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一時未反應過來,眼神有些發愣地望着李嘯,李嘯急步趨前,單膝跪地,向母親拱手言道:“小萍是我此去十路鎮所救回,若母親不收留她,恐其還是難逃餓死之途,萬望母親發下慈悲。
”
吳氏眼睛頓時濕了,她連忙向前一步,伸手扶起猶自哭個不住的葉小萍,柔聲言道:“傻孩子,快起來,看你也是個好孩子,大娘就認你作幹女兒吧,以後就跟着大娘一起過,大娘家雖窮,但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着你。
”
葉小萍聽言又要下拜,吳氏慌忙止住她,然後對李嘯說:“嘯兒,我先帶小萍去洗澡換衣,你安排兩位匠人進屋歇息,等會一起先吃飯。
”
李嘯起身答應,便與李二、老胡二人一起趕着騾車朝家裡走去。
吳氏自帶葉小萍去不提。
到得屋來,不消李嘯吩咐,李二與老胡已是麻利地忙開了,卸貨,搬運,擺放,不一會兒,騾車就空了。
李嘯讓兩人稍坐,便拿着所買的一壇黃米酒,又分了半包醬爆驢肉,趕着騾車去還給李長材。
沒想到李長材收了騾車,卻不肯要李嘯的酒肉,李嘯強硬地塞給他,他才勉強收♂,下。
李嘯從李長材家趕回,葉小萍在吳氏的安排下,已洗完澡出來了。
李嘯、李二、老胡三人,看着面前的葉小萍,都不覺發怔。
這剛才還是烏黑肮髒的葉小萍在洗去滿身塵泥污垢後,淡淡麥色的皮膚,一頭黑發用一支小木簪松松挽起,穿着吳氏以前的一件舊布裙,給人一種樸素而平靜的感覺。
見衆人呆望自已,葉小萍臉上立刻飛起兩朵紅暈,兩隻大眼睛怯怯地掃了一下衆人,便抿着小嘴,低頭望向自已的腳尖。
一邊的吳氏一臉笑意,連聲對李嘯說:“看看,你這個妹妹現在好看多了。
過兩天忙完秋耕,我用你那匹苎花絹布給小萍好好做身新衣裳。
”
李嘯大笑道:“緣分啊,沒想到這十路鎮一走,竟憑空撿了個好妹妹回來。
”
一邊的李二,老胡也一起大笑,連聲祝賀李嘯與吳氏。
吳氏一臉笑容地催着李嘯:“去,和我去廚房端菜過來。
”李嘯連忙答應,旁邊的葉小萍連忙插話道:“娘,我和你去端,讓哥哥在這裡陪客人吧。
”
吳氏聞言,心下更喜,連聲說道:“好,好,真是個乖巧伶俐的孩子。
”
桌了很快就擺上了一桶滿滿的熱騰騰的手拉面條,一份炒雞蛋,一碗昨天剩下的松雞肉塊,還有兩碟青菜,李嘯連忙又把剩下的半包醬爆驢肉裝了一大碗,然後又把另一壇黃米酒也端上桌。
李二,老胡望着眼前的飯菜,幾乎直流口水,兩人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吃過這麼豐盛的飯菜了。
葉小萍的眼睛也是直直地看着緊盯飯菜,她努力掩飾着自已饑餓的饞樣,怕同桌的人投來異樣的眼光。
李嘯給每個人都篩了一碗滿滿的黃米酒,大聲說道:“娘,小萍,二位師傅,請了。
”
滿席歡笑,碗碟交錯,敬酒勸菜,這頓飯,每個人都是吃得一臉笑容,吃得歡暢而融洽。
葉小萍突然想起了自已那些悲慘去世的親人,想起了上午自已還險些被當作死人處理,現在卻在這裡與這些善良平和的人在一起歡笑就餐,感覺自已有如在夢中。
她狠狠地掐了自已大腿一把,疼痛傳來,提醒她周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也提醒她不要在這樣的場合流下不合時宜的眼淚。
所有的飯菜都被吃得一掃而光,尤其是那碗醬爆驢肉,被李二用面條沾盡碗底下的油漬吃得格外幹淨,那碗幹淨得照得出人影。
亂世中饑餓的百姓們,能有幾人,能幸運吃上這樣的飯菜啊。
飯後,吳氏與葉小萍收拾碗筷。
李嘯便立刻與李二、老胡開始忙碌,李二刮去舊牆上的殘灰,刷上新灰,老胡爬上屋頂拾去爛瓦,放上新瓦,李嘯則給他們當小工,調和粉灰,不時給李二提去一桶新泥灰,或是遞給屋頂上的老胡一桶新瓦片。
吳氏與葉小萍在廚房裡收拾完,也一起出來幫着兩名泥水匠做事。
将近黃昏的時候,整修工作便已經全部完成。
李嘯看得出來,兩名匠人做得很仔細,牆面與屋頂現在都是清爽幹淨,呈現一種嶄新整齊的面貌。
李嘯滿意地遞給兩名忙得一身一臉泥灰與塵土的匠人一人一錢銀子,兩個人連聲道謝地接過。
為了不讓李二與老胡趕夜路回去,吳氏烙了六張加了雞蛋的白面餅,一人給了三張,讓他們可以邊吃邊回去。
兩個人又是極其感謝。
李二離開時,望向李嘯的眼神有些複雜,李嘯明白這個十六歲少年的心思,知道他這一回去,怕再難有象李嘯這樣的好人來請他做事了。
李嘯過去拍了拍李二的肩膀,笑着對他說道:“李二,以後哥哥有事要做的話,還找你們做。
”
李二眼睛一紅,卻強忍着笑了笑,沒說什麼。
揮揮手告别吳氏與葉小萍,與老胡一起走回十路鎮去。
太陽與遠山親密依偎時,天地一片溫暖的深黃,涼爽的晚風習習吹了起來,一家人在院子裡閑坐說話。
吳氏慈愛地望着面前的李嘯,緩緩言道:“嘯兒,娘這幾日已将麥種選好,看看明日起,便去耙地,準備開播吧。
”
李嘯想了想說:“農具與耕牛都準備好了嗎?
