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台階時,辛依微微起眼,看見個瘦削的身影一步一步朝上走來,辛依猛地站住,認真的看着走上來的男人。
身形高挑,寸長的頭發顯得很精神正派。
穿了件褐色毛衣馬甲,裡面穿的是白色襯衣,配了條黑色西褲,手上拿着束花,步子邁得很穩,不快,看得出是個平心靜氣的男人。
辛依心底燃起的希望漸漸熄滅,不是他。
人漸漸走近她身邊,辛依看着迎面上來的男人,男人終于在她一路的注視下擡眼了,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臉上。
然後又淡淡的撇開,捧着花從她身邊走過。
陌生的臉,辛依心底失望着,緩緩回頭望着男人,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男人徑直走向錢子昂的墓碑前,将花放在了地上。
辛依走了過去,低聲說,“你應該買兩個紙人兒燒給他,他生前最喜歡美人。
”
“哦?
何以見得?
他娶了很多女人,離了很多次婚?
”男人微微側目看辛依。
“……倒沒有。
”
辛依很仔細的盯着男人的臉,微微擰眉,忽然轉身走了,兩滴冰涼的淚從臉上滑落。
後面男人忽然上前将她從身後抱住,低聲道:
“對不起!
”
是他害了她,毀了一個幹淨純粹的女孩。
辛依拉開男人的手,沒出聲,男人繞在她身前,垂眼看她,擡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
“我回來了,閻王不收我,說我作惡多端,所以我又回來找你了,不要推開我,好嗎?
”男人低聲道。
她為他落淚了?
辛依眼眶泛紅,低聲說,“我們兩不相欠,不要再說認識我。
”
“因為我,讓你受了太多苦,我用這一生來彌補,可以嗎?
”他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是草根命,注定這一生與富貴融化有緣無分,不是我的,不再強求。
你的過錯,也受到懲罰了,我不怪你,希望你今後好好做人,不要辜負那麼多還愛你的人。
”
辛依聲音緩緩的,清清冷冷的,冷風吹起她的發絲輕輕揮舞,辛依深吸了口氣,真好,她總算不用一輩子在自責忏悔中度過,沉重的心,釋然了。
男人跟在她身後,步子邁得很緩。
她說話,他也說,等她話落後他立馬插話。
“以前是我混賬,我過分,你也說了,我遭到了報應,既然我們都劫後重生,不如我們從頭再來?
錢子昂已經死了,死在京城,身軀也化成了灰,就埋在地底下。
我是錢子越,錢家老大,錢子昂失蹤多年的大哥。
我是遵紀守法的商人,我也做慈善,做公益,我早已棄暗投明,願意向社會傳遞正能量。
我還是癡情的男人,為一個的一句話而蓋了一座濱海娛樂城。
為了讓娛樂城起建,我曾經恬不知恥四處求人投資,總算建成了。
”
辛依在下台階的路口停下來,緩緩轉身,望着他。
“你以為換了長臉,換了個發型,換了身衣服,換了個說話的語調,你就脫胎換骨了麼?
你本質的劣根性還在……”
“我沒想否認我的過去,一點也不想否認,我隻是換了個身份苟且偷生。
想要我這條賤命的人太多,黑白兩道的人都有,我迫不得已。
隐瞞所有人都沒隐瞞你,連我父親都沒告訴。
大哥當初将計就計才能将我們從京城帶走,否則,那位爺醒來,我們根本離開不了,那位爺是如何兇殘,我想不用我再多說。
在京城多呆一天,我們就多一天的危險,難道,你想一輩子被困在京城?
”
錢子昂壓低聲音一字一句的說着,他也有恨,可到底事因他而起,他接受事實,接受殘酷報應。
他用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來抵這次不該動的心。
辛依噤聲,京城在她的世界是禁詞,所有的事和人,不願意再聽,不願意再看。
她是還沒死,可現在跟活死人有什麼分别?
“我心裡已經沒有恨,不要讓我再恨誰,請讓我安靜的離開,你們所有人。
”
辛依低低的出聲,埋着頭一步一步走下去。
視線被模糊才知道,又流淚了。
辛依仰頭望天,将淚水壓回去。
是眼睛麻木了還是心麻木了?
為什麼她沒有了感覺?
錢子昂忽然大聲道:
“還記得有一年你母親收留了一個被拐賣的男孩嗎?
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你母親背回家時已經奄奄一息,你可還記得他?
”
辛依腳步停下來,錢子昂的一步一步走下去,邊走邊再出聲。
那時候家裡窮,能吃上一頓白米飯,一頓白面兒,那就是幸福無比的事。
那男孩在她家住了兩個月,吃了三次白面,那是他從有記憶開始,第一樣讓他眷戀鐘愛的食物。
那時候的面條能有多好吃?
味道一定比不上現在各種烹饪調料煮出來的好,可男孩當初的幸福感,這輩子也無法再達到。
那時候還是小小女孩子的辛依看着男孩吃白白軟軟的面條,兩顆眼珠子巴巴兒的盯着,讓她嘗嘗,她堅決搖頭。
等男孩吃完後,她才怯生生的問:
“哥哥,我可不可以喝面湯?
”
不能吃,喝湯嘗嘗味道也好。
三次面條,他吃面,她喝湯。
辛依媽媽說辛依挑食,不愛吃面,那她潛意識裡就這樣認定了。
等到家裡有條件天天吃面的時候,她條件反射下就拒絕了。
可要問她為什麼不喜歡,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是為什麼不喜歡呢?
錢子昂知道,他鐘愛面,他就是當年不懂事一人獨吞了一碗面的男孩。
十四歲的男孩,看起來卻像個十歲的,瘦骨嶙峋,被人販子拐走後,從未嘗過人間溫暖。
辛成**士,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第一次讓他知道,有一種感情可以溫暖他的心。
錢子昂站在辛依下一階梯,看着她。
“依依,是我。
”
跟阿狸去醫院時就認出了來了,可他即便認出來了也沒有任何動作,這就是那時冷皿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