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賊曆來最遭人恨,世人對宦官本來就沒好感更談不上會有什麼同情心,加上大唐等級森嚴并以孝治國――楊維華一個宦官竟敢偷竊皇戚的先母遺物,簡直就是引起公憤!
不過打狗欺主,宦官畢竟是皇族的家奴。
就算他犯了死罪,也由不得他人私設刑堂來斃殺。
因此薛紹才沒有親手将楊維華撕成碎片、砸成肉泥,那樣或許更能洩憤,但自己也就難免會要攤上麻煩,過猶不及便得不償失了。
程伯獻等人在七嘴八舌的怒罵――
“這老賊也忒膽大了,竟敢盜取薛将軍的先母遺物,讓薛将軍落得一個不孝的罵名!
”
“依我看,公子也太過心慈手軟了!
看,那老賊居然還能動彈!
”
“吊起來,活剮了他!
”
薛紹連忙叫住了衆人,說道:“兄弟們都住手。
這件事情發生在宮裡,最終還是交給宮官來處理好了。
”
站在院門口的朱八戒聽到薛紹這話,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大聲叫道:“來人,将楊維華綁拉起來!
”
衆人突然聞到一股騷味。
趴在地上的兩個小宦官已經吓尿了,拼命的在地上磕頭,頭都磕出皿了,“公子饒命!
公子饒命!
事情都是楊維華一人所為,與小奴無幹哪!
”
朱八戒一溜小跑渾身肥肉直顫的到了薛紹身前,九十度彎腰拜下,“薛公子千萬恕罪,都怪小奴沒能管教好手下這些牲口,給公子添麻煩了!
”
“事情你差不多也應該清楚了。
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讓他們兩個說給你聽。
”薛紹拿腳尖捅了地上的小宦官一腳。
那個小宦官驚叫一聲就開始連珠炮似的開說了,還是從昨天說起的,說楊維華昨天就盯了薛公子的家傳玉佩對其贊不絕口念念不忘,今日趁着給薛公子收拾房間的機會就給盜了。
所有的細節說得一清二楚水到渠成,仿佛那就真是他親眼所見的真相一樣。
宮裡得勢的人倒了黴果然不是樹倒猢狲散、人走茶即涼那麼簡單,簡直就是牆倒衆人推!
另一邊半死不活的楊維活早就被堵上了嘴,宮裡的人最懂這種辦事的法門――堵嘴第一。
“這閹賊,着實該死!
”一群人忿忿的罵了起來。
朱八戒氣急敗壞的沖到楊維華面前,啪啪扇了他幾個大耳刮子怒聲咆哮,“狗賊吃了熊心豹子膽,竟連薛公子的寶物也敢偷!
今日活該你當死,被逮了個人贓俱獲!
”
事情到了這份上,基本上已經是闆上釘釘的鐵案了。
薛紹說道:“朱公公,我這裡是學堂,你執法起來要打要罵都别吵到了我們講學。
我建議你把人拉到秋瑟院去,讓講武院的宦官與那裡的宮女一同圍觀,看以後誰還敢偷我們的東西!
――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
“是是,小奴遵命!
小奴有失計較吵擾諸公了,還請諸公恕罪!
”朱八戒笑眯眯的上前來作了一圈的揖。
薛紹擺擺手,“大家都進學堂吧,該授課了。
朱公公,這閹賊我就交給你處理了,早晚給我一個說法。
事情辦完了再回我這裡一趟,我得問你一些公主的事情。
”
“是,薛公子!
”
衆人一聽這話無有生疑,大概這朱公公隻是因為太平公主的事情碰巧趕來。
宮裡有人犯案交由他來處理,倒也妥當。
學士們陸續進了學堂,朱八戒叫人拖起了楊維華将所有的宦官都一同拉到了秋瑟院去。
一路走,他一路大罵楊維華這個不長眼的老畜牲,偷誰不好偷到薛公子頭上去了,下輩子變了驢也活該瞎了眼睛!
朱八戒一邊罵人一邊在心裡直嘀咕,一向寬懷大度的薛公子,今日怎會和一個閹人如此大動幹戈,還特意叫我将人帶到秋瑟院來行刑呢?
衆宦官噤若寒蟬,走路的步子都是輕輕巧巧,生怕發出了不和諧的聲音惹了朱八戒的牽怒。
宮裡曆來就是這樣的,有個小頭目倒了黴,處理小頭目的時候就要大搞誅連。
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在那個小頭目倒黴的時候,狠狠的埋汰他、檢舉他、最好是能親手殺了他。
總之,下手越黑越狠,自保的可能性才越大!
于是,那兩個差點被列為從犯的小宦官一路哭求朱八戒,請命親自動手對楊維華用刑,并說了不下于三十棕他以往所犯的罪過,諸如貪污盜竊還是輕的了,背後辱罵過朱公公這種罪名也肯定是有的。
一行宦官進了秋瑟院,四五十名宮女慌忙出來迎接。
一見綁了個渾身是皿的半死楊維華,來了個頭面極大的内谒監朱八戒,宮女們個個吓得大氣兒都不敢喘。
朱八戒往那些宮女們面前一站,其中有個宮女衣衫褴褛氣色虛弱顯然是勞累過度。
盡管如此,她的姿容與氣度仍在一群宮女當中,鶴立雞群。
朱八戒一眼就認出了她來――上官婉兒!
