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峰自從入住府邸的第二天就覺察到,他被監視了,而且對方還是高手。
府外有人蹲點,出門有人盯梢,雖自以為隐秘,卻逃不過他的法眼,想來應不出于王敦或司馬紹的指使,也可能二者兼有。
其實雲峰完全可以把暗哨拎出來殺掉,他可以肯定王敦或司馬紹不但不敢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反而會矢口否認與此有關。
隻是他覺得留下來或許能起到些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對平時光明正大的活動也沒什麼影響,不嫌累就跟着好了。
可是這一次,靳月華布下的秘密據點卻不能讓人知曉。
張靈芸個頭高挑,身形修長,如果換上厚底木屐,幾乎與雲峰不相上下。
因此在用過早膳之後,張靈芸套上了雲峰常穿的綸巾白袍,倒也是活脫脫一個玉面俏郎君!
衆女均是眼前一亮,庚文君贊道:“大師姊,你這一身呀,得比某個人秀美多了,如果出門的話,還不知得迷倒多少女子呢。
”
雲峰也贊道:“靈芸,依為夫看,十年前的衛玠與你!相比,亦是大有不如!
”緊接着,卻語音一轉,臉上現出了擔憂,提醒道:“靈芸你若是這般裝束去外面街頭,千萬得小心留意,聽說建康上層權貴圈養脔童成風,可别被人捉去了,這些人不喜歡女子,偏生喜歡俊俏郎君,一定要小心呀!
”
張靈芸這是頭一回身着男裝。
充滿了新鮮感。
剛開始聽到雲峰誇贊她,心裡還美滋滋的,可是後面的味道卻變了,再一聯想到男人與男人那個的惡心之處,忍不住渾身一陣惡寒,當即一個白眼丢了過去,沒好氣道:“去,沒個正形!
你就巴不得妾被人捉走是吧?
”說完,不再理會雲峰,向宋袆喚道:“宋家妹子。
該咱們上場了。
”
“嗯!
”宋袆忍着笑走上前去,張靈芸順手攬住她纖腰,又取了把傘,離開屋子登上了不遠處的一座高樓。
有傘面遮擋,旁人也看不到臉,隻會以為雲峰興緻高漲,摟着美女觀賞建康雨景。
接下來,雲峰與蘇绮貞也帶着把傘雙雙離開,從後門搭上專做采買用途的篷車,一路馳出府邸,當來到市集人多的地方,确定周圍無人注意,這才離車而去。
雲峰一手撐傘。
一手摟住蘇绮貞的纖腰,不急不忙的漫步在綿綿細雨中的建康街面,穿上平民服飾,近距離體驗平民生活,卻也别有一番感受。
如今的蘇绮貞,頭裹小碎花布巾,身着窄袖小衫,腿上套着條紋大管褲,再配上雲峰的土布裝束,除非倒黴的被人當面認出。
否則,換了誰都會把他倆當作一對剛剛成親不久的恩愛小夫妻。
蘇绮貞顯然也有這種感覺,芳心微微顫動,漸漸的,身子緩緩的偎了上去。
而雲峰的手臂也摟的更緊了些。
穿過喧鬧的鹽市,二人走入了一條破舊的小巷。
這地方是建康的貧民區。
污水橫流,垃圾遍地,與外面的整潔奢華完全是兩個世界。
沿街的院牆有不少都已經倒塌傾頹,透過牆墩,可以看到那半遮掩瞧不出顔sè的木門在風雨中搖搖yù墜着,仿佛随時會散落下來,而yīn暗的屋子裡可稱的上家徒四壁,幾乎沒有點像樣的家具擺設。
建康住民分為三等,第一個等級是貴族,包括宗室與士族。
其次為良民,包括庶族地主、富商巨賈、個體手工業者、自耕農、金鹽戶、滂民等等。
剩下的全是賤口,如佃戶蔭客、軍戶、吏家、百工雜戶、绫羅戶、僧邸佛圖戶、奴婢等等,賤口沒有自已的生産資料,沒有過多的人身zìyóu,處于社會最底層。
毫無疑問,這裡居住的正是賤口。
在建康,如雲峰腳下的貧民區遠遠不止一處,據估計,建康百萬住民中賤口至少占了三分之一,他們缺衣少食,生存環境惡劣,盡管生活在天底下最繁華喧鬧的都市當中,可這座都市卻把他們完全排除了出去。
在雲峰眼裡,去除掉表面光鮮,建康還比不上姑臧,至少姑臧沒有貧民區。
破落士族袁耽嗜賭如命的豪爽大氣曾令雲峰暗贊,然而,在這個時候,在巨大的反差之下,雲峰卻覺得無比的諷刺,一方揮金如土,另一方食不裹腹,貴人們哪怕手指稍微漏條縫出來,也能小小的改善下這些貧民的生活境況。
可是,在權貴們的眼裡,賤口不能算人!
