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進屋便下跪認錯的太子,宣德帝面露不解,“三郎,你此言何意?
”言罷給了陳德一個的眼神,示意他上前将太子扶起來。
太子搖了搖頭,拒絕了陳德的攙扶,依舊在地上直挺挺地跪着,将端王先前在刑部大牢裡的那番罪行全部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宣德帝聽完之後五指收緊,憤怒的道:“簡直是胡鬧!
”
但這憤怒隻是一陣,很快宣德帝便沉靜了下來。
太子的為人他最是清楚,以他的性子自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越想宣德帝便覺越不對勁……
他不由面帶疑色瞧了太子一眼,随後眼中忽然露出些寒光道:“三郎你老實交代,此事是不是端王所為?
你想……”宣德帝眼眸一沉,“替他頂罪。
”
太子被宣德帝說中心事,心中不由發虛。
但他一想到這個罪名若是落在端王頭上……
端王曾多次救他于危難之際,如今也該換他投桃報李來救一回端王了。
太子下意識握拳,竭力做出自若的神色,拱手對宣德帝恭敬道:“阿爺,此事确乃三郎所為,我并未替誰頂罪,還請——”
太子話還未完,宣德帝便怒道:“混賬!你還知道叫我阿爺?
你是朕的兒子,朕豈能不知道你的性子?
你既然叫朕一聲阿爺,那你便如實回答,此事究竟是誰所為?
你在包庇誰?
”
太子的回答依舊如初,他點頭,執拗道:“此事的确乃兒聽信幕僚之言後所為。
”
宣德帝面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忽的他唇畔揚起一個冰冷的笑意道:“幕僚?
是哪個幕僚,是楊毅,邱明?
是誰。
”
太子見宣德帝露出如此表情十分清楚,若是今日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宣德帝必然不會讓他輕易将此事糊弄過去。
太子閉眸,心中生出一絲不忍,幕僚和兄長相比,他隻能擇其一……
來面見宣德帝之前,他便準備好了所有的說辭,若是宣德帝執意要求一個結果,他便隻能犧牲楊毅。
至于楊毅的家人,他早已安排好了。
半晌,太子擡頭,定定地對着宣德帝道:“此計乃楊毅所獻,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阿爺不要遷怒楊毅。
”
宣德帝終于忍不住将桌案上的東西砸在地下,指着太子道:“你還敢求情,真是荒唐!
你給朕滾出去,立刻滾出去!
”
“來人,傳朕旨意,太子幕僚楊毅讒言欺主,欲禍亂朝綱,即刻處斬。
”
宣德帝簡直怒不可遏。
如今,能讓太子如此袒護的人,除了端王還有旁人嗎?
太子見宣德帝氣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心中愧疚,随後道:“阿……陛下,此事乃三郎一人所為,陛下若要處罰,我絕無怨言。
”
說罷,太子恭敬地在地上行禮。
宣德帝見太子如此執拗,紅着臉怒道:“你真是要氣死朕你才甘心嗎?
朕叫你滾出去。
”
太子咬牙。
從未對他疾言厲色的宣德帝,是第一次對他發如此大的火。
陳德給太子使了個眼色,示意陛下正在氣頭上,太子殿下還是先退下罷。
太子點頭,朝宣德帝行了一禮便要告退,誰知此刻喉中忽生癢意,緊接着便不住地咳嗽起來。
太子以為隻是普通的咳嗽,很快便會停止,可他咳着咳着,竟有種氣上不來的錯覺,頓時渾身僵直,面色清白的僵在當場。
原本一臉怒色的宣德帝見此,神色微慌,随後喝道:“傳太醫,傳太醫!
”
………
最後,太子主動認罪之事便在他這突然發作的病中不了了之。
至于楊毅,還是無可避免的成為了替死鬼。
印此時太子身子要緊,所以宣德帝便沒有再追問此事,更沒有說什麼處理太子的事情
太子知道,宣德帝不發表意見便代表着此事算是過去了。
緩過來的太子從塌上下來,對着宣德帝道:“三郎不孝,勞阿爺擔憂了。
”
宣德帝歎了口氣,随後擺了擺手,“罷,隻此一回,此事便到此為止,若有下次……”
太子點頭,“三郎知曉,絕不會再有下次。
”
宣德帝從東宮回了紫宸殿後,立馬便召見了薛珩。
薛珩自然也聽說了太子突然發病的事情,問了幾句太子的情況後,順便勸宣德帝幾句。
宣德帝面色微沉,随後擡眸對薛珩道:“九郎,你替朕去端王府查一些事情。
”
末了又道:“此事務必不要驚動旁人,更不要……驚動太子。
”
薛珩道:“阿兄突然要查端王,除了這次的事情外,還有何故?
