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西域算是個“寒冬”,雖說牛羊牲口死了不少,但對種地的大戶來說,“寒冬”就是好兆頭,“暖冬”反而要開始揪心。
因為“暖冬”照樣會凍死牛羊牲口,而且不但人和牲口都要嗝屁,“暖冬”導緻積雪不夠,第二年不少地方就會缺水,最終形成災害。
開春之後,西域第一次開始大規模組織防汛抗災,河岸兩側的泥土,很容易就被沖刷的幹幹淨淨。
要不是大量種植柳楊等樹木故土聚沙,臨時形成的聚落往往就會消亡,或者尋找下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敦煌派的人,怎麼還沒到?
”
“将軍說是已經到了,但是被堵在了洪水的另外一頭。
”
“這他娘的!
”
卸甲的軍漢咒罵了一聲,然後喊道,“吳老哥,牛糞還有多的麼?
這院牆還缺牛糞糊一下!
”
“軍寨都拿去用了,眼下都得緊着軍寨。
”
一臉“滄桑”的吳虎,此刻哪裡還有當年的風流倜傥。
舊時同年在唐朝留的是美髯,到他這裡,須發打理的很是糟糕,遠遠看去,虬髯倒張,倒是比個猛将還要“生猛”。
“應熊先生,這裡是個大堡,要是不保下來,怕不是重修要費大本錢啊。
”
說話的是個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看他眉目,就知道不是正常的漢家子。
隻是說話流利,帶着敦煌特有的“洛下音”,偶爾還有彈舌、卷舌,但還是“洛下音”是沒錯的。
作為程處弼倚重的“教化”助力,吳虎在圖倫碛一帶的學生帶了不少,各部都有,硬要說一聲門生遍布天下,倒也夠得上。
就是學生的含金量差點,大多就是識字,能有一手加減乘除,其餘吟詩作賦,是鮮有能的。
“今年洪水真日娘的大!
”
吳虎罵着髒話,那學生聽了欲言又止,畫風很是淩亂。
實在是他一個“胡人”還能說個人話,偏偏吳虎來西域的時候,那可是風度翩翩,各種倜傥。
沒幾年,教出來的學生倒是有模有樣,他自己整個一軍中糙漢……
“日他娘的!
”
又罵了一聲,他這罵娘的方式,放千幾百年後,倒是常見。
這光景卻是有些不同,隻因吳地方言“入”和“日”一樣,于是“入娘”成了“日娘”,聽得一衆軍漢都是一愣一愣的。
“吳老哥,想想辦法。
”
卸甲的軍漢應該是個旅帥,帶着人過來抗洪,本來這不是他的差事,隻不過現在敦煌宮用人用的緊,府兵搞兼職,這是朝廷的體面。
于是乎,來抗洪也有府兵的事兒。
隻是抗洪哪有那麼簡單,得講規律講科學。
“先去借點編織袋,崔氏那裡有,先借一點!
”
吳虎抓了抓腦袋,“幸虧咱們這裡牛糞多,護着要緊的地方,也是夠了。
隻是水泡久了,牛糞再好,也不頂事。
”
“哥哥,不是說有敦煌宮的人工石嗎?
”
“指望不上,那都是軍府專用。
這光景,得指望人。
”
言罷,吳虎連忙道,“這樣,我在碛西還有些幹系,老弟帶人快馬過去借人過來幫忙就是。
”
“多少人?
”
旅帥有些忐忑,人多了不好,人少了不頂事。
“一二千總歸有的,碛西有個工坊,是我家的。
專門做毯子的,你拿我印鑒,老子再寫一封信,就能借人。
”
“這光景正是工坊忙的時候吧,老哥,不妨事?
”
“虧幾個錢還能怎地?
老子在這裡抗洪,敦煌要是不給老子一個嘉獎,我日娘的去洛陽告他們去!
”
“哥哥霸氣!
”
赤膊的旅帥沖吳虎豎起大拇指,然後道,“這些小郎,哥哥照看着就是。
”
“快去快回!
”
咬開一支筆,這筆有些古怪,咬開之後就能寫字,旅帥是有見識的,知道這是炭筆。
寫了一封信,封包好了之後,旅帥連忙叫了幾個騎馬利索的,當下就去了碛西借人。
旅帥前腳剛走,吳虎又招呼起來:“你們回去把自家爹媽都叫來,這河堤,不能光看着不管,男女老少都要出力!
咱們先用條子紮籠子,往裡面塞石頭,再往河堤打樁!
”
這種手段,在江南都是随處可見的,多用竹籠塞石塊,然後在河堤打樁固定,保河堤時候的要緊方法。
要是規模再大一點,要築壩改河道,這種籠子的規模,小一點的都要十丈,需要專門的斜坡,還要打楔子固定。
等到要攔截河流的時候,就會一起下放,效果極好。
一般人還真不能指揮那些小孩子的父母長輩,但吳虎是唐朝内地來的“先生”,跟着他識字學算術“混出頭”的土著不在少數。
于是乎“尊敬”就這麼誕生了,吳虎原本也無所謂這些人如何敬他,但久而久之,自然是有了感情。
“都聽好,這光景都不要不舍得那點家當。
不舍得就什麼不得,全都日娘!
壯丁去搬運石塊,五人一隊,跟着府兵!
女人老人收拾條子,跟着一起紮籠子。
能聽懂漢話都跟旁邊的人說一說,咱們不能幹等着,要不然,這洪水一定沖垮這一片!
”
也幸虧這裡種了樹,不然早早地就跟對面一樣,早他娘的玩球,一個據點連夜完蛋,死了多少人不知道,反正下遊有騎士過來報訊,說是瞧見浮屍了。
“趕緊的――”
吼了一聲,吳虎抹了一把胡子,看了看河堤,眉頭微皺:“這日娘的要是保住了,老子混個官身,應該不會為難吧。
”
這邊吳虎在抗洪,敦煌那裡卻也急得不行。
敦煌宮早就傳了消息去京城,京城的回執就是讓敦煌宮趕緊抗洪。
物資倒是運出去了,可是現在洪水到處都是。
“說好的沙漠戈壁,這他娘的發洪水跟江南似的,現在好了,駱駝過不去!
”
“不急,碛北也有糧食,這光景,幸虧河中擺平了。
要不然,這春天不好過。
”
“也就隻能指望程将軍了。
”
消息傳到程處弼那裡的時候,程處弼看也不看,将塘報扔到一旁,“死人幹本将屁事?
河中那些雜種,逃到哪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