃幹抹淨不認帳,薛紹就會成為犯上作亂的逆臣賊子,千夫所指、死無葬身之地!
要不說“讀史以明智”,如果不是薛紹有着來自于一千多年後的靈魂,對韋香兒的心術為人早就有了“先入為主”的了解,并且對眼前這段曆史的走向有所把握。
眼下,他幾乎就有可能被韋香兒挑唆成功,然後落入她的歹毒奸計之中!
“哈哈哈!
!
”薛紹突然放聲大笑。
站得離薛紹較近的韋香兒被吓了一彈往後倒退了兩步,“薛、薛驸馬,何故突然大笑?
”
“臣,是被皇帝娘娘的睿智所打動了。
情不自禁,才會大笑。
”薛紹拱手一拜,“臣告退!
”
說罷,薛紹轉身就走。
“喂——”韋香兒急了,跺腳急呼。
薛紹大步流雲,不停。
韋香兒這下慌了,萬一薛紹把剛才說的話告訴太後去,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攔住他!
”情急之下,韋香兒下了令。
七八名宦官宮女一同上前,想要拉扯攔住薛紹。
薛紹突然站住,猛然回頭大喝一聲,“誰敢動?
!
”
勢如奔雷,殺氣四射!
一群宦官宮女當場定住不敢動彈,驚惶的看着薛紹,如同森林裡的一群小獸見到了下山猛虎一般。
隔了十餘步遠的韋香兒都被喝得渾身一顫,臉色頓時緊繃變得非常的緊張,還透出幾許惶恐。
城樓上下的羽林衛将士聽聞薛紹這一聲殺氣十足的厲喝,匆忙跑上前來查看情況。
一見眼前此景,軍士們都呆住了——薛驸馬喝鎮皇後娘娘,這是什麼情況?
衆目睽睽之下,薛紹整了整衣冠,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對着韋香兒拱手一拜,“皇後娘娘,請容臣告退。
”
“唔……薛驸馬,請便!
”韋香兒總算勉強回神,尴尬的點了點頭。
“謝皇後。
”薛紹再拜了一揖,一字一頓的道,“請皇後多多保重。
今日,臣就當沒有見過皇後。
臣……告退!
”
羽林衛軍士們聽得一愣一愣的,薛紹在和皇後打什麼啞謎?
“驸馬好走。
請!
”韋香兒心中如釋重負的籲了一口氣,還好,他應該不會去向太後告密!
薛紹再度轉身,大步流雲的走了。
這下沒人敢攔薛紹了。
此時薛紹覺得,自己當初沒有跟随韋香兒一起去她的茶室裡談事,真是英明之極的決定。
剛才的情景如果換作是在密室之中,韋香兒隻須喂上一杯毒|藥或是叫進一隊人馬,自己馬上就能變成一具屍體。
至于罪名——猥亵皇後,哪怕這是韋香兒的一面之辭,就已經夠得上讓薛紹抄家滅門了。
薛紹走下了城樓,騎上威龍寶駒絕塵而去。
一路馬不停蹄繞邙山奔走,薛紹沒有回洛陽家中,而是到了洛水大營之中。
正在練兵的薛楚玉等人看到薛紹獨自一人突然駕到還有點驚訝,薛紹沒有對他們多作解釋,隻是下了一道命令——三日後,演武大閱兵!
薛楚玉等人更驚訝了,演武大閱兵就是模拟實戰的軍事大演習,這是軍隊裡除了遠征以外最大的事情了。
一般來說,除非是要馬上迎接戰争了,或者是在前線備戰的時候為了提高警惕、磨合軍隊,一般是不會進行這種聲勢浩大又勞民傷财的演武大閱兵的。
但是既然薛紹沒有解釋,薛楚玉等人也就不敢再多問。
接到命令之後,所有的将領全部忙碌了起來,為三天後的演武大閱兵進行準備。
事情吩咐下去之後,薛紹獨自回到自己的帥帳之内,憤怒之下一拳就将身前的茶幾給砸得粉碎!
帥帳近衛郭安等人還以為有刺客,聞聲闖進來一看,當場吓了一跳。
“少帥,何事如此激憤?