”
宣德帝擡眸看了薛珩一眼,“這事你無須多問,你将此事辦妥便是。
”
沉吟了半晌,宣德帝又道:“若是端王府有任何不幹淨的東西,那你們便等此事了結之後,趁機……”
宣德帝默了片刻,随後将手橫在脖子上比了一個手勢。
宣德帝眸光微暗,三郎重感情是好事,這說明他将來必然會是一個仁慈的君主。
這樣的人若是在亂世當中,或許并不适合為君,但放在如今的南秦,卻是個合适的守成君主。
三郎的确心慈,但若是有些人想借着三郎之手為所欲為,肆意唆使,那……這些背後蹦跶的人也沒必要活了。
見宣德帝的動作,薛珩眸光微凝。
既然宣德帝不願多說,那他自然不會多問。
不過這事兒,稍微往深了想也知道宣德帝的用意。
太子和端王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笃。
往日宣德帝見端王膽小懦弱,對太子不會造成什麼威脅,便讓他呆在太子的身邊,還能為太子赢得一個友愛兄弟的好名聲。
可如今,宣德帝發現端王并不但不像他想象當中那樣的單純無害,竟還敢唆使太子……
這樣的情形下,宣德帝自然是容不下端王了。
*
盧氏的死訊傳出的那日,梁國夫人便親自上門去了一趟東陽侯府。
她此行一是為了弄清此事究竟怎麼回事兒,二則是為了替甯玖兄妹二人做面子,好叫外頭那些亂嚼舌根,借盧氏之死往甯玖兄妹二人身上潑髒水人消停些。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梁國夫人聽說了東陽侯府二房那些人那日的行徑,給甯玖兄妹二人出氣來着。
梁國夫人變着調兒将二房的人冷嘲熱諷一番,氣得二房一幹人面色如同豬肝這才離去。
不得不說,有些事情講理是沒有用的,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用些強權。
經過梁國夫人這般近乎示威的往東陽侯府走了一遭,那些針對甯玖兄妹二人的刺耳話果然少了許多。
東陽侯府。
明文堂和國子監每個月逢十的整日都要休息,今日甯玖兄妹二人都沒有課程。
一大早,喬裝完畢的兄妹二人遣散丫鬟小厮去了後門,而後分别坐上兩輛不起眼的馬車,駛往了京中的清談聖地——稷下學館。
甯玖兄妹二人到達稷下學館的時候是辰初,平日裡這個時辰到此絕對算是早的,可今日稷下學館裡頭已然是高朋滿座。
好在甯玖提前便付了錢預留了二樓的一間雅座。
一身男裝打扮的甯玖和甯珏很快便到達了他們所在的雅座,随後坐定。
今日的議題是請館内的人針對先人提出的‘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發表自己觀點。
此觀點乃是亞聖提出的一個著名的觀點,自然有一大批擁趸者。
但在稷下學館最不缺的便是争議。
是以對于先人的這個觀點,有贊揚者,自然也有人持之不同的意見。
此時此刻,學館内高約兩尺的高台之上,一個身着青色圓領袍的老儒生唾沫橫飛,正熱切地闡述着自己的觀點。
但在場的衆人顯然興緻不高,好部分人的眼中反而有着隐隐的催促之色,隻是礙于自身的修養,所以表現得并不明顯。
很快,青衣老儒生的觀點陳述完了,在場原本坐得東倒西歪的人忽然坐直了身子。
地下有人低聲議論,“終于輪到孔公上場了。
”
“是極是極,我正是聽聞了孔公之名所以才專程從洛陽到了永安。
”
“那你可算是來對了,孔公乃是真正的名門之後,據聞他是孔聖人的嫡系子孫呢。
”
“如此了得,那我必然要好好聽孔公今日的講談才是。
”
“……”
台下人議論之時,一個身着灰色長袍,蓄着山羊胡子,約莫四十,目光矍铄的男子走上高台,随後端正的盤膝坐下。
雅座之類,甯玖眸光一凝,随後對甯珏道:“阿兄且看,今日的重頭戲來了。
”
孔懷德一撫山羊胡須,也不多說,朝着台下衆人一拱手便開始朗聲道:“對于先人這個觀點,孔某不才,觀點如下。
君,舟也;民,水也。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于高台上侃侃而談,談笑生風。
說到激動之處,他不由捶兇頓足,悲切處便咬牙切齒,情動之處便潸然淚下……俨然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當中。
而在高台之下,有好些人的情緒也與他産生了強烈的共鳴,引得在場衆人贊歎連連。
孔懷德說了近小半個時辰,終于陳述完他的觀點,台下雖有人與他意見相反,但還是贊揚的居多。
甯玖啟唇,側首對着甯珏道:“孔懷德論述完了,阿兄覺得如何?
”
思索片刻後,甯珏點頭道:“這番論述的确精彩,隻是……”甯珏頓了頓,随後道:“他論述的确沒有問題,但我要說的是他這個人。
他論述自己觀點之時雖瞧着一番正氣,詩書自華……但此人目光灼灼,略有渾濁,說明此人心思不純。
再看此人身上穿的這件灰袍,看似無常,卻并非是一般質地的袍子。
最後再觀他的做派,六娘不覺的他的論述有種做戲的滑稽麼?
