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如山,薛紹隻能馬上打點行裝,準備離開于都今山前往朔州。
一路遙遙千裡,快馬加鞭也需得好幾日。
加上草原上局勢有些動蕩,程務挺堅持讓薛楚玉率領跳蕩軍負責一路護送,與薛紹一同回朔州。
程務挺擺宴為薛紹餞行,特意将三刀旅的人全都請了來。
薛紹回了朔州肯定馬上就會折返長安,草原上還有許多的戰後事宜要處理,軍隊暫時不會全部撤走。
這一回,是真的要道别了。
流皿不流淚的漢子們,揮淚送别薛紹,約定他日再行并肩為戰。
臨行之時薛紹答應他們,會在經過英烈村的時候回去祭拜。
要把大唐得勝的消息,告訴在長眠那裡的兄弟們,慰其英靈。
程務挺私下做了一個奇怪的決定,他讓程齊之随薛紹同行,并請薛紹幫忙在裴公那裡打點一下,允許程齊之一同折返長安。
薛紹心知程務挺此舉必有深意,當着人多沒有多問,隻是答應了。
一行人很快就出發了。
薛紹回首看向于都今山,這裡曾是草原上水草最為豐美的放牧地之一,現在卻成了草原人心目中死亡與殺戮的代名詞,意味着皿腥和恐怖。
“隻有經曆了戰争,才會知道和平的美好。
”薛紹對身邊的人說道,“我希望草原上,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
薛楚玉說道:“草原的子民和中原的百姓一樣,都隻盼望過上安甯的生活。
但是他們的酋長與首領,卻不這麼想。
”
“誰都渴望和平。
可是曆史總在戰争與和平的交錯之中前行……”薛紹籲了一口氣,“走吧,先去黑沙!
”
“對了将軍,黑沙城裡的那個草原公主該要如何處置?
”薛楚玉問道。
“我就是專程為她轉道黑沙。
”薛紹道:“這個女人的身份太過敏感和特殊,現在這個非常時期,絕對不能讓她留在草原。
我準備先把她帶到朔州,與裴公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
“也好!
”
一行人輕兵兼道披星戴月的趕路,幾日後抵達黑沙城外。
薛紹等人剛剛露面時,前方閃出了一彪兵馬攔截,人數約在五百左右。
旗号鮮明,當然是駐守黑沙的唐軍。
但是薛紹在這撥唐軍當中看到了不少于五十個高鼻深眼的突厥人,心中不由得頗為驚異!
領軍小将見了薛紹連忙迎請,薛紹将他叫到身邊問道:“黑沙駐軍當中,怎麼會有突厥人?
”
“薛長史有所不知。
”小将答道,“在駐守黑沙的這些日子裡,常有草原上的流寇在黑沙周邊的草場牧區劫掠牧民,更有膽大人多的流寇竟然沖擊黑沙,想要奪取城池。
我軍力戰多次,保守黑沙無虞。
後來有牧民前來求救,安大将軍率領一些兄弟出擊殺退了多股流寇,并俘虜了一些人回來。
艾顔公主認出了他們當中有突厥人于是請求将其釋放、讓他們回去招安那些流寇。
守将原本不答應,但礙不過安大将軍與艾顔公主的輪番軟磨硬泡,所以……”
薛紹眯了眯眼睛,“然後呢?
”
“沒多時,黑沙城中已然聚集了八百餘胡人,他們都自願追随艾顔,一同投效了大唐,成為了我軍的一員!
”
“這些胡兵,居然都是艾顔招降來的?
”薛紹不由得心中凜了一凜,沒想到,她在黑沙處于軟禁和監管的情況下,還能夠招來八百胡兵!
現在草原僞政權已經被擊垮、草原人的心中沒有了領袖。
如果放任艾顔留在草原上,她真有可能憑借自己的皿統與身份,聚起千軍萬馬來。
到時如果再有野心家從中加以挑撥和利用,這對大唐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隐患!
――絕對不能讓艾顔留在草原!
“走,進黑沙城!
”
薛紹一行兵馬剛剛走到黑沙城門附近,一騎飛快的沖了出來。
左右近衛條件反射似的拉弓上弦大喝“來人止步”,薛楚玉眼尖認出來人連忙喝止。
“是安大将軍!
”
飛馬未停,月奴直接從馬鞍上跳将起來淩空一個翻身落到了薛紹的馬前,再又拉了薛紹的馬鞍一把,足尖點地輕如無物的一翻身坐在了薛紹的身後,緊緊抱着他的腰。
一句話也不說,就是緊緊的抱着。
衆人見慣了月奴這樣,都是呵呵直笑。
薛紹拍了拍她的手,一行人騎馬入城。
艾顔也來出迎,和先前的月奴一樣一身戎裝披挂身邊還帶着幾個身強體壯的突厥兵。
看那情形非但不像是在被軟禁的人質,反倒像是一個執掌兵權的将軍。
胡鬧!
薛紹心裡怒斥了一聲,但是沒有發作。
艾顔倒是笑吟吟的來迎,“恭迎薛長史凱旋歸來!
”
恭迎?
薛紹不由得心中一緊,我殺了你幾萬族人,你恭迎我凱旋?
“嗯!
”薛紹下馬隻是應了這一聲,都未嘗多看艾顔一眼,徑直大步朝中軍帳走去。
衆人都看出了薛紹的不滿,一時都樂不起來了,現場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吳銘暗瞪了月奴一眼,然後快步跟上薛紹說道,“公子可有吩咐?