至此,朱八戒的心中就已經完全明白了。
若是這一點覺悟都沒有,他哪裡還能爬到太平公主的身邊,做了她的心腹近侍?
“來呀,将這賊奴吊将過來,給我狠狠的抽打!
”朱八戒大聲喝道。
那兩個“準從犯”小宦官各自脫了衣裳拿起裹了鐵釘的牛皮鞭子,“朱公公,抽多少?
”
“蠢!
這是你該問的嗎?
!
”
兩個小宦官不敢再廢話,掄起鞭子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開抽了。
沒有規定數量,那就是抽到死才是個結束。
而且,要抽得越多就越好。
要是三五記狠手就将人給抽死了便有“給爽快”的嫌疑,朱八戒定會饒不了他們!
噼裡啪啦的鞭子聲響起,在場圍觀的宦官和宮女們,要麼心驚肉跳要麼揚眉吐氣的一陣解恨。
随着鞭子的起落,還有人大聲的罵了出來,可見這楊維華平常沒少作惡欺負人,都有人要求分一塊他的肉吃!
唯有上官婉兒很平靜的站在那裡,仿佛眼前發生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一樣,像是麻木,又像是雲淡風清。
“你們聽着,這賊奴竟敢盜取皇家器物,死罪!
”朱八戒大聲道,“今日當衆施以鞭笞死刑,勸誡後人切勿效仿!
”
“我等不敢!
”衆宦官和宮女們隻敢唯唯應諾。
“賊奴一死秋瑟院倒是沒了主院事。
”朱八戒好似漫不經心的對着上官婉兒随手一指,“就由你來接掌院事吧!
”
“奴婢拜謝朱公公厚恩!
”上官婉兒連忙拜謝。
“既然是主院事,就得有個體面。
”朱八戒先是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馬上把臉一闆,“你們這些蠢奴婢居然還愣着?
”
“是!
奴婢馬上伺候院事更衣!
”
“奴婢去燒水為院事香湯沐浴!
”
“奴婢為院事梳洗上妝!
”
“奴婢馬上去準備茶飯飲食!
”
……
幾十個宮女宦官争先恐後的忙碌了起來,恨不得一瞬間就把上官婉兒給擡到雲端上去,然後趴在地上舔她的鞋底高呼女王陛下萬歲!
冷宮裡的主院事雖然不是正式的有品銜的宮官,但就像是這裡的“土皇帝”。
總領後宮事務的皇後隻會提綱楔領的管好幾個大宮官即可,看都不會多看冷宮一眼。
就如同皇帝治天下,也不會親自去下管一些不起眼的鄉村野事。
上官婉兒走到朱八戒的面前來,拱手拜下,“奴婢拜謝朱公公再造之恩!
”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朱八戒可沒有在上官婉兒的面前擺他内谒監的大譜兒,趁着旁邊沒什麼人,他笑嘻嘻的低聲道:“上官姑娘,小奴人微言輕隻能把事情辦到這個程度了。
如若還有不妥之處你隻管開口,隻要我能代勞的,一定盡力!
”
“沒有了,多謝公公厚意關懷,婉兒無以為報!
”上官婉兒再拜。
“哪能沒有呢?
”朱八戒笑眯眯的道,“看你這衣服都有被鞭子抽破了的痕迹,想必是滿身帶傷――來呀,快取傷藥來!
”
“是!
”朱八戒的小跟班撒腿就跑。
“多謝公公垂憐!
”上官婉兒拱手拜道。
“哎喲,小奴可沒這福氣!
”朱八戒扭過頭,悄悄的對着玄武殿二樓開着的那扇窗戶,擠眉弄眼。
上官婉兒會心一笑,這還用你說嗎?
朱八戒幹咳了一聲,正了正臉色朝着吊在樹上的楊維華努了努嘴,“姑娘要不要親手抽他幾鞭或是戳他幾刀,洩一洩憤?
”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不必了。
”
朱八戒好奇的眨了眨眼睛,“上官姑娘難道就不恨他?
”
“你叫人一刀殺了他吧,倒是能落得一個清靜。
”上官婉兒搖了搖頭,恨?
他還不配。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也就是一條可憐蟲。
“……那行,就依上官姑娘的!
”朱八戒直納悶,你怎麼能不恨他,怎麼能不想割他幾塊肉吃呢?
“公公且忙,婉兒先行告退了!
”上官婉兒拜了一拜。
“好,姑娘氣色不佳,趕緊去好生休息。
我會叫人來幫你治傷的。
”朱八戒殷勤的點頭笑眯眯的道:“此後姑娘若有事情需得照應,隻管派人來内侍省找我!
”
“多謝朱公公!
”上官婉兒拜别,轉身朝房舍裡走去。
至始至終,兩人非常默契的沒有半字提起過薛紹。
朱八戒走上前,親手一刀就将楊維華的頭砍了下來,人頭咕咚落地。
“送五坊!
”
上官婉兒聽到這一聲停了一下步子,沒有去看楊維華的人頭卻是看向了玄武殿的方向,看向了二樓那一扇開着的窗戶。
沒有人。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走進了烘燙衣服的房間裡,将一朵二月桃花的完整花瓣,夾在了一件折好的花钿繡服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詩經》的《桃夭》篇,有多少人還知道它本來的含義呢?
……紅票,書評,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