”
甯玖對甯珏的分析能力很是驚歎,不由道:“哦,此話何解?
”
甯珏再次仔細地看了看那孔懷德幾眼,随後道:“他的眼神從始至終都向我傳遞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
甯珏道:“急功近利。
”
甯玖點了點頭,“阿兄所言有理。
”
是了,她阿兄的這番話的确沒錯,這個孔懷的的确是個十分功利的人。
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穿窬。
所謂的仁義道德,不過是他入仕的途徑罷了。
上一世孔懷德正是在稷下學館裡出名後被端王拉攏到了麾下。
端王登基之後,由于孔懷德在文人當中不凡的影響力,以及他是孔聖人的嫡系這一層身份,十分重用他。
可事實上,此人不過是個滿口談着之乎者也,仁義道德的弄權小人罷了。
他借着端王的勢力入仕之後,排除異己,結黨營私,賣官鬻爵……可謂是壞事做盡。
孔懷德的确有些才華,但此人德行敗壞,原本或許還可看的才華也不值得稱道了。
可以說,孔懷德便是薛昱的文臣裡頭最聽話的那條狗,薛昱指哪兒他便咬哪兒,絕不含糊。
上一世,薛昱文有孔懷德,武有将軍府,二者為他登基之路掃清了不知多少障礙。
這一世,薛昱還想要孔懷德給他助陣?
做夢。
甯玖對于孔懷德的認知是基于重生的基礎,但是甯珏對于孔懷德的分析卻是從他所表現出的細節裡得出的,是以甯玖對甯珏這番觀察力十分佩服。
甯玖點頭,“阿兄所言不錯,這個孔懷德的确是個有才無德之人。
聽說稷下學館過些日子要變舉辦一場三年一度的清談會。
我想請兄長幫忙,在屆時清談會将孔懷德徹底擊垮。
我要他輸得一敗塗地,此生再無入仕的可能。
”
甯珏有些詫異,“好端端的,你為何要讓我做此事?
他和你有仇?
”
甯玖笑了笑,故意跳過這個話題,“這事兒嘛,秘密。
總之幫不幫,阿兄你隻需一句話。
”
甯珏見甯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自然沒有辦法拒絕,“幫幫幫,既是六娘的要求,自然是要幫的。
”
“隻是,這個孔懷德雖是個名譽熏心之人,但确實有幾分才學的。
到時候,六娘就不怕我辯不赢他?
”
甯玖搖頭,随後道:“我相信兄長。
”
甯珏不由失笑,一邊搖頭一邊彈了一下甯玖腦門,“真是會說話,不過,你這話說的阿兄甚喜。
”
甯玖道:“放心吧,屆時我還會替兄長你尋一個好幫手,你二人合璧,絕對穩赢。
孔懷德的論述結束之後,甯玖二人便不欲在此多呆。
二人出門各自坐上了自己那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便朝東陽侯府的方向駛去。
甯玖兄妹二人走後,有一青衣老者來到了孔懷德跟前,問,“久仰孔先生大名,家主有意邀孔先生一叙。
”
孔懷德見眼前這個男人不僅衣着不凡,氣度也不凡,心中不由得一喜。
錢财再多,有些東西也是堆不出來的,譬如氣勢。
孔懷德斷定眼前之人身份必不尋常之後,面上做出一副謙謙之色,“正是孔某,承蒙看重,孔某才學鄙陋,但素愛結交朋友。
”
那人點點頭,随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将孔懷德引入了稷下學館後面的一輛馬車當中。
青衣老者走到那馬車旁邊對裡頭的人道:“公孫先生,孔先生人已帶到。
”
……
甯玖的馬車剛剛駛出稷下學館不久,忽覺窗外一陣冷風拂過,車簾随之晃動。
她正覺不妥,想要掩住車簾,便見光線突然湧入,緊接着竟有一人從窗戶躍入,跳進了她的車中。
接着,甯玖氣息一悶,便有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唇。
下一秒,甯玖頸脖一涼,一把冰冷的利刃便已抵在了她的頸脖之上,“不許聲張。
”
來人動作極為敏捷,一氣呵成。
甯玖的馬車隻是微微抖了抖,便沒有再發出其他的動靜。
這種細微的抖動,外頭的馭夫隻會覺得是甯玖稍微變換了個坐姿勢,根本不會察覺到車内有異常。
默了片刻,來人見甯玖不喊也不鬧,有些詫異,随後壓抑着聲音兇狠道:“現在按我吩咐行事,若你敢聲張,我會在你叫出聲前将你了解。
”
甯玖的頸脖無法動作,隻能從空口嗚嗚地發出幾個順從的單音。
見此,來人才将捂住甯玖紅唇的手拿走。
“聽着,你……”來人話到一半,看清甯玖的面容之後,忽然愣住了。
四目相對,距離極近。
二人同時驚呼出聲,“怎麼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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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猜謎,來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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