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眉頭皺得更緊了。
陳骁接着說道:“依我看來,送信的可能是李林甫武惠妃的人,也可能是……陛下的人。
”
“為何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的人?
”
裴氏脫口而出,馬上又自我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窦忠國便是太子殿下的人,若是太子殿下為了讨好兵部侍郎陳骁,而将自己的親信推出去,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
否定了這個想法,裴氏又疑惑道:“說是李林甫武惠妃的人,還有立足點。
畢竟借着你的手除去窦忠國,對他們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
即便不能奪去窦忠國的兵權,也會使我們陳家與窦家結怨,而得罪了太子殿下,他們正好漁翁得利。
甚至……他們可以借此參奏太子殿下一本,讓陛下對太子殿下更失望些,為日後改立壽王為太子埋下伏筆。
但……夫君為何說也可能是……陛下的人?
”
聽着夫人言之鑿鑿的分析,陳骁深感欣慰。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裴氏一向聰慧,對于這背後所掩藏的陰謀,也能抽絲剝繭,找到症結所在。
沒錯,李林甫等人這麼做,确實可以說得上一舉三得,但陳骁并沒有被裴氏說服。
對于裴氏的疑惑,陳骁解釋道:“夫人方才所言,确實很有道理。
李林甫武惠妃他們的确是有最大的嫌疑,得罪了太子殿下,我們陳家似乎隻能依靠他們,但……陛下并不想我們這麼做。
”
陳骁走回太師椅坐下,接着說道:“若是那窦天德真的殺了安兒,我們陳家勢必不會放過他們窦家。
也就是說,我們陳家勢必要與太子殿下為敵。
這是陛下極其不願看到的。
陛下若是救下了安兒,至少,事情還沒有發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
陳骁說到這,頓了一下,說道:“其實,夫人沒有想過,若是安兒真的死于窦天德之手,豈不是李林甫他們最樂意看到的,那麼他們為何要在窦天德殺安兒之前,便通知我們救下安兒?
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嘛!
”
裴氏聽陳骁這麼一番解釋,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所以,報信給夫君的隻能是陛下!
……難怪夫君你一直壓着這事,不去禀報陛下,讓陛下替安兒做主。
”
“夫人說的不錯。
”陳骁點頭道:“這也是我比較糾結的地方。
”
裴氏面色微變,說道:“那讓安兒娶裴寬的女兒又是為何?
”
陳骁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是……陛下的決定。
”
裴氏怔住了,她沒有想到這是陛下的旨意。
那陛下為何要下這道旨意呢?
裴氏不懂,隻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陳骁。
陳骁苦笑一聲,說道:“裴兄為人正直,向來不喜歡參與黨争,是絕對忠于陛下的。
雖然裴兄現在還是禦史中丞,但據宮裡傳來的消息,陛下似乎很賞識裴兄,并有意要提拔他,昨日突然收到陛下的密旨,讓安兒與裴家裴三娘成親,我猜想應該是陛下想要警告一下太子與李林甫他們,雖然陛下現在不怎麼過問政事了,但這天下……還是陛下的。
”
裴氏沒有想到為了權争,自己的夫君不僅要淪為棋子,就連自己的兒子他們也不放過。
裴氏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隻是想起安兒被那窦天德百般折磨,裴氏的心又被揪了起來。
她不想自己的兒子可以任人欺辱!
陳骁一直注意着夫人的表情,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哪會不明白夫人的擔憂。
他起身走到裴氏面前,抓着她的手,堅定道:“夫人放心,有陳骁在,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們的兒子!
……至于那窦天德,陳骁也不會輕易饒過他的!
