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鈎,暮色沉沉,冷風将荒蕪後院中的樹枝吹得飒飒作響,寒鴉栖息在樹枝高頭,啊啊叫兩聲,扇着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院裡提着洗衣籃的丫鬟匆匆走過,聽得天井處處傳來“撲通”一聲悶響,驚詫回頭,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隐隐還有幾聲貓兒叫。
想來是外頭的野貓進來逮耗子,丫鬟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隻覺得院中鬼氣森森,忙加快腳步,忙不疊離開了。
梨園外,連翹正手裡捧着一個大紙袋,頗高興地對一邊的蔣阮道:“今日那小圓送來些外頭買的百合酥,說是味道極好呢,等會回屋姑娘嘗幾塊。
”
蔣阮點頭,随即望了望天上,黑雲将月亮遮住了一大半,外頭的亮光霧蒙蒙的,路上隻有慘淡的幾隻紅色燈籠,人情冷清中的喜慶顔色,反給這夜色添了幾分詭異。
連翹随着蔣阮的目光看去,想了想:“這天黑的可真早,外頭也起涼了,姑娘仔細着别受了寒。
”
“月黑風高殺人夜,”蔣阮突然一笑:“真是一幅好景。
”
這話說的奇怪,連翹不明所以的看過去,卻見黑暗中匆匆走來一人,待走的近了才看清,居然是陳昭。
陳昭也見了兩人,忙停下來,蔣阮微微點頭示意。
陳昭行了禮:“小姐。
”
連翹有些緊張的護住蔣阮,黑燈瞎火的,遇見此人,難免發生什麼意外。
蔣阮目光順着陳昭緊張的神情滑到他裸露在外的脖頸上,上面一道鮮紅的之家殘痕尤其刺眼,陳昭自己卻渾然不知。
蔣阮唇角一勾,卻也不說話,隻意味深長的盯着他。
慘淡的月光下,蔣阮的眉目被燈火被映照的多了幾分妖氣,仿佛剛剛長成月下花叢中的吸皿精魅,分明是一張青澀的臉龐,卻像是活了許久許久的妖孽,俯視着芸芸衆生在紅塵之中掙紮。
她的媚眼似笑非笑的鎖在陳昭身上,陳昭隻覺得被那雙眼睛一盯,就像被勾了魂似的。
可再一看,卻又覺得像是一汪深淵,有種令人心悸的恐懼。
這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心情,最後在眼前交替,變成蔣阮紅唇邊上的一抹微笑。
陳昭咬了咬牙,眸中突然竄出一點火光,想到自己就是為了蔣阮才招惹上春莺,若不是因為她,自己也不用殺人。
如今自己殺了人,蔣阮卻仍好端端的呆在原地,想來想去都充滿不甘,怎麼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瞥見陳昭眼中餓狼一般的目光,蔣阮看了一眼連翹,輕飄飄道:“走吧,大黑天的,莫要招惹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
陳昭身子一僵,猶如一瓢冷水當頭潑下,頓時将他心中的燥熱驅趕的一幹二淨。
隻覺得陰風陣陣,春莺死前大睜的眼睛就在他面前。
陳昭狠狠打了個冷戰,回過神時,蔣阮二人已然走遠。
便捏了捏拳,憤憤而去。
再說二人回到屋裡,連翹将百盒酥剛剛放下,白芷就匆忙的走來,神情滿是緊張:“姑娘…”
蔣阮擺了擺手,示意連翹将門掩上,才在床邊坐下來:“怎麼?
”
“春莺死了!
”白芷道。
“什麼?
”連翹驚訝:“她怎麼死了?
”
“陳昭倒是幹脆,”蔣阮冷笑一聲:“春莺卻蠢了。
”
見蔣阮神情自若,完全沒有一點驚訝,白芷一愣:“姑娘…已經知道了?
”
“陳昭性子暴躁,春莺強勢。
兩人必是要進行争執,本想利用他們的争執來做文章,不想陳昭如此心狠手辣,竟殺人滅口。
”蔣阮淡淡道:“不過春莺也是咎由自取。
”
連翹皺了皺眉:“那陳昭真不是個好東西,竟這樣狼心狗肺,不過春莺問他取銀子本就是與虎謀皮,丢了性命也是活該!
”
白芷卻有些不贊同:“畢竟是一條人命,這陳昭太可怕,幸好姑娘機敏,否則今日就是我們的大禍。
”
“你是如何知道的?
”蔣阮問白芷。
白芷頓了頓,輕聲道:“秋雁告訴我的,她說親眼所見陳昭殺了人。
”
“秋雁?
”蔣阮一挑眉:“是個聰明人。
”
“姑娘,那春莺死了,和咱們沒什麼關系吧。
陳昭殺了人,難不成就這麼過去了?
”
“陳昭這是自己給自己埋下了一顆禍種。
”蔣阮輕笑一聲:“不用我們主動,很快就有人告密,東窗事發了。
”
連翹道:“奴婢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總覺得這事兒沒這麼簡單。
春莺的死雖說不是咱們故意的,隻到底與我們還有一些關系。
”
蔣阮随手拿起桌邊的書:“怕什麼,他二人私通争執殺人,難不成與我還有關聯不成?
想要将髒水潑到我身上怕也不是件容易事,總不能說是我讓他們二人硬要私通吧,若是要查,便盡管查好了,能查出來什麼呢?
”
連翹一拍自己腦門:“對呀!
是奴婢糊塗了,這事兒我們都沒料到,與我們有什麼關系,春莺和陳昭同我們可沒什麼交情哪,就算是官差來了,咱們也能挺直腰闆!
”
這麼一來,白芷和連翹放了心,起身去打熱水回來,蔣阮坐在油燈下,慢慢翻着書,目光卻落在他處。
她說了慌,春莺的死她并不意外,因為她早已知道這個結局。
每一人都有自己的弱點與底線,陳昭暴躁多疑,春莺一次次的索取隻會令他的耐心告罄,再也不相信春莺會有滿足的一日,不滿漸漸增多,總會到達一個臨界值。
而當憤怒與心虛達到一個極緻時,陳昭骨子裡的暴戾就會被激發,殺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要促成這一切,本身也要春莺的配合,春莺的貪婪與生俱來,有不勞而獲的機會,她是不會放棄的。
而蔣阮自己所做的事情,不過是讓白芷買通了幾個下人,在陳昭面前“無意”提起春莺的狡詐與貪得無厭。
天時地利人和,春莺不死,也得死了。
隻是這樣的話,她萬萬不能告訴兩個丫鬟。
在她們的眼裡,她隻是一個被逼到極處奮起反抗的落魄小姐,骨子裡還是善良的。
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副皮囊下,是怎樣一副腐爛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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