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嶷一片肺腑之言一出,城樓上能理解其中蘊藏的意義的人盡皆駭然變色!
一時間,城樓上竟然陷入長時間的沉默之中……
杜瓊深吸口氣,歲月帶來的閱曆讓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眼下的廣漢就像一個激流漩渦,它将卷進每一個接近它的人,将之碾得粉身碎骨!
但……自古英雄造時勢,時勢襯英雄。
遭逢變事是平庸怯懦者的夢魇,然而對于渴望攪動天下風雲、成為時代弄潮兒的野心家來講,這便是潛龍騰淵的最佳機遇!
帶有深意地目光在張嶷臉上打個轉兒,杜瓊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他到底是何人?
竟然知道如此多的黑幕!
而王山手腳一軟跌落在地上,朝張嶷仰頭望去……望去的一雙眼睛中閃動着一種兇狠的光芒,此刻這種兇狠的光芒中帶着…………一絲膽怯。
他猛地出手推開伸手來扶的心腹小吏,掙紮着爬起來,對着張嶷色厲内荏道:“豎子!
不錯,家父離任時廣漢在籍百姓确實如上述數字同。
但是…………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官府戶籍人口的減少,是我和父親等人勾結豪族所緻?
”
“張嶷,你這是污蔑!
”
“證據,廣漢郡府衙的存檔文案便是最好的證據!
”張嶷一聲厲喝反诘,“另外,王山你身居縣令一職品俸六百石,襲爵平陽亭侯食祿一亭。
但是……你家的家訾恐怕遠遠勝過你俸祿所得吧!
”
“王山!
你能講清楚那些遠遠多出的錢财從那裡來的嗎?
!
”
“…………”王山默然了,無言以對,王山内心明白,他們身上背的事情一查就是滿屁股的問題。
現在……唯一能夠拯救自己家門的便是丞相諸葛亮了,至于自己王山已經有了舍身的覺悟,廣漢出了這麼大的問題,總得有人出來埋單平息衆怒吧!
而他王山時任廣漢郡戶曹掾,現又貴為列侯,當然是個很合适的人選。
希望丞相多少能念及父親的遺澤,但王山心裡明悟明白,這樣的概率微乎其微…………
念及此,王山也沒心情和張嶷白費口舌,黑着臉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他要趕去清理出城門,必須盡快見到丞相的心腹…………胡濟!
“”
張嶷追喊王山數聲,不及再喊,王山的身影早消失在城牆邊轉角處……
“唉!
”氣惱地歎氣一聲,張嶷放棄王山,挑頭幾步走到杜瓊身前,鄭重地一拜:“在下什邡尉張嶷敬拜杜公尊下!
”
被縣卒營救後,他打聽到這位蜀人中的方正君子、今上陛下的老師如今到了什邡,來撫慰地方。
這時,張嶷深知機會來了,他不用再隐藏、躲避了……向陛下和朝廷禀報廣漢危局的時機已然成熟!
于是……就有了剛才的那場揭露。
“原來是張縣尉當面。
”杜瓊隻微微拱手回禮,然後就不說話了。
張嶷見杜瓊隻是平和地注視自己,沒有開口發問的意思,不禁暗罵了一聲滑頭,隻得自己抛出話題。
“嶷身處成1都外縣,多聞杜公高德公義,希望杜公能将王山父子諸人的倒行逆施上禀陛下,交付有司論罪,勿使作奸犯科之輩逍遙法外。
”
“恕我直言,張縣尉隻是區區什邡尉,怎麼會知道郡中的辛密隐事呢?”杜瓊盯着張嶷,仔細觀察他臉色的細微變化。
“杜公有所不知,嶷曾在廣漢郡府任主記室史,得以親手記錄了那些肮髒交易和文案,所以對内中實情知道一二。
”
“那好既然張君可以肯定,吾願意上奏天子,但如果事實卻并非張君所言,那可是要治張君欺君大不敬之罪的!
”杜瓊神情凝重,最後一次求證。
張嶷面露傲色,斬釘截鐵道:“君子一諾,價值千金!
”
但願誠如君言…………杜瓊看着這個熱皿耿直的漢子,很欣賞他的無懼無畏。
廣漢的天都被張嶷捅破了,自己肯定是會立即上奏的,無論這件事背後隐藏着什麼牛鬼蛇神他杜瓊肯定是站在天子背後的。
所以…………唯一的問題是,張嶷怎麼辦?
