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臉上微笑淡然,吉香臉上則是不屑,如惠在那裡不住搖頭,王兆靖還是溫和依舊,開口說道:“剛才我所提的這些府州縣,官軍數目保持現狀不得有變,官軍調動必須要提前知會徐州将軍府,如果沒有知會就進行調動增減,趙家軍會認為是意圖作戰,後果由官軍自負!
”
“徐州将軍?
”崔文升重複了句,王兆靖轉身伸手示意:“我家大哥就是徐州将軍,總轄趙家軍和各府州縣軍政民政!
”
“這等名不正言不順的官職有什麼用,何不受朝廷冊封,這一鎮總兵也是挂将軍印的。
”說到這個,趙彥倒是忍不住說了兩句,還以為對方先前嫌棄總兵名号,是因為沒有将軍的銜頭。
“我的名号隻有我自己能定,别人給不了。
”趙進回答了句,趙彥立刻被噎了回去,臉上閃過一陣惱怒,卻不在提這個話茬了。
王兆靖說完之後就等待對方的回應,趙彥和崔文升一直沒有出聲,雙方就這麼安靜了會,連雙方文書運筆記錄的刷刷聲都停了,王兆靖詫異的看向對方,趙彥那邊也覺得不對勁,沉聲問道:“為何不繼續說了?
”
“趙大人和崔公公難道對剛才那條沒什麼想說的?
”王兆靖開口問道。
這邊兩人對視一眼,崔文升開口說道:“請王公子繼續說下去,等說完了咱們從頭再議。
”
不過這個态度卻是表明,對這條的意見不是太大,王兆靖自嘲的笑了笑,割地甯死不屈,但這限制官軍數目和調動的要求卻不怎麼在意,還真是名節為大。
“在我剛才所說地方的周圍,建議官軍調動屯駐也要知會徐州将軍府,這個不是強制,但如果因為妄動産生什麼誤會,想必大家都不願意看到。
”王兆靖說完之後,看了看對方,然後又轉頭瞥了眼趙進,這才繼續陳述。
“在剛才所說各府州縣,朝廷不得擅自減免錢糧賦稅,不得擅自施恩封賞,除本有各處文武官員外,不得擅自加派增設官員官署,二位請注意,朝廷和官府若在這上面亂來,視同兵馬調動,徐州将軍府這邊也不會容忍的。
”王兆靖臉上已經沒有笑容,陳述的很嚴肅。
那邊鳳陽巡撫趙彥卻冷笑了聲,譏刺說道:“本官還以為你們不想讓朝廷增加錢糧賦稅,原來是不得減免,要做這施恩收取民心的勾當嗎?
”
“趙大人,第一,朝廷在這幾處先前幾年收取的錢糧,都是由徐州收取繳納的,朝廷就不要虛情假意的折騰搗亂,第二,朝廷這遼饷賦稅已經把這些地方刮的燈枯油盡,你以為朝廷和官府還有民心在嗎?
”王兆靖針鋒相對的反駁說道。
巡撫趙彥愕然,不過王兆靖所說的第一條他卻不能确認,轉頭低聲問了問崔文升,崔太監也隻能歎了口氣實話實說,趙彥臉色再次陰沉下來,卻不再說什麼了,但此時王兆靖臉上也挂上了不屑的笑容,先前那麼大義凜然,可實際上現在所說的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割地舉動,趙彥和崔文升卻很平靜。
看來這名節為大,但也隻有名節最大,隻要不被上罵名,隻要不被人當做割地議和,那真實如何,也不那麼要緊。
“那在下就繼續說下去了,我方有和天下貿易的自由,朝廷官府不得幹涉。
”
“逐利之徒,朝廷怎麼會和你們計較這個。
”
此時的趙彥已經沒有了前任尚書,現任巡撫的雍容氣度,而是言語刻薄,王兆靖那邊每說一句,他這邊都想要譏刺兩句,太監崔文升和那幾名幕僚都是悶着頭。
王兆靖對這個卻毫不在意,隻是笑了笑,然後繼續陳述說道:“我徐州船隻有在各處港口停泊貿易,建立商棧的權利,以下三處要即刻安排,第一是山東登州府的登州軍港,第二是天津的天津港,第三則是皮島港口,這三處港口,徐州船要有固定的碼頭泊位,自行管轄,不受王法約束,也不允許官軍幹涉,不然視同開戰。
”
趙彥端起茶碗來喝了口,茶的品質和味道讓他很不滿意,眉頭皺起,不過這時候也顧不得這個,趙彥偏頭和崔文升商議幾句,太監崔文升開口說道:“這登州軍港好說,你們徐州早就伸手過去,這個該知道的也都是知道,可這天津港是京師的海上門戶,怎麼可能讓你們靠近,這萬萬答應不得,至于這皮島軍港,你們若要去,那就去吧!
