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地處于變革的時代。
從原始部族向奴隸制轉型,這塊土地的各個角落都能發現與以往不同的景象。
河魚和風幹肉被串在河岸的木架上,加工後可以長時間儲存,奴隸婦女一部分外出采集野果,一部分則從事編織漁網和鞣制獸皮的工作。
大部分男奴隸被派往農地上勞作,小部分擁有技術的人員,則負責建造新的房屋設施。
沿着河岸的土地上出現了一道道低矮的木栅欄,把分封下去的土地以戶為單位圍了起來。
楊俶可沒心思去幹圍木牆的事情,這屬于奴隸主的自發行為,他們分到了奴隸和土地,自然對保衛私人财産興緻勃勃。
人性的貪婪在此時被充分地調動起來,一塊塊土地仿佛是後世的承包責任制般運作,除了少部分收成要上交給楊俶,其他全部歸于各戶所有。
所以奴隸主們卯足了勁,為自己土地打造出一個良好的農耕環境。
楊俶本身是很不認可奴隸制度的,因為奴隸那群人的地位相當于牲口,奴隸主除了平時維持生産,還要分出精力去看管他們,其實是一種不安定因素。
他原以為自己掌握了青銅冶煉技術,就能很快生産出青銅農具,大幅度提高生産率,從而實現大躍進,打破奴隸制,進入封建時代,但現在看來還早。
藍銅礦正待冶煉,但列山氏族(原綠岩部族)産出的礦石有限,用于制造少許青銅器,可以,大規模生産,不行。
所謂青銅時代的到來,并不是說第一件青銅器出爐,咱就完事兒了。
一個時代的到來,是建立在生産力突飛猛進的基礎上的,而生産力的突飛猛進,顯然不是靠一兩件工具能夠改變。
靠什麼改變呢,這就需要整個地區,該地區社會發生改變——往小了說,就是要建立青銅器生産從上至下的産業鍊。
所以楊俶還要找大型礦脈,建立從開采到冶煉再到銷售應用的一條龍服務,這才算是把這個部族帶入青銅時代。
在此之前,少量青銅器投入到哪裡收益最大?
當然是制作軍國之器了。
遠古時代,部族間的矛盾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所謂能動手就别哔哔,大夥兒抄家夥上就是了。
第一批青銅器,必然是武器。
這就意味着奴隸們還是拿不到青銅農具,那麼個體生産能力提高有限,封建時代就不宜強行跨入。
也好,一步步來就是了。
楊俶現在擁有二十五名奴隸,是河灣地最大的奴隸主,原先聚落中的居民都分了出去,在各自土地上經營,這塊圍着木栅欄的高地,基本上就成了楊俶的私人城堡。
不過這座城堡的防衛能力低下,令楊俶難以忍受。
自己的地盤如此脆弱可不行,所以建造箭塔和改進寨牆也被提上日程,這些奴隸在閑暇時刻被派往樹林伐木,開始對城寨進行改造。
楊俶帶上薛辟疆和小甄宓,親自前往北面的牧場,查看被捕野牛的狀況。
所謂實踐是最好的老師,楊俶哪有時間給這倆小兔崽子寫個課本,建個課堂,小闆凳搬出來,敲着黑闆說,聽仔細,楊老師給你們上課了。
要真這麼幹,那河灣地也别建設了,踏遍全球的重任,隻能留到後代了。
“二十一件陶器,回來的路上砸碎八件,問,交易了幾件。
”楊俶在前面走着,一邊向後面的小甄宓提問。
甄宓掰了一會兒手指,發現不夠用,本來她可以用上腳趾,但現在正在走路,所以數不清。
“把手指收起來!
仔細回憶我之間教你的加減法。
”楊俶糾正蘿莉的行為。
甄宓千辛萬苦終于算出了正确答案,眨了眨棕瑪瑙般的晶瑩大眼睛:“十三。
”
“很好,有進步,”楊俶摸了一下她的腦袋,“那麼,假設我們用這些陶器換到了二十袋蜂蜜,每袋蜂蜜的價值約多少。
”
蘿莉當然回答不出來,不過楊俶也沒打算她能現在回答,這麼做的意圖,隻是給她留個念想,以後還會接觸到哪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又能應用到商路貿易的哪些地方中去。
薛辟疆一言不發,隻是仔細聽講,楊俶問他聽懂什麼沒,他說一點都不懂。
楊俶說這很好,為學者,可以不必在意自己懂了多少,但一定要清楚自己哪些不懂。
所謂學得越多,心中就會越忐忑,因為知識無垠,門門相通,越是深入學下去,越會發現自己所掌握的東西少得可憐,而後發現這個未知世界的寬廣神秘。
這就是為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多名校,都把求真務實當作校訓的原因。
抵達牧場,楊俶發現圍欄已經造好,每隔五米左右,豎立着一根圓木樁,木樁與木樁之間,或以木闆相連,或用樹枝阻擋,形成原始的獸欄。
隼翼正在訓斥一個奴隸,手中揮舞着藤條,似乎要把他揍一頓。
“什麼情況?
”楊俶制止了隼翼的暴力行為,他發現附近的圍欄開了個缺口,中間的幾塊木闆被從裡面破壞,散落在地上。
隼翼很生氣:“這家夥做的圍欄不牢固,居然讓羊跑掉了兩隻!