”郭安小聲的問道。
“沒事。
”薛紹長籲了一口悶氣,說道,“傳令下去,閱兵大演武等同于實戰,即日起全營進入戰備狀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軍紀處罰從嚴從重。
另外,隻要閱兵還沒有結束,不管是誰哪怕是皇帝來了,我也不見!
”
“是!
”郭安鄭重應諾。
“沒事了,去忙吧!
”
郭安等人隻好退下。
薛紹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眉頭緊擰的回頭細想,覺得韋香兒說的那些話其中固然有着很大水份,但是有一件事情倒像是真的——朝廷打算委派其他的大将接手洛水大軍,挂帥北伐!
至于那個挂帥之人,很有可能是程務挺。
裴炎這樣做,既能顧全國家安危,又能削弱政敵薛紹的力量。
而且,這樣的一個人事委派會讓薛紹也無可辯駁——洛水二十萬大軍又不是薛紹的私人武裝,目前程務挺的戰績和資望也都要高于薛紹。
正如韋香兒所說,到時候薛紹能用什麼理由提出抗議呢?
所以,這不像是韋香兒能夠捏造出來的假相,這很像是精于權謀的裴炎能夠幹出的事情!
“别的事情就算了。
裴炎,你若真敢奪我兵權,我就敢來跟你玩命!
”薛紹冷笑,“媽拉個巴子的,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
……
随着薛紹一聲令下,二十萬洛水野戰大軍全盤而動,投入了一場聲勢巨大的演武大閱兵之中。
次日,薛紹留在軍營裡親自指揮軍事演習,當然就沒有去上朝。
有大臣在朝會之上向皇帝彙報,說城外的二十萬洛水大軍不知何故,突然全盤而動像是要打仗了。
李顯早就習慣了對這種軍國之事一問三不知,茫然道:“裴中書,你知道這是何故麼?
”
裴炎的表情相當難看還有那麼一點緊張,出班奏道:“回陛下,臣猜測,薛大将軍可能是在進行演武閱兵。
”
“這麼說,就連裴中書你也不知道?
”李顯也查覺到了一絲異恙,表情之中也添一絲緊張,“這、這滿朝文武,就沒有一個人知道嗎?
”
朝堂之上鴉雀無聲,所有人噤若寒蟬。
“右衛的将軍和官員,今日有來上朝的麼?
”李顯又問道。
沒有應聲。
過了片刻,有殿中侍禦史代為答道:“陛下,右衛的所有将官,今日無一前來上朝!
”
這話一說出來,滿朝皆驚!
“薛紹屯兵天子腳下,無受皇命卻擅動兵弋,他想幹什麼?
!
”
也不知道是誰當朝喊出了這一句,當場引起了一片惶恐!
雖然話沒挑明,但是所有的文武大臣一同想到了一件事情——莫非,薛紹要謀反?
!
……他要是縱兵謀反,那可慘了!
二十萬洛水大軍,誰能抗衡?
就算把滿洛陽城裡的百萬民衆全部集結起來,也不夠他殺的呀!
!
“肅靜!
!
”
裴炎一聲厲喝,朝堂之上總算安靜了下來。
李顯的臉上充滿了緊張與尴尬,惶惶道:“裴中書,如此異相,不如我們一同前去,請問天後?
”
“陛下聖聽。
”裴炎拱手一拜,平靜的道,“臣以為,薛紹身為右衛大将軍提點二十萬洛水大軍,操練軍隊演武閱兵是他的份内之事。
如今邊關多事,薛大将軍演武閱兵更在情理之中。
因此,我們大可不必引為惶恐,更不應該惡意猜測、惡語中傷!
若将方才那些風言風語傳到了薛大将軍的耳中,如何是好?
”
李顯一聽這話更加緊張了——莫非你是想說,薛紹還真能被逼反了?
!
“裴中書,此事不必在朝堂之上公議了。
”李顯慌忙站了起來,“我們還是快去請問太後吧!
!
”
說罷不等裴炎搭話,李顯扔下滿朝文武轉身就走,直奔後宮!
裴炎目送皇帝倉皇而去,看着滿朝文武一片惶惶禁不住冷笑連連,随即又歎息了一聲,“罷了,還是去請太後出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