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珏和甯璋都通過了去年秋天的鄉試,所以今年的春闱都有參加會試的資格。
此次的春闱是由禮部主持,一共需考三場,每場三天,分别于三月初九,三月十二以及三月十五進行。
開考前考生會進入永安城貢院内專門開辟的一間獨立考屋,貢院内早已備好各種用品,考生進入貢院核驗身份無誤之後,貢院大門便會随之關上。
在考試結束之前,考生都沒有離開的資格,若是離開,便視為自動放棄考試。
南秦的科舉考試第一場考八股文,第二場則是官場應用文,第三場考的則是策論。
為了防止考生作弊,考生若要攜帶自己的文房工具,進入考舍前,須得提前經過重重檢查。
三月初九這日,春闱正式開始。
與此同時,甯珍心神不安的呆在府中,密切關注着貢院那邊的消息。
結果等了一天,她都沒等到甯珏因作弊而被取消考試資格的消息,這讓她着實不解。
她明明就按照端王的吩咐,将甯璇的那隻狼毫筆掉了包,在裡頭動了手腳,将端王準備好的一篇策論藏在了裡頭。
甯珍本以為甯珏此次必死無疑,她會因為此事奪得端王賞識,飛黃騰達,未想她等了一日都未等到有關甯珏的消息,這讓她不由犯了難。
端王說了,若此次她的事情辦得好……他會予她側妃之位。
經過赈災一事後,端王的聲名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是以對于如今的甯珍而言,能做端王側妃,是極具誘惑力的。
甯珍暗暗告誡自己,想必是那筆杆子太過于隐秘,所以貢院裡負責檢查的考官才未能查出他所用之筆的端倪。
再等等,興許第二日甯珏就會被人識破的。
思及此,甯珍懷着忐忑不安的心進入了夢鄉。
端王那邊聽到甯珏所帶的東西并沒被查出問題時,很是訝異。
是夜,屋内燭火跳動,燈影幢幢。
端王對着下方的暗衛道:“明日午時之前,若考官還無法主動察覺甯珏的東西有問題,那你們就放出風聲,說是此次有舞弊者攜着小抄帶入了貢院之内,讓禮部官員和負責主考的官員務必要嚴查。
”
暗衛聞言點頭,但很快他的面上浮現出一抹異色,端王見此不由問道:“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
暗衛點了點頭道:“殿下,屬下有一事不解。
經由赈災之事後,殿下的形勢大好,如今正值招攬賢才之際,那東陽侯府的甯大郎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殿下為何要費盡心思将他在春闱裡除名呢?
”
端王聞言眉頭緊緊的鎖在一塊,而後不由微嗤。
為什麼?
不可否認的是,暗衛的話的确很是有理,甯珏才學非凡,将來必堪大用,但前提是他能夠指使得動他。
若是甯珏将來有成才的可能,卻注定無法為他所用,那倒不如趁早将其毀滅的好。
端王思慮得很清楚,雖然不知為何,但他總覺得甯玖乃至東陽侯府,對他都一直懷有一種隐隐的敵意。
隻要有甯玖在的一天,這東陽侯府便不可能為他所用,既然如此,還不如早做打算,将之扼殺于成長之中。
端王眉眼沉沉,冷聲道:“你說得有理,但那甯大郎終非我輩,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盡快除去的好。
”
暗衛聞言點頭,然後邁着步子掉頭而出,去安排端王方才吩咐下去的事情。
第二日午時,甯珏那隻加了東西的狼毫筆仍未被考官發現,端王派去的人終于按捺不住,将有人舞弊的消息傳了出來。
此消息一傳出,禮部官員以及負責此次科考的主考官不由滿頭大汗,連忙差人挨個搜查考生的号舍。
若真有人膽敢舞弊,那他們決不會輕饒。
說來也巧,此次甯珏和甯璋二人抽中的号舍是相對的,二人中間格了條大道,若是遠遠一望,便能望到對方的情形。
此時考官和一衆官員正帶着人搜查到了甯珏的号舍,甯璋聽到甯珏那邊鬧出來的聲響,不由的停下手中的筆,視線落在對方不遠處的甯珏身上。
禮部尚書道:“我們接到消息,說是考生當中有人公然舞弊,諸位考生需配合接受檢查。
”
甯珏聞言不動聲色,他點了點頭,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來,雙手張開,一副十足的坦然模樣道:“既然有人心術不正,妄想依靠歪門邪道取勝,那必然要好好搜查才是。
”
禮部尚書見狀點了點頭,遞給身後幾個官員的一個眼神,那些官員便連忙上前,開始仔細檢查着甯珏所用的筆墨紙硯,而在諸位考官檢查甯珏用的工具中是否有夾帶小抄的同時,禮部尚書的目光落在了甯珏寫了一半的答卷上。
起先他看得有些漫不經心,可越看到後頭,眼光便越亮,眉眼間隐隐有些激動,若不是此時正在考試,他幾乎都快忍不住要将甯珏的考卷拿起來細細端詳,順便與他探讨一二了。
禮部尚書的目光落在甯珏身上,見他所在這間号舍上挂着甯珏二字,心下不由恍然。
原來是東陽侯府的大郎,國子監祭酒的弟子,難怪如此本事!