”
……
……
對于這一切,熟睡中的陳安自然不知道。
睡到三更天,陳安竟然被餓醒了。
也難怪,受傷的這些日子以來,母親交代下人準備的都是些清淡些的食物。
他便是這樣吃了大半個月,嘴裡早就淡出了鳥味。
聽着肚子‘咕噜咕噜’的叫聲,陳安掀開錦被,穿好衣裳,在不驚動下人婢子的情況下,偷偷摸摸地往後廚走去。
陳府的後廚就在他所住小院的西南方。
往常都是他的貼身丫鬟琴兒将膳食準備好後,拿到屋内伺候他吃下,所以這也是陳安第一次去陳府的後廚。
幸好之前問了琴兒廚房所在的方位。
不然,他隻能在這深院之中,像瞎子一樣胡亂摸索了。
走着走着,陳安看到了一個倉庫,往前再走幾步便看到了廚房。
像陳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廚房與倉庫、磨棚、柴草堆還有圈養雞鴨鵝類的家禽的圈窩總是會建在同一個位置。
所以找到了倉庫,便意味着找到了廚房。
望着眼前既高大又寬敞的廚房,陳安心中感慨道,果然是大戶人家,也不知這麼晚了還有沒有吃的。
想着想着,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
他推開廚房門的木制鋪首,徑直入内。
廚房内一片漆黑。
沒走幾步,便聽見陳安發出‘啊’的一聲喊叫,原來是他撞到了什麼東西。
借着透過窗镂的月光,他才看清原來是吊在房梁上的……臘肉。
由于是第一次來廚房,陳安也不知道還會碰到什麼,便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摺,借着火光,打量着廚房内的裝設。
在離他不遠的牆角放着醋翁醬缸,面前幾步外,有一個快一人高的大竈台,陳安第一次看到這個大竈台,不由好奇心大起,走近一些,打量幾眼,發現與前世在農村奶奶家見過的竈台有些類似。
不過眼前這個竈台要高大氣派許多。
這個大竈台有好幾個爐竈口,可以同時蒸煮好幾道食物。
其中一個竈眼上放着一個大蒸籠。
陳安實在太餓了,也沒有心思繼續研究。
走到蒸籠前,打開籠屜,他想看看裡面有沒有吃的。
掀開一看,發現裡面還有幾個‘單籠金乳酥’。
‘單籠金乳酥’這個詞,還是琴兒告訴他的。
陳安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時,滿懷期待,誰知走近一瞧,心裡不禁嗤之以鼻道,這古人真是夠悠閑的,不就一個賣相稍佳的包子嘛,也取個這麼文绉绉的名字。
還單籠金乳酥,一聽這名字,還以為是個什麼稀罕珍貴的頂級美食,讓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誰知一看究竟,就是後世幾塊錢買得到的……奶黃大包。
想想後世大酒店裡的那些名不符實的菜名,諸如什麼‘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一錘定音’、‘嚴刑拷打’之類的,其實就是海帶炖豬蹄、一大盆海鮮邊上放着木槌加砧闆、竹筍炒烤肉……
現在想來,陳安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起蒸籠裡的奶黃大包咬了一口,雖然有些冷了,不過味道還是不錯的。
還未等陳安吃上第二口。
突然,不知何處,飛來一顆小石子,砸中了他的背脊。
陳安有些吃痛,轉身想要找出是誰這麼大膽,敢戲弄陳府的郎君。
剛一回頭,他便看到一個穿着紅色襦裙的小姑娘,正雙手叉着腰瞪着他。
“你是誰?
敢到我們陳府偷東西吃?
”
在陳安轉身的同時,火摺不知為何,竟然熄滅了。
因而,對面的小姑娘并沒有看出他的樣貌。
陳安心想自己是府上的郎君,難道還會怕了這個小姑娘!
于是針鋒相對道:“我是誰,你管不着。
我還想問,你是誰?
為何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跑到後廚來?
”
紅衣小女子沒想到陳安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質問起自己來,頓時氣瘋了,拿起身旁盛水的葫蘆瓢便要砸向陳安的腦袋。
陳安見機,腦袋一歪。
紅衣小姑娘沒打着。
這下子,小姑娘更生氣了,朝着陳安氣勢洶洶喊道:“本娘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陳月,你今日得罪了我,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
陳月!
原來是叔父陳昂的嫡長女,他的從妹。
這丫頭不是去了雍州她外祖母家探親遊玩,怎麼會突然回來了?
陳安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心歎道:“看來自己與堂妹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很愉快啊!
”
而且。
這個堂妹一點也不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