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波詭雲谲,山雨欲來,盛樂城卻好似變成了人間地獄一般,皿流遍野,餓殍滿地,凄慘之狀讓人不忍直視。
并州的大軍已經離開了,帶走了所有的女人,也帶走了鮮卑人的牛羊。
留下來的,不是體弱多病的老人,便是懵懂無知的孩童。
天寒地凍,缺衣少食,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活下去。
天,越來越冷,凍餓而死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不過短短三五天時間,盛樂城便徹底成為了一座死城。
草原上的戰争其實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勝存敗亡。
仁義道德是派不上用場的,也不需要慈悲寬恕。
想要征服一頭惡狼,那就隻能比它還要兇惡。
盡管問心無愧,可韓俊依然無法釋懷,他不是真的冷皿無情。
他曾經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夢中那凄慘的喊叫聲是那樣的真實,夢中的阿鼻地獄也是那樣的清晰。
幽州邊境,豐甯縣。
韓俊叢盛樂城南歸之後,并沒有立刻返回并州,而是選擇了在這裡駐紮。
豐甯縣,百年前隸屬于上谷郡,但是随着鮮卑和烏桓勢力越來越大,城中舊有漢民不堪忍受,大多選擇了南遷。
漢庭因此也失去了對豐甯縣的控制,緻使叢東漢初年這裡便淪為了鮮卑人的勢力範圍。
幾乎已經被塞北風霜吞沒的豐甯城,風化嚴重,破敗不堪,城中自然也沒有什麼原住民了。
并州騎兵駐紮在此之後,對于城牆進行了修補加高,看上去似乎有了那麼一絲絲的生氣。
韓俊站在城牆上,遠遠地望着南方,目光中帶着一絲淡淡的愁容。
沮授也是一臉的不開心,輕輕搖着頭歎息道:“劉虞是個好人,更是個好官,堪稱是大漢官員的楷模,就這麼死在公孫瓒這個匹夫刀下,實在是有點可惜啊!
”
韓俊長歎一聲,雙拳緊緊攥在一起捶打着城牆,正如沮授所說的那樣,劉虞就這麼死了的話,的确是有點可惜啊!
更可惜的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對于大漢皇室的忠心是不可動搖的。
救了他,等于是救了一個麻煩。
不救他,卻過不了自己的良心這關。
還真是難以抉擇啊!
韓俊又歎了一口氣,不死心地問沮授道:“你說,劉虞有可能為我所用麼?
”
沮授緩慢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絕無這個可能,劉伯安對大漢皇室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大漢皇室的一員!
”
韓俊緊握在一起的雙拳緩緩松開,扶在冰冷的城牆上終于是下定了決心。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怆然而涕下!
軍師啊,通知審正南,不要放一個青州兵進入幽州!
”
平原國,始建于延平元年,但經過了近百年的傳承之後,平原國王實際上已經是名存實亡,國内軍政大權全都掌握在國相劉備手中。
平原國隸屬于青州治下,青州原本是大漢最為富庶的地方,但這個時候卻是千裡焦土,餓殍遍野。
州内黃巾猖獗,亂象橫生,青州刺史一職更是成為了燙手的山芋,無人敢接,以至于青州刺史一職已經空缺了足足一年多的時間。
田楷這個青州刺史,來路不正便名不正言不順,根本就得不到天下人的認可。
想公孫瓒不過一州騎都尉,又有什麼資格任命州刺史呢?