辨明甯珏的身份後,禮部尚書對他的贊賞更濃,他欲揮手讓身邊的衆位官員退下,心道似甯大郎這般清風明月般的人物,怎可能做做出夾帶小抄的那等事情。
誰知,不等他揮手,便見其中一個拿着甯珏的那支狼毫筆的官員輕輕咦了一聲,然後他将那筆對着在日光下摸索了半晌後,終于将那隻筆打開。
官員看着筆中空,神色一震,不由道:“劉,劉尚書,這筆杆子是中空的。
”
禮部尚書聞言神色也很是震驚,想着他方才正要吩咐人掠過甯珏的想法,心下不由的後怕,若是他方才先旁人一步做出這個決定,豈不是要錯漏一個沽名釣譽之輩!
思及此,禮部尚書有些愠怒道:“什麼?
筆是中空的?
”随後禮部尚書的目光落在甯珏的身上,不由得搖了搖頭,目光帶着幾分惋惜和哀歎。
本以為是個真才實學的,卻要用這等不入流的法子作弊。
而一旁邊見此狀的甯璋,神色迸發出一陣狂喜之色,忙大聲道:“身為堂堂侯府的嫡子,國子監祭酒的弟子,你竟做出這種事來!
”
“兄長,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人。
我知兄長身子特殊,以往數年都處于渾噩之中,想必今日是因為考試臨近,心中不安,所以才做下這等事情,但無論如何,你這般行為都是在給祖父的臉上抹黑呀!
”
禮部尚書聽到這話,神色變得愈發不好看。
甯珏聽了甯璋落井下石的話,心中譏笑連連,他對着禮部尚書恭恭敬敬的一禮,面色不慌不忙道:“此筆乃是家中妹妹送給某的高中禮,這筆的确是中空的,某之前也曾聽她說過,據聞此筆乃聖上下發給明文堂,作為賞賜學生的禮物。
”
“家妹有幸獲得此筆,在某下場之際特地将這筆送給某作為高中禮。
”
一番話下來,将此筆的來曆解釋得清清楚楚。
甯珏有條不紊,毫不慌亂,看着目含指責看着他的衆人,啟唇道:“諸位考官,此筆可是有何不妥?
”
其中有一位官員見他态度坦然得很,心下一嗤,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嘴硬。
他看也不看那筆,立時張口就道:“此筆中空,裡頭必然暗含玄機。
雖說此筆是聖上賜給明文堂的,但保不準此筆被賜下之後,被什麼心術不正的人拿去做了手腳。
甯大郎,你如今竟然膽敢拿聖上做幌子,想要抵賴自己犯下的過錯,罪加一等!
”
甯珏的目光不動聲色的落在那名官員臉上,眸子微微眯了眯,心中暗暗将這人的長相記下。
禮部尚書覺得那人所言有理有理,忙讓人将那筆杆子拿到日光下細細查看,看裡頭可是有藏了什麼東西。
結果看了半天,那筆杆裡頭什麼東西也沒有。
正在此時,另一位官員結果筆杆,細細端詳半晌道:“此筆乃是用一種十分堅韌的空心竹所作,内裡中空,但外頭卻極具分量。
或許此筆的确沒有什麼異常,隻是這口子松了,說不定是之前在地上摔過,所以才會如此。
”
另外幾人聽此覺得甚是有理,連忙點頭道:“是了,這筆的确并無異常。
時間緊急,我們還是接着查下一名考生吧。
”
甯珏目光清冽,脊背挺直,“某自問行得正做得直,若是諸位不放心,可派人于旁邊監考。
”
此話一出,周遭的官員連忙擺手。
在旁邊監考,若到時候傳出他們與他勾結舞弊的罪名該如何?
這種費力不讨好的事情,還是罷了。
禮部尚書目光落在甯珏的臉上,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篇策論,又想起平日裡甯珏的名聲,心下了然,點點頭,“你們說的很是有理,我們繼續查吧。
”
眼見禮部尚書就要走,方才故意将髒水往甯珏身上引的那名官員臉上浮出一抹急色,欲要開口挽留,卻見他對面的甯珏的目光正冷冷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沒由來的一慌,心道,自己方才的舉動,莫不是全被他收入了眼底吧!