”
吳氏搖了搖頭:“農具東家處有,隻是耕牛要去村中甲首李恒順處租用。
”
李嘯又問:“租牛要多少錢?
”
吳氏又歎道:“要每日一百文錢呢,一頭牛,一天最多能耕兩畝,我這十畝地,也要五天才能耕完。
”
李嘯沉默了一下,他摸了摸懷裡的銀子,現在大概還有三兩多,租牛的費用是足夠支付,隻是自已在這裡也呆了兩天了,再呆個五天,時間有點久,怕墩裡劉一顯處不好說。
并且,他在心裡擔心,萬一黎應笙大人回來了,自已在這裡根本得不到及時通知。
李嘯望着母親蒼老的容顔,又看了看旁邊剛從死亡線上掙紮回來瘦弱不堪的葉小萍,心下難過,他想,就算自已暫不回去,也實在不忍心讓母親與小妹如此操勞了。
他試探地對母親吳氏說道:“娘,我們能不能請人來種地?
”
吳氏怔了下說:“娘勞碌慣了,何必花錢去請。
”
李嘯擺擺手打斷她的話,平靜地說道:“現在孩兒尚有三兩銀子餘錢,我明天就去和甲首說說,看看租人租牛種地要多少錢。
”
吳氏語氣嗔怪道:“嘯兒,有錢也不是這麼個花法,咱們本是佃戶,哪裡還有再去請人種地的道理。
”
李嘯長吸一口氣,他目光堅毅地說道:“娘,等以後兒子出息了,我們就不做佃戶,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現在這樣做,孩兒也是生怕母親累着身體,就得不償失了。
”
吳氏沒有再說什麼,隻是看着李嘯的目光越發柔和與疼愛。
一旁的葉小萍看看吳氏,又看了看李嘯,想插話說點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最後,深深地低下了頭,望着腳尖發呆。
次日一早,李嘯就找到村中甲首李恒順。
昨天晚上,他心裡就已想好了個主意。
李恒順是當地大地主,臉色紅潤,衣服鮮亮,下巴上一绺尖須梳得發亮。
他家裡有七八百畝地,耕牛十多頭。
不過此人一向吝啬,從不做施惠鄉鄰的事情,他的佃戶租子也是最重,每年青黃不接時,他家佃戶逃亡最多。
不過眼下李恒順卻在為近來日益猖獗的匪患所煩惱。
他甚至有點後悔當時花錢向上行賄當這個甲首,因為他原本是想着當了甲首能更方便欺壓村民,現在卻責無旁貸地要負責小李莊的防匪事宜。
這件事情他不敢掉以輕心,他是村中首屈一指的富戶,土匪打進來,首先就要拿他開刀。
修築小李莊的圍村防護牆,李恒順忍着肉痛出了大頭,心下是既無奈又切齒。
現在他最缺的,是武器。
村中沒有鐵匠,十路鎮也沒有武器鋪賣,離小李莊最近有賣的地方還是碑廓防護所,那武器也是高得驚人,腰刀八九兩一把,而作為守城利器弓箭來說,更是高達十二兩一把。
李恒順不願意出這個錢。
這太讓人心痛了,而且去碑廓百戶所要經過現在已是土匪出沒的平陽峰,沒人敢走那裡。
盡管李恒順知道他臨時組織的村民防護隊即使有了武器,也不會是土匪的對手。
但對于偶爾路過的三四名流匪,有了弓箭之類的武器,還是很讓人有安全感的。
李嘯來見他時,李恒順雙眼一亮。
因為他看見李嘯手裡拿着一副很不錯的軟弓,還有一隻裝了十幾隻箭矢的箭袋。
李嘯表明來意,說願贈給李甲首這副弓箭,隻求他安排人與牛幫他母親吳氏把那十畝地耕完。
李嘯這樣做,有自已的想法,畢竟現在的母親與妹妹都在村裡住,這弓箭既能讓村莊增加一點防禦力,又能幫家裡省掉耕田的麻煩,何樂而不為。
李恒順難掩心中的大喜,他心裡算得明白,他幫吳氏耕完的話,連人帶牛的所有費用不會超過半兩銀子,這可是價值十二兩的弓箭啊,李嘯這個條件實在是太優惠了。
李恒順立刻拍着兇脯,用聲震屋瓦的音調喊道:“放心,李兄弟,這事包在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