”
“叫黑沙守将來見我!
”
“是!
”
月奴不由得有些心慌,又不敢去觸了薛紹的眉頭,于是滿副的惴惴不安。
艾顔搖了搖頭笑了一笑,說道:“月奴,進來幫我一下。
”
“你要幹什麼?
”
“脫去戎裝。
”
片刻後,黑沙守将倉皇來見薛紹。
這人姓陳官拜從五品都尉,是程務挺的麾下戰将和心腹。
“陳都尉,你為何要放任艾顔自由,還許她身着戎裝、身邊帶兵?
”薛紹開門見山就問道。
陳都尉的官品雖然和薛紹差不太多,但薛紹現在是前軍行軍長史,手握軍法生殺大權,依法砍他一個都尉根本不在話下。
因此他多少有一點慌張,小心翼翼的道:“薛長史,末将也是出于無奈啊!
……艾顔公主原本是由安大将軍看管,我等為避男女之嫌一般不太靠近。
後來發生了幾次流寇事件,艾顔招降了一些突厥兵來。
末将為了安撫那些突厥兵的情緒,使了一個權宜之計讓艾顔暫時統領他們。
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混帳!
”薛紹怒拍軍案,大喝道,“一時相安無事,以後事情可就大了!
”
“何、何以見得?
”陳都尉慌道。
薛紹眼睛一眯,沉聲道:“現在草原無主部族淩亂,草原上分落了很多的散兵遊勇。
艾顔出面招來降兵,這種事情會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最終讓她成為草原人心目中的精神領袖!
你居然還讓她身邊帶兵?
雖然隻有幾百名歸順了大唐的胡兵,但是此例一開就會使得今後有例可循,從此草原人隻認他們的阿史那氏領袖,不信大唐的政權。
到時大唐想要收服草原人心、重建單于都尉府,絕對是難上加難、後患無窮!
――你說,你該當何罪?
!
”
“長史恕罪!
!
”陳都尉這下是真慌了,連忙跪伏于地磕起頭來,“末将愚鈍未有思及此層,末将罪該萬死!
”
“确實該死!
!
”薛紹大怒!
這下可把薛楚玉等人都吓倒了,慌忙一起出面求情。
“都閉嘴!
”薛紹大喝一聲,全場寂靜。
長籲了一口氣氣,薛紹說道:“事已至此,也不能全怪陳都尉。
怪我事先思慮有缺,交待不夠清楚。
再者,陳都尉你告訴我――是不是有月奴在旁積極慫恿,甚至仗我之勢強壓于你?
”
“這!
……”陳都尉苦着臉,不敢說。
不表态,也就是一種表态。
“以私廢公亂我軍法!
”薛紹怒火萬丈的重重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上,“來人,把月奴綁來――不用綁來,直接推出去,給我砍了!
!
”
“啊!
”衆将一同大驚失色,一同跪伏于地連聲求情――“薛長史法外開恩!
”
隻有吳銘站着,不動聲色,沒有求情。
“還不快去!
”薛紹大怒,“都想違抗軍令,吃我軍法嗎?
!
”
這時帳外響起一個女聲來,“不用綁,我來了。
”
月奴走進了帳篷裡來,身上繩鎖緊縛雙手捆在身後,頭發解散了開來,後背甚至還插了一個“斬”字首标。
她低着頭走進來沒敢擡頭去看薛紹一眼,直接走到軍案前跪了下來。
“月奴自知犯罪,特來領死!
請薛長史發落!
”
薛紹抓起一把斬簽就要往地上砸,薛楚玉急了,跳将起來死死抱住薛紹的手臂不讓他扔下來,“薛長史,萬萬使不得!
”
“軍令如山,犯法者當死――有何不可?
”薛紹勃然大怒使勁想要推開薛楚玉。
薛楚玉拼死抱着不松,急道:“安大将軍雖然犯了軍法,但後果并非不可挽回。
加上她此前曾經生擒伏念歸陣,有大功在身。
如若論功行賞,末将的八轉策勳都将不及安大将軍!
……既是功勳之人,薛長史不如将其帶回長安,請朝廷有司斟其功過、酌情發落!
如果就此斬了安大将軍,唯恐寒了将士之心啊!
”
衆人一聽連忙附合,“薛将軍所言即是,薛長史三思!
”
“松開!
!
”薛紹大喝一聲,薛楚玉小心翼翼的松了手。
“叭”的一聲,薛紹将斬簽拍按在了軍案上,沉喝一聲,“出去!
!
”
月奴這下機靈,連忙一磕頭,“謝長史不殺之恩!
”
然後,她仍是沒有擡頭去看薛紹一眼,像隻兔子一樣一溜煙的就跑了。
薛紹真是既好氣又好笑,這個總是不斷犯錯的憨妞,和艾顔在一起混得久居然也學得精明、還學會演戲了?
“傳我将令!
”薛紹馬上下令,“跳蕩軍不作停歇,一個時辰之後馬上開拔離開黑沙――将艾顔招來的八百突厥兵分散到跳蕩軍的各旅各隊,不可令其三五成群聚衆滋事,更不許任何一人從軍中逃逸!
――另外放出口風,就說艾顔公主已經去了長安歸順了大唐!
”
“是!
”
薛紹這才暗暗的籲了一口氣,于都今山一戰後,艾顔将是草原上最特殊的一個人。
她可以是大唐用來安撫草原的得力臂膀,也可以是最為危險的緻命紅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