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接下來的日子裡,物資還在源源不斷,陳昇所說的大隊騎兵和步卒卻沒有登岸,隻有千把人坐船過來,負擔了金州各處的防務。
到這個時候,陳繼盛和張盤也沒什麼擔心的了,即便這邊的人數增加到萬餘,按照這樣的物資運量也足夠能支撐過冬,偶爾私下議論,都說那徐州一定是竭盡全力在供應,恐怕自家地盤上已經艱苦異常,民不聊生,地皮都刮了幾尺下去。
不過有了前面的種種誤判,大家也不好就此下結論,尤其看着陳昇他們從容自若,下面的兵卒自信輕松,趙家軍的武将和精銳大多是徐州出身,如果自己家鄉被折騰得這麼慘,他們可未必會有這樣的表現。
算計日子快要過中秋的時候,港口内外有幾十艘大船沒有離開,還沒等前金州守軍判斷猜測,他們就接到了消息,自陳繼盛、張盤以下、包括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劉家兄弟這些金州和東江鎮的骨幹們都接到了即将出征的命令。
要去打哪裡大家能猜得出來,金州附近值得打的地方隻有複州一處,看來這陳昇還是不聽勸,還要領着大軍去打複州。
這樣的動兵讓人沒辦法看好,在這陌生之地攻打城池,即便你再有自信,再怎麼火力強大,也要做到知己知彼,可這些天來,那百餘騎兵僅僅是巡查金州城周圍的地方,根本沒有前出偵查,這樣的貿然行進,遇到個閃失怎麼辦?
原本有人想去勸,卻被陳繼盛攔了下來,他想得很明白,既然能拿出這麼多的物資供應,這徐州的家底想必很厚,即便短暫受挫,也不至于傷筋動骨,而且那陳昇在戰場上用兵還算穩重,吃虧未必會是大虧,既然這樣,那還不如吃個虧知道教訓的好。
頭天晚上得到出發的消息,陳繼盛和張盤叮囑着遼地出身的百餘人收拾行李,整備兵器,可他們卻沒看到營内有什麼大規模的行動,這讓他們更是歎氣,這徐州兵馬有些靠不住,才打赢了一場,就這麼驕狂。
可到了第二天,遼地出身的官兵們才知道自己的判斷大錯特錯,趙家軍根本沒有從陸路去往複州,而是聚集到港口那邊列隊上船。
還是要走海路?
原來是要走海路,陳繼盛和張盤等人恍然大悟,到這個時候沒了什麼對趙家軍的擔心,反倒是禁不住自嘲,光想着自己這小股部隊可以走海路,卻沒想到趙家軍這大股部隊也可以走海路。
趙家軍援救金州就是乘船來到,但大家都有意無意的忽視了,海上風大浪大,海路兇險,這一切都是刻在衆人腦中的“常識”,從山東來到遼東,必須要走海路,這個也是無奈之舉,用兵開戰務求穩妥,怎麼可以坐船,怎麼可以走海路?
萬一海上傾覆怎麼辦?
萬一和蒙元東征倭國,遭遇大風全軍覆沒怎麼辦?
陳繼盛等人盡管也是坐船往來皮島和金州之間,可覺得那是無奈之舉,是不得不為,大凡常規穩妥都不會用到船運。
當上了大船,感受着熟悉的颠簸和搖晃後,大家都是啞然失笑,這還真是燈下黑了,法子就在眼前,自己卻看不見,根本就沒有想到,不過也有人感慨萬千“當年咱們要是有這麼多船,這法子咱們也可以用”。
海路的确要比陸上方便很多,更難得的是,船上已經裝滿了物資,趙家軍各營頭不需要準備太多,就可以輕裝上船,當注意到這些的時候,大家倒也沒什麼燈下黑的想法,這法子也隻有這豪奢的徐州能用,其他人想到又能如何。
“這應該就是複州灣了!
”有人激動的喊道,當年坐船逃生的時候,也曾看過沿岸的景象,隻是當時驚慌失措,更沒有想過會回來。
船上的船主水手等人對這樣的驚喜不屑一顧,大船來之前,各艘船都要抽調精幹先乘坐小船過來勘察,這邊早就弄得明白。
陳繼盛、張盤等人的注意力更多都是投注在船隊裡的幾艘“怪船”上,他們問過船上的水手,知道那是趙家軍繳獲俘虜的番鬼洋船,那船用的都是布帆,桅杆船體什麼的都和大明船隻不同,更吸引人眼球的則是那些火炮,陳繼盛和張盤有些不懂,怎麼船舷下面還能開口,那邊還能安置火炮,一艘船居然有幾十門炮,一次就可以打出二十幾發炮彈,簡直是匪夷所思。
複州灣沒有太大的碼頭,官辦的港口在很久以前就荒廢掉了,剩下的都是私港,膽大包天的商人們勾結遼鎮軍将,從關内運來各種緊俏商貨,再從這裡運回特産,現在這生意則是和建州女真來做。
在幾倍十幾倍的厚利面前,談不上好什麼大義,建州女真對關内各項商貨比遼鎮更加需要,價錢也就給的更高。
但金州那邊大打出手,登州港被趙家軍接管之後,已經沒什麼人敢來這邊做生意了,雖然建州女真依舊給得出銀子,可趙家軍卻對這個盯得很嚴,幾條航路都被來自南邊的大海主封鎖,被抓到了連人帶船全沒了,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這邊居然沒有人守着?
