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一片寂靜,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一刻,薛紹的心裡對上官婉兒充滿了感激,她這一回真是幫了大忙了!
大哥表面上是答應了“顧全大局以婚事為重”,但那隻是揚湯止沸的權宜之計,難保他日不是曆史重演。
因為大哥心中對武則天的仇恨與猜忌根本就沒有消除。
可是今天上官婉兒現身說法道出了真相,這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除那顆“定時炸彈”!
片刻之後。
薛顗說道:“二郎,上官姑娘,當時負責辦理上官一案的是武皇後的心腹許敬宗。
對許敬宗這種大奸臣來說,案子辦得越大、誅連的人越多,他的功勞也就越大。
當時涉案的人很多,連廢太子李忠也無辜被卷進來誅殺了,薛家也卷了進去。
當時的情景,我們薛家最好的結果也是被流放到嶺南。
幸虧是有皇帝陛下,我們一家才隻是被貶出京師而已啊!
”
而已?
薛紹苦笑了一聲沒有辯答,大哥這話顯然是在為皇帝開脫、把責任往許敬宗與武則天身上推。
畢竟他是飽受儒家教化的仕大夫,讓他心裡明白了就好,總不能還指望他當衆把皇帝給罵上一頓。
上官婉兒略微笑了一笑,也沒有多言。
兩人不約而同的不予反駁,頗有幾分默契。
“罷了,那些陳年舊事不必深談。
”薛顗見他二人都未回話,揮了一下袍袖臨襟危坐,說道:“二郎,眼下你就快要做驸馬了。
還是放下恩怨,着眼于眼前吧!
”
“知道了,大哥。
”薛紹點了點頭,心說該要放下恩怨的是你才對吧!
“明日,為兄就入宮面聖。
”薛顗說道,“隻是不知,我應該先去見天後,還是先去見陛下?
”
這話,顯然是在問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說道:“君侯回京的制令,是天後娘娘下令由婉兒親筆所寫。
陛下如今深居大明後宮之内靜養,一般不會召見大臣。
君侯還是明日早朝散後,到宣政殿禦書房去見天後娘娘吧!
”
“也好。
”薛顗點頭。
薛紹說道:“大哥,你千裡遠來勞頓困苦,不如歇息兩日再入宮面聖也不遲。
”
“二弟還需得時間來斡旋打點?
”薛顗問道。
薛紹點了點頭。
“好吧,那就依二弟所言,兩日後為兄再入宮面聖。
隻要天後不會怪罪便可。
”薛顗說道。
“大哥放心,這等小事自有上官姑娘代為周全。
”薛紹微笑道。
“君侯與公子放心,婉兒必然盡力相助。
”上官婉兒拱手而拜。
薛顗面露微訝之色的點了點頭,看這情形我二弟和上官婉兒之間,仿佛是頗有默契?
“你二人商談公務吧,我就不打擾了。
”薛顗起了身來,“告辭!
”
“大哥!
”薛紹也站起了身來,拱手道,“小弟稍後将要回宮辦些事情,或許今晚就不會趕回家中了,還請大哥見諒!
”
薛顗微笑的點了點頭,“身為朝廷命官,勤于公務這是本分。
你盡管去忙,家中不必擔心。
”
“多謝大哥。
”
薛顗走了,薛紹與上官婉兒同時輕籲了一口氣。
“上官姑娘,今天真是多謝你了。
”薛紹說道。
“公子何須言謝?
”上官婉兒微笑道,“婉兒隻是說了一些真話而已。
”
“要說出那種真話,殊屬不易。
”薛紹說道,“謝謝你,真的。
”
“公子,你才是真的不容易……”上官婉兒輕聲的歎息了一聲,說道,“上一輩人的恩怨,往往會是我們掙不脫的枷鎖。
說實話,婉兒曾經也的确是痛苦過,掙紮過,彷徨過。
可是後來婉兒坦然了,因為很多的事情其實是沒有對錯,隻有勝負。
隻有活着的人,才有資格去思考與評論一切的得失。
”
“一針見皿,大智慧。
”薛紹點頭贊許,微笑道,“太過于沉重的東西,我們就不要再讨論下去了。
用上官姑娘的話來說,那豈非是大煞風景?
”
上官婉兒頓時咯咯的笑了起來,說道:“那麼好吧,言歸正傳說些公務!
——天後娘娘命婉兒給公子傳來私密話語,說李尚旦并沒有到陛下面前去求證告狀。
天後娘娘也決定退讓一步,暫時就不把講武堂設立在北衙了,而是改在昔日北門學士編書議事的大明宮玄武殿。
那地方距離北衙并不太遠。
另外,天後已經提請陛下擢升李仙童為左奉宸衛将軍,原檢校将軍李孝逸不再兼任。
當然,暫時還隻是提請,具體的任命恐怕還有待周旋。
”
薛紹雙眉緊擰的點了點頭,“看來講武院面臨的阻力很大,天後都不得不做出了妥協。
提拔李仙童從而安撫李尚旦,這事兒做得巧妙。
李尚旦倒也識相,沒有真的跑去求證告狀,否則那就真是徹底撕破臉了。
”
上官婉兒說道:“公子為何不問,李仙童晉升之後留下的中郎将一職,将要花落誰家?