在他面對世家大族反攻倒算或張嶷繼續向王山黨發難時,自己是支持他,還是放棄他,亦或是袖手旁觀……
這樣想着,杜瓊不再遲疑,吩咐同行而來的健仆道:“速取筆墨、帛書來,我要立刻上書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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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1都,錦官城
離成1都四十裡,笞橋西,錦江南岸,有一座名曰錦官的小城。
這裡,是蜀漢乃至華夏最大的蜀錦産地和集散地,這裡存在世界上最最高超的織錦工藝,彙集了蜀漢全國最優秀的織錦工匠。
織錦工匠們帶領他們的家人集中在這裡生産、生活。
在錦官城中,朝廷設立錦官令來管理蜀錦生産和匠民事務,并且錦官城還時刻駐紮了一支人數一千的軍隊守衛,閑雜人等嚴禁靠近。
之所以如此重視蜀錦的生産,是因為蜀錦馳名全國,遠銷吳、魏,其收入成為蜀漢朝廷軍費的一大來源。
事實上,每年蜀中的商隊都會滿載着蜀錦從成1都分兩路出發,一路向北而行,将蜀錦帶到北方繁華的長安、洛陽、宛、邺城這樣的城市銷售;而另一路則會東行永安,順長江而下,把蜀錦推向荊襄、揚州。
銷售蜀錦這蜀漢官方自然是不遺餘力,但是魏、吳兩國雖然明知它将給對手蓄積國力卻也樂見其成,沒辦法,精美的蜀錦等價黃金白銀,嬌貴的士大夫貴族們哪兒少得了華美的蜀錦。
這是其中的一個原由,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無論三個國家明面上怎樣污蔑、指責對方為反賊、僞朝,但他們都心知肚明……三國之争乃是内戰,大家本質上都是諸夏之人,無論哪一方一統天下都不存在亡國滅種的危險。
所以三國從開始到結束都不存在哪國和哪國老死不相往來,互相仇視到極點的情況……
因此……才會有官方層面上互相指責、謾罵,而私下裡諸葛亮、陳群、賈诩、孫權這些人卻書信不斷、互相吹牛打屁、問好。
比如當年劉巴病亡早喪,魏國陳群親自寫信給諸葛亮詢問劉巴的消息,得之劉巴逝去,惋惜一代人才早早隕落。
如此種種,可見三國高層的奇葩交往。
今日,劉永乘着天子車駕來到了錦官城中,因為……兩個月後将有一批商隊載蜀錦北上。
在錦官城中,劉永會晤了準備北行出商的蜀中商人、狗大戶吳大勇。
嗯……聽名字這是個有勇力大的人,但事實是吳大勇的名字和他的身型相去甚遠。
這家夥五短身材,容貌醜陋,嘴上流着兩撇狗纓胡,活像個小醜。
而且這家夥還長着一雙吊眉三角眼,眼睛裡時刻閃動着一絲絲若隐若現的淫邪的幽光,如果非得用一個詞描述這貨的外貌和氣質的話……那絕對是……猥瑣!
此刻這個吳大勇正媚笑着,點頭哈腰地跟在劉永屁股後面。
“吳大勇?
”劉永試着喚了一聲
“啊,陛下!
小民在此。
”吳大勇應着叫了一聲,趕忙連蹦帶跳跑到劉永跟前。
劉永一邊走,一邊遊覽織錦工人們轉動紡車,而這個吳大勇把一張擠滿笑意的臉湊向自己,撅着屁股倒退着走路。
強忍住笑意,劉永道:“吳大勇啊,此次北行出商,朕要交給你一項任務,你必須要完成它。
”
“任務?
”吳大勇作為難色,苦道:“草民不過一介商賈,哪會有啥能耐替陛下您完成任務呀。
”
“哦?
”劉永故意冷笑一聲,“這麼說你是不願意了!
那朕看哪,這次北上行商得換個人才行,那個……什麼車雲鶴好像就很不錯嘛。
”
“别介,”吳大勇一聽要換人,立刻伸長了脖子,臉上露出憤恨的表情,張牙舞爪地撲上來,尖聲叫道:“别呀,陛下,草民願意,别說是完成一個任務,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草民也能做到!
”
都說商人逐利不要命,劉永今天算見識了――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激動之下竟然能尖銳到那個程度……簡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
“朕也不是要你去刺探魏逆的機密軍情,遑論你做不做得到,朕也不會那麼傻。
朕是要讓你去替朕把一個人帶回來。
”劉永停下腳步,臉上的玩笑之色消失幹淨,對着吳大勇說道。
“帶個人回來?
敢問陛下,是什麼人呐?
”吳大勇聽說任務不難,一顆鼠心重新飛回兇膛,中氣十足地問道。
劉永嘴角一笑,痞痞道:“其名鄧艾,表字士載,現在正在颍川當一名看守稻草的小吏。
”
鄧艾呵……王佐之才才,可以說是半個韓信半個蕭何的集合,劉永非常渴望得到他,也期望改變這個發明“期期艾艾”成語的放牛娃的悲慘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