”船頭瞭望的水手很是納悶,心想這複州灣的設施雖然不完備,可畢竟可以提供登陸,為什麼如此空虛,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防禦,也沒有人手駐紮,用千裡鏡倒是能看到幾個人慌張的向回跑,這幾人估摸着也不是探子,而是在這邊等着商船來上貨的。
趙家軍和船隊的人迷惑,可陳繼盛和張盤等人卻明白,陳繼盛隻是在那裡苦笑着解釋說道:“請轉告貴軍主将,在鞑子心裡是沒有海的,他們對海上洋面一無所知,他們也知道金州這邊是從登州港那邊運來的給養,可他們根本沒有封鎖攔截的行動,他們的船隻和木筏都是用在河上的,即便他們見到了大軍在金州灣那邊登陸,也想不到大軍還會在複州灣這邊出來,估摸着會以為你們會從金州走陸路過去。
”
這話說得颠三倒四,不過船上的人卻聽懂了,一邊派人把消息送出去,一邊笑着說道:“不管你們以為他在不在,這海始終在這裡,這海可大得很,要不說進爺能成大事,他對這海邊,這海船,琢磨的事情比我們家龍頭都要多!
”
盡管建州女真沒有在港口這邊布防,可消息還是很快的傳了回去,他們還是可以很快的做出反應。
望山跑死馬,在海上也有同樣的情況,看着複州灣的私港就在眼前,但要到達那邊還需要一段時間,但這段時間内,複州城内守軍已經趕過來了,趙家軍懂行的人不在船上,不過陳繼盛和張盤他們卻有這個技能,看着港口内陸揚起的煙塵,兩人臉色都變了。
“差不多是千把騎兵,從金州退走的兵馬應該都屯在這複州一帶,鞑子到底要幹什麼?
居然下這麼大本錢堵着金州這裡。
“
建州女真的騎兵比例遠高于明軍,可也不是蒙古兵馬那種全部騎兵的編制,而且這些騎兵主要是用在對明軍作戰的方向,鎮壓各處以及征伐皮島和金州的則是步卒為主,這兩處主要是城池和要塞的攻防,而金州這邊因為沒有海灣的阻隔,所以還帶了幾百騎兵,複州這邊本就沒有太多的騎兵在,能一下子拿出上千騎,要不就是從遼沈廣甯那邊派來大軍,要不就是圍攻金州失敗的敗軍還在複州城内,後者的可能更大些。
按照陳繼盛和張盤的判斷,鞑子這千把騎兵就能堵住船隊上岸,别看他數量不多,但這機動卻是别人比不了的,任一處上岸他騎兵都能趕過來,靠着速度和沖擊解決一路後再去另外一路,登陸的士兵再怎麼精銳,從船上下來到上岸這個過程還有個準備,還有個立足未穩,根本對抗不了騎兵,就算趙家軍的火铳和火炮犀利,也不可能在海水中開火。
那千把建州騎兵的确沒辦法給船隊造成殺傷,可這麼對峙着就足夠了,船隻不能上岸,淡水和食物不斷消耗,到最後隻能退兵,那這一趟就白來了,陳繼盛和張盤對退兵倒沒什麼擔心,複州灣距離金州也就是一天一夜的海路,順風可以更快,他們擔心那陳昇年輕氣盛,仗着自己隊伍強勢要上去硬打。
這個判斷很快就被證明,旗艦上的旗語和信号都是讓船隊向前靠,看來就是要硬來了,那邊孔有德一幹人則是摩拳擦掌準備跟着沖上去。
“吃這個虧也好,遼東這邊不比關内,這些徐州人橫行慣了,吃個教訓才能謹慎起來。
”張盤說的很實在。
陳繼盛那邊卻是歎了口氣,悶聲說道:“都是咱們漢家的大好男兒,要是為了個教訓死在複州灣這邊,那真是太可惜了。
”
“漢家。
。
漢家.這個名字倒是好。
”張盤念叨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