”
“崔公公,趙大人,今日裡我們所談的,你們都能立刻做主答應嗎?
”王兆靖突然開口問道。
崔文升和趙彥都是搖頭,王兆靖所陳述的一切,都隻有内閣才能讨論,然後讓皇帝允許才能實行,他們兩個人怎麼可能做主,這回答也是在王兆靖意料之中,他緩聲說道:“既然二位都做不了主,那何必争論,将在下陳述的報回去即可。
”
這毫不留情面的話讓二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和太監氣得滿臉通紅,不過很快也是無奈的頹然,王兆靖說得話很有道理,他們兩個争辯也好,反駁也好,都沒辦法改變什麼,這誅心直接的言語讓場面又是沉默下來,趙彥和崔文升都是無言,他們身後的幕僚文書早就記錄完畢,可看着紙上所記錄的内容,這幾位庶務政務精通的士子甯可自己從沒有寫過,不提前面的巡撫大人和太監公公如何想,他們一直覺得大明江山社稷會千秋萬載,什麼蒙古、女真、土司之類的禍患不過疥藓之疾,看似步履艱難的大明會挺過來,然後繼續走下去。
在這幾名士子心裡,徐州賊更不過是奸猾之人嘯聚,為求利益冒險,隻不過冒險成功,和官軍交戰赢了,既然僥幸赢了,朝廷答應招安,那這邊也就該太平無事,根本不會什麼禍患妨害,甚至可能會是助力,如今大明得力的兵馬實在太少了。
可想了那麼多,今天參與招安相談,看到這些徐州賊衆的要求,看到這些徐州賊衆的态度之後,大家所有的預期都轟然崩塌,看到紙上記錄的這些,回想剛才那些話語,幾名士子都情願不情願的想到了一件事,這大明恐怕真得走不太遠..
巡撫趙彥雖然被這番話氣得夠嗆,但恢複的也很快,他隻是回頭要過那份記錄來看,文字不多,墨迹未幹,隻是趙彥的神色卻越來越沉重。
“你們提的這些,恐怕朝廷不會答應。
”趙彥澀聲說道,他的臉色更加灰敗。
“是朝廷主動來議和的,我們提這個條件,沒有割地,也沒有自立旗号,更沒有要求賠償,我們所提這些隻不過就是現狀,至于這三處軍港的事情,難道海商在天津港下貨就少了,那些海商在衙門裡可都被叫做倭寇的,而且我們隻要朝廷給個承諾,并沒有要落在紙上做個憑證,這樣的條件朝廷還不答應,那就太沒有議和的誠意了!
”王兆靖溫和的解釋說道。
“是招安,是招安!
”趙彥悶聲強調了兩句,然後求救一般看向崔文升,太監崔文升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平心而論,你們這些條件不算過分,若是魏公公在把持朝政,讨價還價之後大概都會答應了,可如今朝中清流漸漸得勢,這次招安本應該你們低頭投靠,可你們不要官職,卻開出這樣的條件,必然會有人說你們居心叵測,誰要是答應,誰就是賣國枉法,誰就是閹黨奸邪,清流黨人做事的習慣咱家能料到,必然是一步不退,甚至還要動大軍來讨伐。
”
巡撫趙彥點頭,東林清流做事就是不講什麼實務,專門死盯着所謂根本,所謂聖賢大義,在這樣看似清正實則死硬的做事風格下,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通融和靈活,甚至說不上随機應變,能有什麼結果很容易就猜測出來。
那邊崔太監說得語重心長:“諸位,這次朝廷有招安的意思,你們徐州不也是主動後撤嗎?
咱家也知道,眼下正是春耕要緊時候,你們不願意傷農少糧,既然都不想打了,那就談出個不打的結果,何必弄出這樣容易談崩的條件呢?
”
大局和道理每個人都能判斷推測,這場戰鬥之所以都不想打到二月三月和後面,就是因為一方急着漕運開通,另一方則是不能耽誤春耕大計。
王兆靖微笑了下,轉頭看看趙進,然後開口說道:“崔公公,我們之所以後撤,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提出這樣的條件,也是我們誠意的一種,可如果朝廷沒有誠意的話,該打還是要打,再見出一次輸赢來,想必就很容易談了。
”
沒有人說王兆靖的話語狂妄,趙彥和崔文升都在不同方面見證了天啟四年正月裡的這場大戰,知道對方有底氣這麼說,趙彥搖搖頭,澀聲開口說道:“要是這麼講,那還談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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