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劉袆之都主動上門了,薛紹隻好開門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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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方才坐下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有用的話,門房處突然傳來司禮宦官的大嗓門——“太後駕到!
”
劉袆之頓時驚彈而起,“這可如何是好?
”
薛紹頓覺好笑,“不如,就請劉相公先行回避一下?
”
“好,也好!
”劉袆之慌忙擡腿就走,走出幾步馬上又折返回來,緊張兮兮的道:“薛驸馬,千萬不可告訴太後我來了這裡啊!
”
“放心,不會。
”薛紹笑了一笑。
“多謝!
”劉袆之倉皇的從後門走了,穿廊過戶有如小賊,直接藏到了後院馬球場。
薛紹搖頭直笑,這就叫做賊心虛,小人行徑!
武則天來了,薛紹和太平公主一同出迎。
武則天人未落車笑聲先至,“薛郎,你們小兩口這些日子玩得還開心麼?
”
太平公主連連的眨起了眼睛,心想母親好過分,見面了隻和薛郎打招呼,都不搭理我?
“托太後的福,我們一切都好。
”薛紹笑而答道,“太後遠來,臣有失迎訝,還請恕罪!
”
“我們一家人,就不必說這種見外的話了。
”武則天笑吟吟的答了一句,這才走到太平公主的身邊,微微欠了欠身看着她,還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的拎了一拎,“小太平,你最近乖嗎?
”
“啊?
”太平公主很是一愣,“娘,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
武則天哈哈的大笑,“你就是年過百歲了,也仍是為娘的孩子呀!
”
太平公主讪讪的撇了撇嘴,心想母親把薛郎當作平輩一樣尊重和對待,卻把我當作小孩子一樣的來哄……偏心!
真是氣煞我也!
薛紹請武則天到了正廳坐下,除了太平公主也就沒了閑雜人等。
他在心中想道:我剛回長安她就趕到了,什麼事情這麼着急呢?
“薛郎,長安發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麼?
”武則天突然開口說道。
薛紹眨了眨眼睛,“臣不知。
何事?
”
“本宮下令封鎖了消息。
你不知道,倒也不奇怪。
”武則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表情顯得比較嚴肅,小聲道:“程齊之,懸梁自盡了!
”
“什麼?
!
”薛紹大吃了一驚,“什麼時候的事情?
”
武則天歎了一聲,“前天。
”
“他……為何懸梁自盡?
”薛紹一時有點恍惚,随口就問了一句。
武則天意味深長的說了三個字,“你說呢?
”
“哎……”薛紹長歎了一聲,心想程齊之終究是沒能過了自己的良心那一關……殺妻保家之後,他自己也懸梁自盡了!
“事發之後,為免走漏消息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本宮下令将程家所有的人都控制了起來。
”武則天的聲音有些低沉,透出一股肅殺的味道,“此事,你有何見解?
”
薛紹頓時惶然一驚,“太後,不能這麼做啊!
”
“有何不可?
”武則天淡淡的道,“你是怕,此舉會逼反程務挺嗎?
”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正式的拱手一拜,說道:“太後,人心都是肉長,程齊之為了保全家族而殺妻明智,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可是事後他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而懸梁自盡,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此事雖然凄慘,但畢竟隻局限于程齊之一人。
如今太後将程家老小拘禁,勢必會讓北方的程務挺以為他的兒子兒媳是被朝廷逼迫而死!
……如此,弄巧成拙啊!
”
武則天微微一笑,笑得很冷,沒有答話。
薛紹怔了一怔,“太後,臣說錯話了麼?
”
“你沒有說錯任何話。
實際上,你的見解很有道理。
”武則天說道,“但是本宮的看法,與你不同。
”
薛紹眨了眨眼睛,“還請太後賜教?
”
武則天也站起了身來,說道:“說實話,程務挺能在兵變之前離開裴炎自請去往北方鎮戍邊疆,本宮是很欣賞他的,同時也很認可他的忠誠。
但是裴炎事發之後,程務挺父子沒有第一時間來向朝廷表明立場,就說明他們内心有所掙紮,說明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并不可靠。
有道是做賊心虛,如果當真是磊落坦蕩心中無鬼,程齊之有必要殺妻明智麼?
——當時本宮針對程家沒有任何動作,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
“是,我知道……”薛紹點了點頭,心想那種時候,沒有動作比有動作更加吓人好不好?
“即便如此,在程齊之殺妻明智之後,本宮也全都既往不咎了。
”武則天說道,“本宮甚至打算給他選一個武家的女兒續弦,這件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吧?
”
“是,我知道。
”
武則天冷笑了一聲,“可是程齊之,居然拒絕了!
”
薛紹微微一怔,“什麼?
”
“你沒聽錯。
他拒絕了。
”武則天冷冷的道,“他說,他這輩子不打算再娶妻了。
”
“……”薛紹無語了,心中歎息不已——程齊之啊程齊之,早知今日可必當初呢?
要麼你就不要殺妻啊,沒人逼你這樣做,我想盡辦法倒也能保住你們程家。
可你既然都已經殺了,又矯情的拒婚,這肯定會讓武則天以為你是心懷憤恨、不合作抵觸啊!
“若隻是拒婚,本宮倒也會覺得程齊之是一個用情至深之人。
但情深之人,又怎會殺妻呢?
