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打?
薩爾浒那邊号稱是猛将名将,武家将門雲集,可打的怎麼樣,全軍覆沒,戰死的戰死,自盡的自盡,那遼鎮鐵騎号稱天下第一,可怎麼樣,自從開打就沒有什麼勝利。
孫承宗、熊廷弼、王在晉都是知兵的名臣,都不是紙上談兵的昏聩之輩,做事也從不冒進,可最好不過是相持,徹底崩潰也是幾次。
甚至還有人講什麼“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搞得天下人都以為這是說大明和建州女真之間,實際上那是北宋末年和金國之間的說辭。
身在兵部,每日裡接觸的就是這些軍事戰事,身為兵部官員,自然能感覺到那種無奈和無力,大明這邊差不多已經想盡一切方法了,但都沒有任何的效果,隻能拖延失敗的來臨,眼睜睜的等待絞索收緊。
不知道為什麼,兵部衆人商議的時候,始終有個感覺,那就是明軍若對建州女真開戰,趙家軍搞不好不會趁虛而入,所以大家考慮着調陝西三邊的兵馬去往遼東,但察哈爾的林丹汗盤踞在晉陝以北的歸化城虎視眈眈,而原來的土默特部則是在河套西部伺機東進,拿掉陝西三邊的邊軍,那麼蒙古騎兵會不會趁勢南下東進,重演過往的入侵,那時候就是前門進虎後門進狼的危急局面,更是無奈。
在這樣的無奈之下,也有人暗地裡發狠,你趙家軍圖謀這個天下能如何,你取了天下,可你也要面對建州女真和草原蒙古這樣的虎狼,隻怕你到手的好處還沒有變熱,直接就要被人搶走了,這樣也好,這樣就是反賊的報應。
今日驗看過首級,看到了這些衣甲兵器,從不能置信到相信,然後再感覺到震撼,身在這一座座人頭堆起的京觀之中,所看到的并不是一個個女真兵卒的頭顱,而是這大明帝國,朱家江山社稷的頭顱,到了這個時候,大家終于能确認一件事,大明氣數已盡了。
大明傾國之力,百萬兵馬都無計可施的建州女真,卻被徐州趙家軍輕易戰勝,而且是這樣的大勝。
如果說建州女真強,那麼趙家軍強到了什麼地步,那麼大明弱到了什麼地步,再說什麼聖賢大義,再說什麼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都比不了這樣懸殊的實力對比。
原來大勢如此,真的是無從逆轉了,那麼接下來該怎麼選擇,是為這個毫無希望的朝廷盡忠殉葬,還是去投奔趙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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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入秋,也冷得太快了。
”
看着庭中枯黃的青草,曾經權傾一時的魏忠賢魏公公歎了口氣。
最近這些年氣象是一年比一年冷得快,今年也是尤其古怪,夏天沒有暑意,而如今才九月出頭,就已經是涼風瑟瑟,不得不加厚衣裳。
魏公公是從萬曆年間走過來的,早年又是在民間摸爬打滾,自然記得往年年份和如今的不同。
他小時候,雖然談不上風調雨順,但是至少四季有時。
可是從那時起,竟然好似一年比一年冷。
這種秋風蕭瑟、草木枯黃的光景,如果是對文人雅士,倒還有幾分雅意,可以悲秋可以傷懷,作出多少名篇來;可是在早年小農出身做慣了農活的魏忠賢看來,這恐怕又是預示着大旱的來臨。
天氣越冷越旱,這天下的百姓又當如何自處呢?
他的心裡不禁閃過了這個問題。
然後他自己又苦笑着搖了搖頭,現在他自己也是朝不保夕,考慮這個問題又有何用呢?
涼風拂面,吹得他臉發冷,但是現在他的心卻更加冷。
曾經他獨得天子寵信,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莫不深自忌憚,那是何等煊赫的生涯?
然而,轉眼間他卻敗落,已經如同風中枯草,命在旦夕了。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榮華富貴轉眼成空,這樣的故事他原本也聽人說了不少,也唏噓感歎過,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降臨到了自己的頭上。
得寵的太監驟然失勢,前朝不是沒有先例,王振、劉瑾、馮保諸位前輩,各有各的下場,隻是不知我的下場是哪種呢?
