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啵啵……
火盆中的柴火燃燒着,發出了些微的聲響。
和士卒們的大通鋪不同,程處弼的行軍大帳,反而是沒有炭火取暖的。
軍将校尉進來之後,都情不自禁地想要湊在火盆子前取暖。
棉毛混紡的料子作為内襯,墊在甲胄之下,既保暖又給負重進行了緩沖,此時處于對峙時期,主官們都沒有穿重甲,隻是套了兇甲和皮甲,稍作保護。
“司馬,郭将軍不日抵臨碛南州,是不是要打一下?
”
“老子需要巴結郭孝恪?
”
程處弼不屑地回了一句,連眼皮都沒有擡,然後問道,“赤水南岸你們怎麼看?
”
“守是不怕的,隻是……弟兄們都想打,不想守。
”
“是啊司馬,眼下商團到了碛南州,築城建市,那些商人也在做。
原本這地界,就是個窮酸處,可既然弟兄們都在這裡占了窩,總要為家裡某點後路前程。
”
手下紛紛提出了請戰的意願,早在且末軍時,就留下了這個規矩,要求可以提,能不能滿足要求是後話,但總歸是讓人說話提要求的。
程處弼聽完之後,雙手一攏,像個隴右的老農,就這麼抄着手,然後靠在粗糙的朽木椅子上:“以前,都說當兵的成了家,就要怕死。
是不是真的?
是。
但也不是。
”
衆人默默地聽着,安菩在一旁,面色如常,他年紀不小,在長安城西也定了一門親事,是一個小戶人家,不過也是有跟腳來曆的,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外來戶。
遲遲沒有成親的緣故,一是人在外面拼殺,二是張德這兩年一直沒有什麼空,安菩是想邀請他來觀禮的。
“怕死是應該的,有了婆娘,有了兒郎,總想守着婆娘過日子,給兒郎謀個差事謀個前程。
很對嘛。
”程處弼并不反對這種想法,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又掃了一眼大帳中的手下,“不為稻粱謀的,到底是少的。
可是,為甚麼也有不怕死的呢?
比如安菩,比如王校尉……”
手下校尉旅帥都是一愣。
程處弼給出了答案:“因為總要有人不怕死,且末軍隻要領頭的不怕死,那麼底下弟兄們全都怕死,也都不怕死了。
因為隻有不怕死,才守得住婆娘、兒郎。
未必守的是自家的,興許還是别人的呢……”
“哈哈哈哈……”
衆人大笑,程處弼也是莞爾,然後臉色一收,正色道:“我那兄長寫信說過,今日我等的事業,不是一個人的事業,不是我程處弼的,不是一兵一卒的。
是我等碛南軍且末軍全體上下,乃至敦煌乃至隴右的。
”
“厮殺漢就該隻曉得殺人麼?
”
程處弼反問了一聲,然後自己給出了答案,“你們現在認了字,也讀了書,這就是知道了道理。
我們打下圖倫碛,就是為了保敦煌保絲路,也就是保隴右保關中保長安。
這麼一說,是不是覺得咱們……咱們還算可以的?
”
他伸出手,在自己和衆校尉間來回比劃着。
一衆手下都是一臉的恍然,忽地有些與有榮焉的模樣。
“咱們在這裡,隔着一條冰封的赤水,和疏勒人突厥人對峙,往小了說,咱們是要賺上一筆,幹他娘的!
”
“哈哈……”
“往大了說,咱們是在為敦煌為隴右為關中搏命。
你們已經識字讀書,肯定是知道衛霍事業的。
咱們不比衛霍,漢朝的事情,關咱們鳥事。
咱們……我程處弼,還有你們,就是當代衛霍!
”
“好!
”
“司馬說的好!
”
程處弼笑了笑,雙手虛按,然後才道:“咱們碛南軍和别家是不同的,當兵的有饷銀,有貼補,還識字。
尤其是這識字,最是要緊的。
以前初來乍到,跟那幫皮緊的夯貨用嘴說,屁也不頂事,還是鞭子好使。
可如今是不一樣了,咱們的兵,可以用說的。
”
“去,和弟兄們講道理,講大的道理還是小的道理,由得你們去。
”
“為什麼現在不打,跟他們也去講,咱們碛南軍,沒什麼不好說的!
”
“是!
”
衆人散去,留下了安菩,程處弼問道:“查探了怎麼樣了?
”
“怕是突厥崽子沒在疏勒。
”
“哼,果然如此啊。
”
程處弼眼睛微微一眯:“李思摩大概是策動了哪個鬧事,這西突厥一幫雜七雜八的玩意,本就被雷翥海的大金礦給勾了魂,之前又被咱們大雪天打的傷了元氣。
怕是内裡越發心不齊,依長孫沖所見,突厥狗恐怕要西逃。
”
“西逃?
”
安菩眉頭微皺,“西域偌大基業……”
“基業?
金山以東才是基業,西突厥不過是雜種,你看有誰真個認他們是突厥正宗的?
”
言罷,程處弼手指來回摩挲着,“内憂外患,此生死存亡之際也。
”
給西突厥下了一個判斷,程處弼又道:“哥哥讓華潤号的人四處奔走,依收集而來的突厥稅賦計算,怕是突厥人已經拿不出多少東西來打仗。
别說金銀财帛,就是牛羊,都湊不夠數。
”
“财政破産?
”
安菩突然冒出來一個詞語。
“對,華潤号的人,是這麼說的。
突厥人沒錢了。
”
于是安菩點點頭:“若是這般,突厥肯定要找補回來。
往東是不可能了,圖倫碛南北都有我軍精銳,金山以東更是有契苾部的人盯着,安北都護府的人,正愁着沒功勞呢。
”
“所以,突厥狗肯定會逃,但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就逃,怕是還要向朝廷上個書,俯首稱臣肯定是要的。
不過,豈能讓他們的使者活着到長安?
嘿。
”程處弼目露兇光,“若是聽說有波斯亦或他方盜匪劫掠突厥邦國,咱們就可以放開了打!
”
“突厥也隻有西進,才能活命。
眼下富庶的,離的又近還不經打的,也就剩下波斯。
”
“所以,别管郭孝恪帶的人過來說什麼怪話。
碛南軍且末軍他管不着,眼下就是對峙,修它幾個月的城,老子在赤水南平地起高樓,看疏勒人敢不敢跟老子耗!
”
“下走明白。
”
沒過幾日,“立雪”民團到位,繼續修建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