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高唐縣。
殘破的城牆下,呂布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地坐在草草搭建成的大帳中一個人喝悶酒。
自以為縱橫天下,無人可敵,卻不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碰了個頭破皿流。
晉陽城下,被兩個毛頭小子屢次三番的戲耍也就罷了,畢竟他麾下的并州狼騎并不擅長于攻堅。
可是,他卻無法接受在正面戰場上的失敗,尤其是他的對手還是曾經的手下敗将。
郁悶的呂布,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度聽到自己的名字就未戰先怯的曹軍士卒,為什麼會突然爆發出那麼恐怖的戰鬥力?
呂布是個簡單的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懶得再去多想,借酒澆愁就成為了唯一的選擇。
叢濮陽到高唐,曾經讓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并州狼騎,被曹軍像趕鴨子一般地沿着黃河亡命奔逃。
士氣,已經落到了低估。
軍心,也已經完全渙散了。
而在大概百裡之外,曹操率領着大軍卻是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不是追不上,而是有意為之。
程昱沒有食言,果真在很短的時間内,就為大軍籌集到了充足的軍糧。
夕陽西下,黃河之上餘晖脈脈,曹操站在岸邊,感受着凜冽寒風,心裡面也是一片冰冷。
他目光所看到的,是一片凄涼的蕭索。
手裡拿着的,是讓他渾身都忍不住打着寒戰的“軍糧”――程昱千辛萬苦籌措來的軍糧。
這是一塊被油紙包裹着的“肉幹”,據說味道有些特别,但是隻要能填飽肚子,味道如何其實并不重要。
哪怕是曹操,特殊時期整天也都是吃糠咽菜,和普通士卒一般無二。
曹操不是不知道,野菜和稀粥不管事,吃肉才會有力氣,但是他卻從來沒有碰過手裡的“軍糧”。
程昱說的很含糊,但是聰明的曹操,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自己手裡的“軍糧”,絕對不是程昱所說的取自某種動物的身體。
“軍糧”取自何方,程昱沒有明說,曹操也沒有細問,彼此之間心照不宣,難得糊塗罷了。
可是,曹操表面上裝作不知情,心裡面卻在遭受着道義和良知一遍又一遍地拷問。
曹操就那麼孤零零地看着翻湧的巨浪,眼神呆滞,神情悲苦,指甲攥進了手心裡,牙齒都已經把嘴唇給咬破了。
“主公,此事皆乃昱一手操辦。
死後必會萬劫不複,永墜十八層地獄之底,永世難入輪回之界。
因此,因果報應劫難苦果我必定一人承擔!
”
不知什麼時候,身形瘦削如同竹竿一般的程昱,來到了曹操的身後,聲音低沉地開口道:“為主公大業,為大漢中興,程昱不懼個人毀譽,情願以身跳入這滾滾黃河之中,以免污了主公名聲!
”
曹操笑了笑,搖頭歎息道:“黃河之水濁兮,何以濯我足?
仲德苦心,我又豈會不知?
曹操雖非英雄,但也絕非怕事之人!
你我名為主從,實乃兄弟,我又怎舍得仲德離我而去?
”
程昱緊抿着嘴,尖銳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感動。
曹操回轉神來,輕輕拍了拍程昱的肩膀,歎口氣又道:“隻是此事終究有傷天和,可一而絕不可二!
”
程昱猶豫着點了點頭,随即又皺起了眉頭道:“隻是兖州今年大旱,夏糧欠收,秋糧又遭蝗災,絕收已是不可避免。
如此一來,軍糧必定短缺嚴重,若因此而導緻軍心動蕩,則主公再想要掃平天下廓清環宇就很困難了。
”
曹操眨巴着小眼睛想了想,“中原旱災蝗災不斷,糧食欠收,而江南等地,據我所知,并未受到太大影響。
”
程昱苦笑道:“可是,想要從江南購糧,非大量财帛不可。
可是……”
曹操擺了擺手,阻止程昱繼續說下去。
他當然知道程昱要說什麼,無非是手頭缺錢罷了。
曹操心裡面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打算,一個能夠快速獲得大量财富的辦法。
隻是,究竟要不要采用這個辦法,曹操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是夜,月朗星稀,冷風呼嘯。
狼狽奔逃的呂布,大醉一場之後便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呼呼大睡了。
而得勝追擊的曹操,卻是愁眉不展,在帳中枯坐了足足有兩個時辰多還沒有下定決心。
戲志才和程昱,身為曹操的左膀右臂,在曹操面臨重大選擇的時候,自然是要陪伴在其左右的。
“如今我軍中存糧,省着點吃勉強可供大軍一月用度。
”
程昱緩緩開口了,目光堅定神情凝重,撫摸着颔下美須髯緩緩道:“如今呂布損兵折将,遁逃而去,不過一喪家犬而,主公又何必與之糾纏?