最好也不過是像馮保那樣,給發配南京,然後郁郁而終吧。
不過,以新帝對自己表現出來的觀感來看,恐怕就算想求一個郁郁而終都不可得啊……
說來也怪,即使自知自己可能要面臨死亡,魏忠賢心裡卻并沒有什麼害怕,隻是覺得累。
是啊,陪着先帝操持天下那麼久了,累也累夠了,交給别人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魏忠賢瞧着庭院邊上的護衛們,心中暗想。
自從新帝登基之後,曹化淳王承恩等人就成了最得寵的太監,而他自然也成了這些新貴的眼中釘。
他的護衛早就被人全部更換過,剩下的也早早地就投靠了他們,如果要動手的話,恐怕他們就可以将自己置之死地吧。
正當魏忠賢還在思索的時候,這群護衛卻突然起了些騷動,然後有一群人向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怎麼?
這麼快就要動手了嗎?
魏忠賢心裡吃了一驚,不過卻也沒有做任何表示,也沒有反抗的欲念。
該來的總會來的,早死晚死有什麼兩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這群人卻并不是為了解決掉他而來的。
“楊閣老?
”看着面前一臉嚴肅的楊漣,魏忠賢禁不住有些好奇了。
如果是别人來,他還會猜測對方會是來幸災樂禍的,趁着自己倒了台好生罵上幾句,又可以出口氣又可以搏名聲,不過以楊漣現在的地位,他不需要這麼做。
楊漣的表情也不大對,眉頭微微皺着,滿眼都是皿色,看不出有多少憤怒,倒是充滿了疲憊和焦慮,好像也沒比自己這個精神狀态好多少。
見到了魏忠賢之後,楊漣也沒有說話,隻是打量着魏忠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知楊閣老前來,所為何事呢?
”沉默了許久之後,眼見楊漣還是沒有開口,魏忠賢禁不住問了。
雖然喊他閣老,但是魏忠賢的語氣裡并沒有多少敬畏,還端着點權傾天下時的架子,沒有轉過彎來。
盡管明知道現在命都懸在人的手上,但是他也不肯低下頭來向對方告饒。
他甚至也沒有邀請楊漣到廳中再叙,反正現在這裡不算是自己的家了,等着他來發号施令即可。
不過楊漣并沒有和他計較那麼多,他又打量了魏忠賢一會兒,最後沉下頭來,長歎了口氣。
“哎……魏公公,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不要再講門戶之見了吧。
在下現在是有事想要請益公公啊……”
“閣老說得差了,咱家現在是一敗塗地了,哪還有資格和閣老講什麼門戶之見呢?
”魏忠賢以為他在嘲諷,于是硬起了臉色。
“若要處置咱家,盡管發落便是!
”
“魏公公,我此來并非為了譏諷你的。
若要譏刺你,難道我手下還怕找不出人嗎?
”楊漣知道他誤解了自己,所以隻好苦笑了起來。
“如今國事已經到了這個田地,我也沒有心思再打什麼嘴仗了。
”
聽到他的話之後,魏忠賢的激動不安漸漸地平複下來了。
也對啊,就他對楊漣的了解來看,他确實不是這樣的人。
楊漣可以說古闆,也可以說執拗,但是至少還是東林黨裡面少有的有些風骨的人。
等到他平靜下來之後,楊漣還是沒有說話,隻是把視線也同樣轉到了庭院當中。
枯黃的衰草,四處亂竄的寒風,在他的心中激起了和剛才魏忠賢一樣的感觸。
由于最近朝廷是他在當政,壞消息一個接着一個,這種感觸變得尤為濃烈。
“魏公公,關于你的處置,朝廷已經商議好了。
”看着在寒風中搖蕩的燈籠,楊漣略微有些艱難地說。
魏忠賢心裡突地一跳,但是很快就又恢複成了那種從容的平靜。
“哦?
不知道朝廷打算如何處置咱家呢?
”
“朝廷……朝廷決定……将你發配到鳳陽安置。
”
發配鳳陽!
魏忠賢心裡倒抽了口冷氣。
鳳陽那裡是宗廟之所在,宗室當中隻要有人犯了不赦之罪,就會被發配到鳳陽高牆圈禁,之前秉國政的時候,他自然知道那裡是什麼樣的所在。
更重要的是,朝廷自從和趙進和議之後,鳳陽周邊早已經被割讓給了趙進,那是一處死地啊!
自己想要進鳳陽,不管走什麼路線,那都肯定要經過趙進的地盤,那個趙進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以自己和趙進的仇怨,落到了趙進的手裡還能有活命嗎?
一瞬間,他有些天旋地轉,連腳都站不太穩了。
但是,當看到楊漣眼中的那一點憐憫的時候,心裡頭突然升起的一股傲氣,強行壓住了他的恐懼。
是啊,反正是要死的,死在皇上手裡和死在趙進手裡又有什麼區别呢?
隻是……自以為天縱英明,結果想要殺人都要借趙進的刀嗎?
他腦子裡面突然掠過了一個冷笑,對那個少年心裡有些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