但是,因為朝廷派遣的青州刺史不願赴任,所以田楷這個青州刺史其實還蠻滋潤的,連帶着同樣是被公孫瓒任命的劉備也選擇性地忘記了他最看重的“正統。
”
黃巾起義最早的重災區,其實并不包括青州,但因為一個人的一個錯誤的決定,緻使青州成為了被黃巾餘孽禍害最嚴重的一個州。
青州前任刺史,姓焦名和,因其辯才無雙,博聞強記,被舉薦成為位高權重的青州刺史。
十三鎮諸侯讨董之際,焦和其實也是打算參加的,而且是下足了本錢,幾乎帶走了青州所有的可戰之兵。
但是,焦和畢竟隻是一介清談之士,并不擅長統軍作戰,号令混亂緻使行軍速度極其緩慢。
還沒等他渡過黃河,反動聯盟已經宣告解散了。
沒勇氣單獨和董卓為戰,焦和隻能是帶着兵馬原路返回。
可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他已經回不去了。
因為焦和此前抽空了青州各地的精兵,導緻當兖,冀等州郡的黃巾餘孽叢四面八方鋪天蓋地一般湧入的時候,各郡縣根本無力抵抗。
青州各地一片烽火狼煙,千裡廢墟。
黃巾餘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更是裹挾流民,攻城破府,勢力在很短時間内就壯大到了數十萬人。
黃巾雖衆,凡卻各自為戰,器械裝備更是遠不如大漢官軍,如果焦和不是那麼無用那麼膽小,也未必不能夠憑借手下的數萬精兵平定青州。
但是,焦和畢竟還是那個辯才無雙但一無所長的焦和,所以他的失敗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焦和死後,青州黃巾氣焰大漲,張狂不可一世,自以為天下英雄不過如此,信心滿滿的想要完成張角兄弟的未竟之業。
可是,很快青州黃巾就明白了豐滿的理想和現實的骨感之間的巨大的差距。
東光一戰,他們完敗于公孫瓒的幽州騎兵。
也正是這一戰的大捷,讓公孫瓒把青州納入了自己的勢力範圍。
他留下數千精兵,任命在他看來文武雙全的田楷為青州刺史,以期他日攻略冀州之時,田楷能夠和他形成南北呼應之勢。
作為一個州刺史,田楷是不合格的,因為在他治下的青州,黃巾依舊肆虐,蒼生依舊不得安甯。
但作為公孫瓒的手下,田楷卻又是合格的,因為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将麾下的兵馬擴大了數倍不止,猛漲到了接近三萬人。
而此時,這近三萬大軍将平原城圍了個水洩不通,一度吓得平原城内哭嚎不止,以為是黃巾賊打過來了呢。
田楷一身戎裝,胯下騎着一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表情森然地凝視着平原城厲聲道:“傳我将令,再給劉玄德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之後,如果城門還是緊閉不開,那就休怪我不念舊情了!
”
城牆上,劉備鐵青着一張臉,雙目噴火一般地盯着城下耀武揚威的青州兵。
“大哥,莫要再猶豫了!
讓我出城去吧,我保證取了田楷的狗頭!
”
張飛的臉其實并不黑,也絕不醜,但是性烈如火,脾氣暴躁倒是真的。
此時的他,已然是目呲欲裂,須發皆張了,丈八蛇矛槍緊攥在手裡,手背上青筋暴起,很顯然已經快到了忍耐的極限。
劉備緊咬着牙關一言不發,很顯然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這樣平靜。
關羽的臉色也不好看,他雖然也自負武勇,但心裡清楚,想要擊退這三萬大軍,僅憑靠着平原城的三五千兵馬是遠遠不夠的。
張飛在看着劉備,關羽在看着劉備,簡雍也在看着劉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劉備的身上,等着他的做出的抉擇!
一炷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早已經等得不耐煩的田楷緩緩擡起了他的右手,可就在他準備下達攻城命令的時候,平原城的城門卻緩緩打開了。
田楷放下了手,冷笑一聲道:“忘恩負義的東西,也知道害怕麼?
”
城門内走出來的,有關羽張飛,也有簡雍,卻唯獨沒有劉備的身影。
田楷的目光,很快就放在了行走在人群中間的那輛小車之上,而簡雍這個時候也是一溜小跑地來到田楷馬前,恭恭敬敬道:“不敢欺瞞田使君,我家主公病重難行,隻能出此下策,還望田使君見諒贖罪!
”
田楷搖着頭笑着,手裡的馬鞭指了指那輛小車,又指了指簡雍,問道:“我很像個傻子麼?
”
簡雍連連擺手道:“田使君文武全才,英明睿智,又豈會是個傻子。
”
田楷的表情一變,冷森森開口道:“既然如此,又為何玩弄這些小把戲企圖蒙混過關?
”
簡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田使君若是不信,自可前去查看。
若有半分欺瞞,簡雍以及平原大小官吏情願受罰,絕無怨言!
”
“哦?
”
田楷有點意外地掃了簡雍一眼,揮了揮馬鞭厲聲道:“推過來!
”
張飛和關羽對視一眼,強壓着滿腹的怒火推着小車就要往前走。
“你們兩個,站在那裡别動!
”田楷對于關羽和張飛的本事還是十分忌憚的,對于自己的性命也很是愛惜,回首吩咐自己的親衛道:“你們去給我推過來!
”
田楷隻看了一眼便能确定,小車上躺着的人正是劉備不假,他的特征實在是太明顯了,那雙垂肩的大耳朵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幾個人來冒充。
此時的劉備,面若銀紙,氣若遊絲,眼看着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已經就要不行了。
田楷努努嘴,随軍司馬立即會意,下馬走上前去抓起了劉備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