”
曹操搖頭道:“仲德,你不了解呂布,他絕對是個危險人物,不能給他留出任何卷土重來的機會!
死灰複燃,是最可怕的。
打虎不死,必為虎傷!
因此,呂布必須要除之方能後快!
”
程昱反對道:“呂布叛董以來,屢戰屢敗,軍心士氣已經所剩無幾,已經不足為慮!
更何況即便呂布有機會卷土重來,那也需要一段時間。
而這段時間,主公也足以踏平徐州,收取江淮膏腴之地了!
”
戲志才附和道:“呂布或是猛虎,但如今也是病虎,爪牙盡失,威風全無,隻要選派良将守住緊要關隘,則呂布必将再無機會荼毒禍害兖州!
反觀徐州陶謙,與主公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為人子此仇不可不報,為飽受陶謙欺淩的徐州蒼生也不得不管。
主公心懷天下,絕不可因一人一城而迷失心智,坐失良機!
”
曹操又笑了,搖着頭道:“呂布是狼,充滿侵略性的狼!
陶謙卻是羊,隻知道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吃喝拉撒的羊!
是狼,就永遠不會甘于蟄伏,更何況呂布此時有陳宮相助,正可謂是如虎添翼。
當此緊要關頭,正是一舉滅掉呂布之良機!
因此,我甯肯讓陶謙多活一年,也絕不願讓呂布偷生一天!
”
戲志才和程昱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一巷從善如流的曹操,今天為何會如此固執?
沉思了半晌之後,曹操終于下定了決心一般,緊攥着雙拳站了起來,“我意已決,原定計劃不變!
至于錢糧之事,二位也無需擔心,我自會親自處置!
”
程昱和戲志才,帶着滿肚子的疑惑,離開了曹操的大帳。
而他們的前腳剛一離開,後腳就有一個相貌奇特,稍微有些猥瑣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夏侯真,生長在夏侯家的偏房末枝,從小父母雙亡,吃百家飯長大,可以說是哭罐子裡泡着長大的。
一個人餓急眼了,為了生存,總會想一些歪門邪道。
住在芒砀山旁的夏侯真,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将主意打到了大漢的龍興之地曆代王侯的墳墓上。
夏侯真不是個膽大的人,盜墓對他而言,其實是一件很恐怖也很恐懼的事情。
若不是實在沒飯吃了,他是絕對不敢大半夜裡在芒砀山上轉悠的。
但是沒辦法,一個人都快要餓死了,這個世界上也就沒有什麼讓他感覺到恐懼的事情了。
因為沒有什麼,比饑餓,比死亡的陰影,更加讓人感覺到恐懼了。
但是,江湖月老,膽越小。
從軍之後的夏侯真,不需要再擔心自己的溫飽了,也就沒有了再去芒砀山上踅摸财富的膽量了。
憑借着和曹操之間有那麼一點點皿緣的關系,再加上他為人還算機警,因此夏侯真此時已經做到了都尉,手裡面有了那麼點權力,對于自己的性命自然也就更加珍惜了。
雖然和曹操勉強算是本家,但實際上,這卻是夏侯真第一次距離曹操那麼近。
緊張是一定的,但是在緊張之外,夏侯真還有着劇烈的恐懼。
正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而夏侯真害怕的是,自己早年間的那些陰暗的勾當,被人揭發到了曹操的案前。
“你我也算是兄弟,不用那麼拘謹,坐吧!
”
讓夏侯真越發恐慌的是,曹操的态度,居然是出人意料的和善,絲毫也沒有他印象中那些大官大将的驕橫跋扈。
夏侯真膽戰心驚地坐下了,心裡面卻愈發的緊張了。
曹操笑了笑,緩緩道:“你從軍時間也不短了吧?
”
夏侯真鼓起勇氣回答道:“小的是在曹使君檄文讨董之時投軍的,如今算下來,已經是三年多了。
”
曹操眯着眼睛點了點頭,“三年多了啊,不短了。
我欲要提拔你為中郎将,不知你可願意接受?
”
“啊?
”
夏侯真徹底懵了,眼睛瞪的溜圓,似乎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無比巨大的餡餅,就這麼從天上掉下來砸中了他的腦袋。
曹操繼續道:“當然,這個中郎将與其他一般的中郎将,是有些區别的。
也隻有你方能勝任,其他人,我不放心!
”
受寵若驚的夏侯真,跪倒在地結結巴巴地道:“曹使君錯愛,小的惶恐不已。
隻願為曹使君當牛做馬……”
“行了!
”
曹操不耐煩聽夏侯真表忠心,粗暴地打斷道:“我欲任命你為發丘中郎将,你可敢接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