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王宮,商向暖給他們安排了住處,第一個見到的人并不是綠腰,而是蘇于婳。
蘇于婳看樣子已經在商夷王宮裡住了很久了,以她的身份來說,住在這個地方并不讨喜,她并非來幫商夷成事,而是指望着商夷跟後蜀打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才好。
于她身為大隋謀士的處境來講,這樣的想法并沒有錯,甚至是極其正确的。
于她身為無為七子的身份來說,這樣的想法簡直是無情得令人膽寒,她是最能無畏地面對七子厮殺的。
所以魚非池看到她,心情很是複雜。
“石師弟,小師妹,小師弟,我知道你們會來的。
”蘇于婳看着他們,帶着些笑意。
“這些日子辛苦蘇師姐了。
”石鳳岐歎聲氣,身為大隋太子的話,他是該感謝蘇于婳的吧,至少平衡了他與隋帝死活不對盤的矛盾。
蘇于婳笑道:“石師弟說話太客氣了,我不過是盡我職責。
”
魚非池呆在一邊把玩着自己手指,默不出聲,蘇于婳見了,看着她:“小師妹還在怨我把溫暖的事告訴商帝?
”
“你想讓商夷跟後蜀打起來,為了大隋好,我好像沒什麼可以怨你的地方。
”魚非池聲音悶悶的。
“但你依然不喜歡我這麼做,或者說很讨厭我這樣做。
”蘇于婳笑聲道,“小師妹,你心太善了。
”
魚非池對她給自己的這評價不置對否,心善什麼的,這種優秀的品質魚非池從來也不往自己身上安,自己要是真心善,當初就該直接拔了溫暖脖子上那根金針,她可以得到解脫,如今商夷也不會這麼着急忙慌地要跟後蜀開戰。
她松了松身子,讓自己不要那麼僵硬,盡量換上些輕松些的口吻:“以後蜀的力量,跟商夷是很難僵持到如此地步的,所以,這其中師姐出了不少力吧?
”
蘇于婳承認得利落:“不錯,後蜀雖然有一個叫書谷的謀士,可是他一人的力量總是不足,而且蜀帝也不似商帝這般有雄韬偉略,更不要提後蜀的國力一直是個弱項了。
我不可能眼看着商夷一面倒,毫無難度地拿下後蜀,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結果。
”
魚非池聽着笑出聲:“商帝到現在還沒有殺了你,簡直是奇迹。
”
敢這麼暗中幫着後蜀壞商夷好事,商帝還能容她到今時,也是真不容易。
蘇于婳聽着也笑,“倒不是他大度,容得下我,而是因為我知道如何自保,隻有我知道,溫暖在哪裡。
”
魚非池一聽這話就有點奇怪了,問道:“溫暖不是在後蜀王宮嗎?
”
“蜀帝當然不會把溫暖放在王宮裡,王宮人多嘴雜,若是消息洩漏他就守不住溫暖了,所以他把溫暖藏去了另一個地方。
”蘇于婳說道。
魚非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石鳳岐,石鳳岐也隻能攤手:“我不知道,卿白衣沒告訴過我,不過,他估計也不想告訴我吧。
”
魚非池身子一軟,軟趴趴地倒在桌子上,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偏着腦袋看着蘇于婳:“蘇師姐啊,我早先就猜過你會不會利用溫暖的事,我以為你不會的知道溫暖還活着的事。
”
蘇于婳看她這模樣,覺得她好像回到了學院裡的時候,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也歎氣道:“小師妹呀,你不是不了解我。
”
魚非池點點頭:“也是,對了,你在商夷王宮這麼久,有沒有見過一個叫綠腰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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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她跟在商帝身邊侍候筆墨,看樣子,商帝對她很信任。
”蘇于婳也一臉疑惑:“按說,商帝最該提防她才是,我要是綠腰,我就尋個機會把商帝殺了。
”
“你不了解綠腰。
”魚非池說。
每個人要見綠腰都很容易,除了韬轲。
夜間的時候,他們就見到了綠腰。
綠腰與當年相比,并沒有太多變化,隻是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商向暖為她準備的,所以透着些華貴,穿在她身上有些不适合。
令人欣喜的是,她眼中并無哀愁的神色,她顯得眉目舒展的樣子,看到魚非池他們的時候,也能笑盈盈地把打招呼。
魚非池仍記得綠腰一曲綠腰舞,也曾驚豔過邺甯,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眉目疏朗的樣子,從來不依靠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幻想,不指望書裡說的那些公子佳人的故事,堅信着她隻有靠着自己,才能走出青樓。
魚非池輕輕抱了下她,她并不瘦,看來這些年她把她自己照顧得很好,并非病怏怏嬌滴滴的樣子,她是這樣的堅強。
“好久不見啊,綠腰。
”
“好久不見,魚姑娘。
”綠腰輕輕拍她的背。
來商夷的時候,魚非池特意讓南九去街上買了好些大隋特有的點心,尤其是老街上的黃米酒一定要帶一些,綠腰在商夷住了這麼久,隻怕很久沒有吃過這些大隋特有的小點心了。
“好久沒吃到這些東西了,魚姑娘有心了。
”綠腰一邊吃着點心,一邊點頭笑着謝過。
魚非池看着神色安然,并無愁苦的綠腰,心裡有些感概,支着下巴看着她:“你過得還好嗎?