由于yīn雨天的緣故,往來的行人很少,偶爾能見到的也均是面黃肌瘦、衣衫褴褛,看向雲峰與蘇绮貞的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帶着些畏怯與閃躲。
這個地方平民不會來,權貴更不會來,能過來的大多為管事或仆頭之類的狗仗人勢家夥,雲峰二人盡管身着平民服飾,但很可能被誤認為了這一類的存在。
雲峰也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總之心頭挺沉重的,步伐漸漸的慢了下來,臉上的輕松表情也随之消散褪去。
蘇绮貞心有同感,轉頭勸道:“将軍.....”
“嗯?
”雲峰一眼看了過去,出門時可是商量好了,今天不許叫他将軍,而是要扮作夫妻。
蘇绮貞俏臉一紅,吞吞吐吐道:“郎....郎君,末...妾明白你心裡所想,其實,妾也很同情他們,可是又有什麼用呢?
咱們的力量暫時還達不到建康,不過終有一天會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妾相信郎君能做到的。
”
雲峰長籲了口郁氣,伸手在蘇绮貞粉嫩的臉蛋上捏了一把,覺得心情恢複了些,這才微微笑道:“绮貞說的不錯,如今也隻能讓百姓們苦上個幾年,開了chūn咱們便離開建康,先取甯州,解除益州後顧之憂。
再回返上邽,依次攻打關中、河洛、河北、幽燕,北方一平,南方士族權貴又能撐得了多久?
”
雲峰語調平淡,蘇绮貞卻聽的渾身戰意上湧,美目中不由自主的現出了一絲向往與癡迷,嫣然笑道:“時間過的可真慢,妾都有些迫不急待了,咱們還是快些走罷。
”說着,破天荒的主動攙上了雲峰胳膊。
涓涓雨珠從傘面滑落,二人相互依偎,又轉過幾條小巷,一所寬大但又陳舊的宅院出現在了眼前,可以猜測,這家宅院的主人起先應是家境殷實富裕,可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敗落下來,以至于無力修繕屋舍。
這一帶的住戶多以中下層良人為主,雖然街巷比不上外面繁華地帶的奢侈華麗,卻較為整潔幹淨,比剛才的貧民區要好上許多。
二人說笑着來到宅院門前,雲峰伸手敲門!
“咚!
”
“咚咚!
”
“咚咚咚!
”
“今天老馬不在,有事明天再來!
”院内一個聲音響起,聽上去稍帶點jǐng惕。
雲峰淡淡道:“老馬不在找老驢,老驢不在找老騾!
”
裡面沉默了一小會兒,随後傳出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一盤鹵牛肉,桃園結義劉關張,三分天下美名揚!
”聽的出來,語調竟含上了些許起伏。
雲峰接過來流利答道:“兩盅燒刀酒,華夏溯源天地泰,三皇開基萬世拜!
”
門内的聲音急促起來:“地震高岡,一脈溪水千古秀!
”
雲峰繼續道:“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
”緊接着,不待院内發問,自顧自吟道:“雲裡金鋪閉幾重,宮前石馬對中峰!
”
蘇绮聽的一頭霧水,正想詢問的時候,“吱呀!
”一聲響,院門快速打開,然後被雲峰扯着胳膊,一下子拽了進去。
一條jīng壯漢子立刻關上院門,又轉過身,顫抖着聲音施禮道:“末将張武拜見将軍,蘇将軍!
”
雲峰扶住道:“無須多禮,快起來罷。
”
張武一臉興奮的說道:“将軍初來建康便闖下赫赫威名,近一段rì子以來,周圍的街坊們談的最多的就是将軍您的大名,弟兄們都深以為榮啊。
可惜不敢講出去。
”
雲峰卻微笑道:“張武,本将難得過來一趟,怎麼?
不請本将進去喝杯茶,就這樣堵在門口說話?
”
“啪!
”張武一拍腦袋:“是末将糊塗了,請将軍恕罪!
來,将軍快請進屋,弟兄們都在,末将這便喚他們出來參拜将軍。
”
與蘇绮貞被張武引領入了屋,沒多久,包括工匠在内近五十人全都趕來,個個面帶着興奮與不敢置信之sè,整整齊齊的向雲峰行了參拜大禮。
雲峰揮了揮手:“諸位免禮,都請座罷。
”
待衆人稱謝一一坐下,雲峰誠懇的拱了拱手:“諸位于敵後含辛茹苦,雖冒着極大危險,卻仍然兢兢業業,不苟分毫,本将在此先行謝過諸位!
”
張武連忙施禮道:“我等的命都是将軍您的,将軍能親來探望,末将等已是感激泣零,怎敢再當得将軍稱謝?
萬不敢受!
”
雲峰無奈的搖搖頭道:“好了,本将知你們辛苦,你們所做的本将心裡有數,隻是暫時還得委屈諸位再做上幾年,rì後自會論功行賞,請放心便是。
另外,如果遇上危險,當以保全自身為重,迅速撤離,你們的命是你們自已的,記住了嗎?
”
“撲通!
”衆人竟全都跪了下來,均被雲峰這平實的話語感動的熱淚盈眶,張武含着淚道:“将軍體恤咱們,咱們怎能不以死相報?
絕非為了邀功請賞,請将軍明鑒!
”
衆人也是哽咽着齊聲呼道:“請将軍明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