”武則天再度冷笑一聲,“如此矛盾種種,應該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程家父子的心中對本宮和朝廷深懷怨恨!
程齊之甚至用自己的死,來表達他的抗争與憤怒——他當然知道,如果他死了,他的父親一定不會善罷幹休!
”
“太後,這……”薛紹一時無言以對了。
實話實說,程齊之的這連續幾個舉動,确實愚蠢透頂!
——裴炎事發時他躲藏起來什麼也不做,事後想要亡羊補牢就殺妻明智,殺完了自己又後悔,太後賜婚他又矯情不要,矯情到頂了就懸梁自盡——又把他父親推到痛苦不堪并與朝廷對立的不利境地!
思及此處,薛紹仰天長歎直拍額頭——真是不怕神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
“本宮現在想知道,你有何見解?
”武則天問道。
薛紹眉頭緊皺,陷入了沉思。
武則天也不着急催問,靜靜的等着。
一直在旁邊安靜旁聽的太平公主,小聲的說了一句:“母後,我可以說一句麼?
”
“嗯,你說吧!
”武則天點頭微笑,臉色總算是稍稍好看了一些。
“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平公主說道,“程齊之殺妻與自盡,都無人逼迫。
朝廷既然問心無愧,又何需扣押程家的家人?
依我愚見,朝廷還不如大方一點主動給程齊之操辦喪事,并給他配一個冥婚以示哀榮。
同時,召程務挺回京來參加葬禮。
”
薛紹聽完之後細細一想,太平公主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是武則天是一個不那麼相信“感情力量”的人。
要她把國家安危寄托在個人感情之上,不大可能。
果然,武則天說道:“太平,你還太年輕了。
人心,比你想象的複雜和黑暗。
程務挺對本宮素懷忌憚,否則他也不會逃到北方去。
裴炎事發之後,程務挺沒有任何的動作,他就像一隻鸷伏在暗處的餓虎,在窺看朝堂的動靜和風向。
如果程務挺當真是忠于國家的棟梁之臣,揚州叛亂之時他就應該首當其沖的站出來,請命平叛。
現在揚州叛亂未平,京城兵力不足守備空虛。
程務挺手握雄兵坐鎮河北,隻要他心懷異志,大可以直搗兩京毀滅大唐。
現在他的兒子兒媳又因裴炎的風波而自盡,這更加給了他借口來滋事起兵——國家安危重于一切,任何不利的因素和最壞的結果,我們都必須考慮在最前頭。
絕不能感情用事,誤國誤民!
”
薛紹聽了這些話,雖然覺得武則天有夠腹黑,但不得不承認,這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理當具備的素質——國家安危重于一切,絕不能感情用事!
“兒臣受教!
”太平公主聽完之後,恭恭敬敬的對武則天拱手一拜,顯得甚為乖巧和謙遜。
武則天笑了,“我兒真是長大了,變得好學謙遜了!
”
太平公主嘿嘿的笑,看向薛紹。
薛紹知道,太平公主其實是在幫自己抛磚引玉——她實在是太了解我了!
她知道,此刻我心中的想法,其實就和她差不多!
但是剛才她說的那些話如果是換作我說出來,必然招緻武則天的強烈反感,甚至是敵視。
因為而太平公主隻是一個打醬油的,她再怎麼胡說,也不會成為“呈堂證供”。
而我薛紹是統兵大将和是朝堂重臣,我說的話就代表我的政治立場和軍事決策!
小兩口對視一眼,薛紹對太平公主投去感激的眼神。
太平公主則是滿副天真又無辜的在那裡嘿嘿傻笑,仿佛她仍是隻七歲那樣,大可以在她母親面前随意撒嬌胡說八道!
……這家夥,越來越古靈精怪了!
她除了是一個天才的陰謀家,還是一個天才的演員啊!
“薛紹,你的想法呢?
”武則天的話,打斷了薛紹的尋思。
薛紹說道:“臣以為,可以雙管齊下,外松内緊。
”
武則天頓時來了興趣,“如何一個雙管齊下,外松内緊?
”
“雙管之一,就是公主殿下方才所說的辦法,朝廷主動為程齊之發喪,以表達朝廷的問心無愧,打消程務挺的猜忌和懷恨。
同時,召程務挺回京參加葬禮。
他若是來,則代表他沒有異志。
”薛紹說道。
“他若是不來呢?
”武則天問道。
薛紹深吸了一口氣,“那就是雙管其二了。
臣會親率渭水大軍,拒守太原險隘,以防北方之不測!
——當然,這個軍事行動必須是暗中進行,也就是臣所說的外松内緊。
不要讓程務挺以為朝廷已經把他當作了賊人來防範。
這樣,隻會加劇程務挺心中的猜測和憤怒。
”
“好一個雙管齊下,外松内緊……”武則天沉吟默念,思考了良久,突然道,“事情必須先往最壞的局面打算,如果程務挺當真舉兵謀反,你有把握戰勝他嗎?
”
薛紹雙眉緊皺深吸了一口氣,“臣沒有。
”
“你說什麼?
”武則天的聲音鬥然拔高,顯然是吃了一驚。
“程務挺蓋世虎将,天下難有敵手。
河北軍久經沙場,骁勇無敵。
普天之下,沒人有把握一定能在戰場上打敗惡來!
”薛紹重重一抱拳,“但是臣,一定能在别的地方戰勝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