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瑛十八歲來到元興城,如今已經二十四了。
她和羽江是同學,還是好友。
十五歲經朋友介紹加入革新黨,十六歲時因表現優異,被選為資料員候補,開始接受相關培訓。
六年前,因其革新黨組織在官軍組織的圍捕中損失慘重,築瑛與羽江同時轉正,被派到元興工作。
為了所謂的理想,兩人放棄了學業,不顧家人的反對,乘火車來到元興城。
元興城方面負責接待她們的人,就是司琮魄。
那一年司琮魄二十二歲,剛剛從元興陸軍軍官學校畢業。
由于他是文祥武親自教導出來的學生,又是文祥武最喜歡的學生,畢業時還是被皇帝親自授勳,所以那時的他經常出現在報紙頭條上,是個大名人。
兩人沒想到來迎接自己的會是一個大名人,在震驚的同時,兩人還非常驕傲。
連司琮魄這麼優秀的軍官都是她們的同志,這說明她們的理想是無比的正确――當時的築瑛,就是這樣想的。
那時的她對于自己的工作充滿信心,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對于上級的工作安排,她沒有任何的懷疑,也沒有任何的不滿。
在她看來,革命就是需要犧牲的。
為了完成上級交代下來的任務,司琮魄先犧牲了前途,後犧牲了名聲。
築瑛被司琮魄的犧牲精神所打動,也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由于組織在圍捕中失去了大量人員,他們的人手變得非常吃緊。
就算啟用了所有候補人員,人還是不夠用。
因為人員不足,築瑛和羽江所在的資料組沒有配置聯絡員,所有的情報都要她們自己去取。
築瑛所在的革新黨組織的情報部門,組織結構大緻如下。
一個分部下有若幹個資料組和情報組,資料組與情報組之間隻有情報交流,不能見面,也見不着面。
資料組是負責儲存情報的,情報組是負責獲取情報的。
分部下有專門的聯絡組,每個聯絡組負責三至五個資料組和情報組之間的聯系,以及資料組和情報組與上級的聯系。
由聯絡組聯系起來的這幾個資料組和情報組,包括聯絡組在内,被稱作一個“集”。
通常來說,一個集中隻有一個聯絡組,一個資料組,以及二至四個情報組。
情報通過情報組收集而來,送入與其對應的資料組中。
資料組負責整理情報,存檔備份,定期将情報交給聯絡組。
聯絡組會将情報上交到上級情報機構,至于這個上級情報機構是什麼,築瑛這個基層資料員是不可能知道的。
通常來說,情報組和資料組會配置專門的聯絡員,情報隻在聯絡員之間進行交換,再由聯絡員轉交給資料組或上級情報機構。
如今因為人手不足,絕大部分情報組和資料組都無法配置聯絡員,隻有聯絡組才會有聯絡員――不是聯絡組搞特殊,因為人家就是幹這個的,一組都是聯絡員。
沒了聯絡員,情報員和資料員就得兼職聯絡員。
負責收集情報的情報員還好說,收集情報本身就需要這方面的能力,基本是人人都能幹。
但是資料員就不行了,資料員往往性格沉穩内向,很不起眼。
他們的任務隻是對收集來的資料進行分析整理和儲存,不需要對外活動的相關技能。
聯絡員的工作對他們來說,難度是比較高的。
築瑛和羽江都是性格比較内向的人,而且很容易害羞。
正因為如此,兩人才會成為朋友。
築瑛比羽江内向的多,遇事容易慌張,羽江雖然稍微外向一些,但是性格倔強。
同時,兩人都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更不擅長僞裝。
當時司琮魄是“集長”,管的就是築瑛所在的集。
他是接待築瑛和羽江的人,對她們有所了解,知道她們的苦衷,所以就利用自己的身份為她們提供掩護,幫她們的忙。
然而好景不長,司琮魄一聲不響放棄大好的前途,跑去第七軍團就職的行為,以及他抛下妻子,在元興包養女人的行為,讓文祥武大為光火。
在文祥武和社會輿論的雙重壓力下,司琮魄幾乎崩潰。
雖說最後是挺過來了,但這次事件造成的爛攤子還需要他去收拾。
那段時間他忙的要死,根本抽不出時間去幫築瑛和羽江的忙。
不論發生什麼事,上頭的任務都會準時發下來。
任務一下來,她們就要去與情報員接頭,或是遞交情報,或是接收情報。
築瑛和羽江都是認真負責的人,所以任務是必須要去做的。
為了能順利的完成任務,築瑛瞞着羽江,去舞廳找了一個風塵女子,花錢向她學習社交技巧――準确說,她是想變成風塵女子的樣子,她覺得這樣才符合她情婦的僞裝身份。
在被那個風塵女子好生調教了一番之後,築瑛就變成了我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
築瑛說,那個風塵女子是個好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想變成那副樣子,于是教了她幾個小技巧。
比如說,不論何時都要自信,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相信男人們會為自己着迷。
如果不想和男人睡覺,就犧牲一下别的方面,讓他們看一看,摸一摸,然後在他們興緻最高的時候澆盆冷水。
再有就是,有備無患,随身帶着剪子、小刀什麼的,如果男人要用強,千萬别猶豫,直接插他們。
築瑛學會了這些本事之後,主動承擔起了聯絡員的工作。
雖說表面上變成了那副樣子,但是築瑛的内在并沒有改變。
這六年來,她一直很痛苦。
沒人的時候,她經常會躲在卧室裡哭。
她臉上的妝,就是為了掩飾哭紅的眼睛,和憔悴的臉色才化的。
也就是說,在我來的時候,她正在卧室裡獨自哭泣。
“……我不喜歡嘈雜的環境……不喜歡被男人用那種眼光打量……不喜歡被人用那種眼光看……不喜歡裝成那副樣子……
我讨厭煙草的味道……讨厭喝酒……讨厭酒的味道……讨厭被不認識的男人動手動腳……讨厭被人罵婊子……我讨厭……我讨厭現在的自己……
有時候我甚至會想……我這是在做什麼……我一定是瘋了……可是……可是我已經沒法回頭了……除了理想和同志……我什麼都沒了……連家人都不認我了……我……我……”
我沒想到築瑛會一口氣把她的一切都講給我聽,甚至連她們的組織結構都跟我說了,真的沒想到。
她講到司琮魄承受文祥武和社會輿論的雙重壓力時,我感覺她講的不是司琮魄,而是在說自己。
因為她也在承受壓力,而且也是承受了六年多。
在這六年多的時間裡,她一直在扮演一個她讨厭的人。
我沒有過這樣的經曆,所以我無法體會她的感受。
但我知道,那滋味一定很痛苦,很惡心,很難受。
何況最後她還說,連家人都不認她了,這就更要命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莫名其妙的放棄學業去闖元興,沒闖出名堂不說,還當了别人的情婦,這要是我的女兒,我也不想認。
本來心情就很糟糕,正在卧室裡獨自哭泣,結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看到了司琮魄的調令,換做是我,我也受不了。
築瑛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一段時間的冷靜,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在這之後的慌亂完全是人之常情,這怪不得她。
最重要的是,我還在一旁火上澆油,讓她把自己的事情講出來,這不是讓她自己揭自己的傷疤嗎?
在這種情況下,換做是我,我也會崩潰啊!
哎呀,槍理啊槍理,瞅瞅你幹的好事兒!
事已至此,覆水難收。
現在的我,除了盡職盡責的當一個傾訴對象之外,隻能以安慰者的身份來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