”
綠腰喝一口黃米酒,想了想,然後說:“不好,但是,日子總得過下去嘛。
”
“你倒是想得開。
”魚非池笑道。
“韬轲已經很辛苦了,我能做的,無非是不要讓他再額外擔心,所以,盡我所能,把自己照顧好,平平安安地在這裡等着他來接我,就是對他最好的慰藉,哭有什麼用?
哭瞎了眼睛以後更配不上他了。
”她一邊說一邊沖魚非池眨眼睛。
魚非池讓她逗笑,問她在商夷王宮住得是否習慣,商帝有沒有為難過她,後宮裡有沒有人欺負她,問了很多。
許是見到故人,所以綠腰的話也多了一些,不似平日裡那般寡言。
而且她與魚非池相識,本就是一場特别有趣的緣份。
也是因為魚非池他們,綠腰才得以擺脫青樓,重得自由。
雖然如今,依舊不自由,但相較起那時候,已經好很多了。
能在苦中作樂的人都是值得讓人尊重的,能在苦難中依然堅強倔強的向上而活,更值得讓人敬佩。
魚非池伸出手來攬着綠腰的肩,像個爺們兒似的,歎聲道:“以前我去明月樓遇上你,結果沒能睡了你,一直是一大憾事,不如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睡吧?
”
綠腰聽着她這話咯咯發笑,笑聲用手都掩不住,隻想着這麼多年了,魚姑娘這無賴潑皮的性子當真是一點也沒改。
石鳳岐這就不大樂意了,她這到處睡人的毛病什麼時候改改?
所以石鳳岐一臉怨念地看着她們兩個,不滿地瞪着魚非池:“那我怎麼辦?
”
“南九遲歸你随便挑一個,再不濟,你出宮跟韬轲去睡也成。
”魚非池一腳踹開石鳳岐,提起小酒壺,手擁小美人,樂得屁颠屁颠地往内卧走去。
石鳳岐看着兩人走開的身影,暗自罵一聲魚非池,以前她還敢說自己到處撩漢子,明明是她自己一天到晚在睡姑娘!
魚非池隻是覺得,這麼些年來,綠腰身邊真正值得信任的人怕是一個也沒有,後宮裡的女人難有什麼大肚良善之輩,對于她這麼個異類隻要不踩就已阿彌陀佛,親近那是絕無可能的,商向暖終究是商帝的妹子,綠腰很多話也不能對她說。
所以,這麼多年,她心裡應該有很多很多的話,想找個人說一說。
魚非池心想啊,反正漫漫長夜,聽她說說話,說一說她記憶中的韬轲有沒有面目模糊掉,說一說這幾年來一次次抱着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有沒有怪過自己,怪過石鳳岐,說一說如果她見到韬轲,是不是也會流不盡相思淚。
所有魚非池認識的人中,大家或許各有各的苦衷,不得不踏進這場天下争霸的漩渦中,但是綠腰是真正無辜的那一個,她什麼也沒做錯,她隻是愛上了一個,注定要成劫難的人。
石鳳岐看着魚非池卧房中的燭光久久不熄,料想着應是她正跟綠腰鑽着被子說着悄悄女兒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綠腰并不恨你們,雖然你們從韬轲手裡奪走了一半的白衹,以及整個西魏。
”商向暖陪着他看,手指間夾着個酒杯,懶洋洋地晃着。
“那師姐你呢?
”石鳳岐看着她。
“本事不夠就要認輸,沒什麼好怨的。
”商向暖提着酒杯與石鳳岐輕碰了一下。
“我之前在西魏的時候,聽初止說,他本來是準備用整個西魏作籌碼,來換與你成婚的條件,師姐,你知道這件事嗎?
”石鳳岐一直沒跟魚非池提過此事,他不想讓魚非池煩心,更不想讓她傷心。
商向暖點點頭,“嗯”了一聲,“知道,不過,他太看得起他自己了,也太看得起西魏,區區一個邊夷小國,想換我商夷的驸馬之位,未必太把自己當回事。
”
“所以你隻是假裝答應他?
”石鳳岐又問。
“當然了,我商向暖好說也是個商夷國的長公主,要嫁的人,要麼是與我身份相佩,要麼是有足夠利益,他初止算什麼東西?
石師弟,你不會真的信了吧?
”商向暖一臉好笑地看着他。
“我沒信,我隻是覺得,像向暖師姐你這樣的女子,應該配更好的男子,我初止師兄……怎麼說呢?
”
“他配不上我就對了,什麼怎麼說,大老爺們吞吞吐吐的,當心小師妹哪天看不上你,把你棄了重新找個更好的去。
”
商向暖把他噎了半天的話一股腦說出來,但心中仍是有些暖意。
不管他們身份如何,至少,他心裡還是想着自己這個向暖師姐的,那也不枉自己白疼他們一場。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真的覺得,這黃米酒難喝得要死?
”商向暖晃了晃杯子裡的酒,皺着眉頭看着石鳳岐。
石鳳岐嘗一口再試試:“我覺得還行,向暖師姐你太嬌生慣養了。
”
“我身為長公主,嬌點怎麼了?
”
兩人相視,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