”
薛紹笑道:“方才姑娘也說了,李仙童要提成左奉宸衛将軍,都還有待周旋。
”
“這麼說,公子志不在區區一中郎?
”上官婉兒面露微笑。
薛紹笑了一笑沒有回答,心想‘有待周旋’的意思或許就是一個便宜人情,最終會不會落實可就難說了。
畢竟武則天不是真心想要提拔李仙童。
“天後娘娘果然有眼光!
”上官婉兒說道,“其實當時婉兒就代為公子問了,那懸空的中郎将一職是否為薛公子所預留?
天後娘娘說,婉兒你休要小看了薛紹,他志不在區區四品一中郎。
”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有待周旋,這變數可就大了。
别的不說,左奉宸衛内部多的是人要和李仙童争一争這将軍之位。
我初來乍道,不想參與這些内部的權位争奪。
眼下我隻想打理好講武院。
對了,薛楚玉的事情怎麼樣?
”
上官婉兒微然一笑,說道:“既然天後都主動退讓并示好安撫了,李尚旦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再者,就連太平公主殿下都出手了,這點小事哪裡還有辦不成的道理?
”
“砒霜入藥,果有奇效!
”薛紹哈哈的大笑,太平公主的壞脾氣總算是能轉化為成正能量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在李治與李尚旦面前耍橫耍寶的,那場面一定很好玩!
上官婉兒微笑的低聲道:“公子,天後可不是奈何不了李尚旦。
”
“我明白。
”薛紹點了點頭,上官婉兒是在勸我不要對天後失去了信心,她對天後還真是挺忠心。
其實我很清楚,李尚旦代表的就是皇帝李治。
李治死拽禁軍兵權不放不容任何人染指半分,誰敢造次?
這一次要想要推行北衙講武,隻不過是天後的一次試探罷了。
發現對方是個腰竿很硬的硬茬兒,避其鋒芒示以安撫将其麻痹,再求圖長遠之計——策略十分得當!
上官婉兒微笑道:“還有就是,天後已經和陛下議定要将裴行儉的散官加為二品特進,以彰顯他的殊功恩榮。
裴行儉的夫人庫狄氏是續弦,此前一直未有封号,天後準備正式冊封庫狄氏為二品華陽郡夫人,與裴行儉正當匹配。
”
薛紹點了點頭,安撫李尚旦,拉攏裴行儉,這些都是我給天後提出的要求,她這麼快就給辦了。
身為主上,她能盡心盡力的滿足臣子提出的要求,不容易。
“天後命婉兒傳來的話,就是這些了。
”上官婉兒說道,“方才公子說要進宮,不知所為何事?
”
薛紹說道:“我還有一些至關重要的家務事需要處理。
我想見太平公主,你能替我聯絡嗎?
”
上官婉兒笑道:“公主殿下時刻都想與公子見面,隻愁公子沒有空暇。
婉兒回宮之後馬上告知殿下,她現在可以自由出入禁宮了,相信她馬上就會來芙蓉園面見公子的。
”
“不必等她來芙蓉園了,我去宮中。
”薛紹說道,“就請公主來龍首池霧月亭與我相見吧!
”
“也好。
”上官婉兒站起了身來,“既然事情緊急,公子,我們現在就走吧!
”
“有勞上官姑娘了!
”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眼眸彎彎如月,輕聲道:“上官氏與薛氏曾是同命相憐的世交,公子又何必總是見外?
”
薛紹笑道:“那就是一家人喽?
”
“公子要如此認為,也未嘗不可。
隻是婉兒……高攀不上!
”上官婉兒咯咯的笑道。
“那我攀你吧?
”薛紹一邊笑着一邊往外走,說道,“巾帼宰相,不讓須眉啊!
”
“公子莫要再取笑婉兒了,快走吧!
”
薛紹吩咐月奴讓她好生服侍兄嫂,然後叫上李仙緣一起騎上馬離開了家。
方才出門不久,妖兒急忙追了出來在後面喊着神仙哥哥,可惜薛紹一騎絕塵走得匆忙沒能聽到。
妖兒立在門口哭哭啼啼的抹眼淚不肯回家,月奴勸了好久都沒用,索性一把将她拎起背上了肩頭,直接扛了回去。
一行人進了皇宮分道而行,薛紹去了龍首池霧月亭,耐心的等候。
大哥那一關暫時算是過了。
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會在婚事的當口,因為陳年舊事而表示出什麼不滿來。
那現在就隻剩下一個問題,希望武則天不要再針對嫂嫂蕭氏發難。
這既關乎政治也是家務内事,男人去當說客顯然不太妥當。
那麼生了一雙巧嘴又最受天後寵愛的太平公主,無疑就是說客的最佳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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