剩下的那隻母羊又不能自個兒生小羊,對吧,隻能殺掉吃了!
”
楊俶檢查圍欄缺口,發現木闆和木樁都比較結實,确定了并非奴隸個人工作的問題:“隼翼你沒有畜牧的經驗,不過我也有責任,之前疏于告訴你們方法……來,辟疆和甄宓,都過來聽一下。
”
無論是山羊還是綿羊,都是體力充沛,脾氣倔犟的生物,它們吃飽草料,除了蹦達還能幹嘛?
逃跑呗。
今天拱不開木籬笆,明天接着來,反正它們無所事事。
工業革命前夕的歐洲就發生了這種情況,大家不再随意放牧了,而是圈地畜牧,羊這玩意連鐵絲網都能破開逃走,何況幾塊木闆。
直到有個工人某天發現,鐵絲圍欄被破壞的同時,某一段栅欄的木條圍欄卻完好無損,沒有一隻羊去搞事情。
這不就奇怪了。
工人仔細觀察,發現并非是因為木圍欄比鐵更結實,而是因為那段圍欄是用荊棘條做的,上面尖刺密布。
羊可以反複撞擊鐵絲,于己無損,但碰到荊棘條就會痛,它們的每一次嘗試,都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以此為思路推演,後世的羊圈栅欄,鐵絲上都會留結,形成鋼刺,從而杜絕了羊的“越獄”行為。
楊俶這樣一解釋,衆人恍然大悟。
隼翼放下藤條:“明白了大首領,是我沒把栅欄建好,我這就去帶人找荊棘來完善栅欄!
”
“不必,這種事情交給别人就好,”楊俶擺擺手,“我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
現在楊俶手中已經有了藍銅礦,冶煉青銅還缺少一樣東西,那就是錫。
相比罕見的藍銅礦,錫礦石分布則廣泛很多,楊俶已經繪制了一些附近山嶺丘陵的地形圖,交給隼翼去尋找。
錫礦石辨識起來也很容易,礦石呈鐵灰色,有金屬光澤。
隼翼正要離開,又被楊俶叫住。
“你責罰這些苦役犯,有什麼規矩沒?
”楊俶問。
“一般出了差錯,打五棍……大錯就是二十棍,如果試圖逃跑,五十棍,外加割去耳朵。
”隼翼把各個部族基本通用的刑罰套用了過來,其實這還算比較輕的,距他所知,很多部族捉回逃奴,都是直接吊死。
楊俶點頭道:“所以你還等什麼?
二十棍,打吧。
”
衆人都沒料到楊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為剛剛他還把一部分責任攬到了自己頭上呢,轉眼又要執行刑罰。
如果是虎牙,那肯定毫不猶豫就下手了,不過隼翼卻沒有立即執行,而是繼續問道:“大首領,如果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是否也按照這個規則來辦?
”
咦,還質疑上了?
楊俶打量着隼翼,後者則真誠地看着他。
穿越過來近一個月,楊俶指導部族使用火弓,搬動巨石等行為帶來的神秘光環,已經在内部族人中漸漸褪去。
現在大家都知道,首領和我們一樣,是個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累了要休息的普通人,于是不再用參拜神明的方式與楊俶交流。
這當然是好事,楊俶可不想當一個教派頭頭,部衆們有思想,有他們自己的觀點并非壞事,隻要衆人的目标相同,步伐一緻,那麼一切問題都能解決。
楊俶現在面臨的就是隼翼的質疑。
隻要解釋清楚了,大家心中也就有了準則,以後不會因此疑惑。
“因為規矩,“楊俶決定把法律的概念簡單灌輸給隼翼,他讓小甄宓靠近過來,粗略講解,”所謂的規矩,以後會變成一種名為‘法律’的東西——要知道,每個人經曆過的人生不同,面臨同一個矛盾,總會有這樣那樣的解決辦法,而我們需要的,是一種大部分人都能認可并接受的辦法,這就是未來的‘法律’。
”
隼翼拿起藤條,似乎明白了楊俶的意思。
楊俶則進一步解釋:“法律也因制定者的不同,會有好壞之分,但是,即使采用不怎麼好的法律來辦事,也好過沒有法律。
所以你看,我聽取了你之前施加刑罰的準則,很簡陋,但必須實行,這不僅僅是對規則的尊重,也是對這種規則控制之下的所有人的公平。
”
隼翼點頭稱是,手中藤條揚起,狠狠落下,那架勢俨然是個掌握生殺大權的奴隸主。
奴隸的慘叫響起,楊俶卻在一旁煽風點火:“法律就是法律,我會盡快完善它,但它隻要生效一天,便一天不可違背。
”
帶着薛辟疆和小甄宓進入栅欄,三人朝野牛走去。
“其實你想放過他,是嗎?
”和隼翼拉開一段距離後,薛辟疆問。
楊俶挑了挑眉毛:“沒有的事。
”
“不,你說過教導我們,這也是教導的一部分。
”
“哈,好小子,”楊俶瞪了少年一眼,這家夥果然有着野獸般的直覺,“因為未來我們的地盤會擴張得很大很大,大到走上幾百個日出日落都無法走完,你說,我能靠某個人,或某些人來統治這樣的國度嗎?
”
“不能。
”
“這就對了,隼翼可能會是我第一個分封諸侯,但是他未必有我這樣的統治手段,所以最保險的辦法就是——教會他依法治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