這麼一想,他心中的不安更甚,原本想着繼續為難甯珏的心也不由怯弱了幾分。
潑天富貴重要,但是前程更為重要。
猶豫片刻,最後他還是跟随禮部尚書接着往下一名考生的号舍而去。
甯珏對面的甯璋本來見他即将被卷入作弊風波,竟僥幸逃過此劫,心中很是不平。
他心情郁悶的同時,另一批官員也到了他的面前。
甯璋十分配合地停住手中的筆,将自己的用具一一呈給官員。
他雖然才學不及甯珏,但也不會蠢到在科舉上作弊的地步。
在科考上舞弊的,一旦發現,将終生被剝奪參加科舉的資格。
如今的南秦不比前朝察舉推選便可入朝為官,他們若想入仕,首先必須要過得了科舉這一關。
甯璋正兀自神遊着,忽見眼前的官員手臂顫抖的指着他,“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夾帶小抄!
”言罷,那官員一揮手道:“來人!
将此人押下聽候發落。
”
甯璋聞言一震,臉上帶着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我舞弊?
”
那官員面色極沉,氣得吹胡子瞪眼,手中抖開方才從甯璋的筆管中取出來的紙條,咬牙道:“罪證在此,你莫非還想抵賴!
”言罷手再次一揮,不給甯璋絲毫辯解的機會,便要将他押走。
甯璋猛然回神,目光下意識落在對面的甯珏身上,忽然瘋狂掙紮,指着甯珏道:“那紙條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是他,是甯珏要暗害我。
”
那官員一臉痛心疾首,搖搖頭歎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難怪旁人說這甯璋品性不佳,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甯璋在驚駭與憤怒當中被官員押了下去。
甯府,漪瀾院。
正在房中由自己的丫鬟替她用鳳仙花汁染着丹蔻的鄭氏,心情很是有幾分自得,等到這次春闱他兒高中之後,再由甯瑜去太子跟前求求情,想必她夫君的官職很快就能恢複,屆時她二房再努力一把,相信很快便會繁盛起來。
鄭氏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手不經意的一動,替她染丹蔻的那丫頭未預料到她會突然動作,手中的鳳仙花汁來不及移開,便染到了鄭氏的衣裙上,鄭氏忽的擡頭,目光狠狠的落在那小丫頭身上,順手便給了她一耳光,怒道:“做什麼吃的,染個指甲都不會!
”
丫頭眼中閃着淚,捂住自己的臉連忙躬身求饒,“夫人恕罪!
夫人恕罪!
”
鄭氏看這她一副淚眼婆娑的樣子,不覺有些無趣。
她擺了擺手,歎氣道:“你下去吧,今日是二郎考試的日子,我便不與你們這些奴婢計較。
”
未過多久,便見鄭妪滿頭大汗,臉色發白,大步從外頭走來,進屋的時候,她還不小心踢在了門檻上,差點跌落下來。
好在她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門,這才沒在鄭氏的面前失态。
鄭氏見狀,面色一凜,心中浮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鄭妪平日裡行事素來穩重,未曾有過這般冒失之狀,為何如今她竟急成這樣子?
鄭氏忍不住瞪大眼,落在鄭妪身上,不待她說話,她便率先發問道:“你怎麼了?
怎如此慌慌張張?
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
鄭妪連連點頭,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滑落。
鄭氏心中一揪,呼吸不由自主緊了幾分,看着鄭妪道:“發生了何事?
你倒是說呀!
”
鄭妪立時道:“娘子,大事不好了!
二郎君今日在場上被人捉住舞弊,眼下已被下入了大牢。
”
“今年的春闱開場不過一日,便抓住了五名舞弊的考生,聖上聽到這個消息震怒不已,已然言明要讓這五人終生禁考,還要将他們在牢獄當中關上一月!
”
鄭氏聞言神色呆住,下意識後退幾步,一不小心碰上旁邊架上放的一個盆景,将其帶落,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碎響。
盆景摔得四分五裂,泥土遍地。
鄭氏難以置信道:“你,你說什麼!
”
鄭妪見鄭氏受的打擊極大,忙上前穩住她的身子道:“娘子,二郎君如今被下入了大牢。
”
鄭氏起先不敢相信,向鄭妪再三确認之後,終于咬牙接受了這個現實。
鄭氏連忙披上自己的外裳,風風火火的往外走。
走了一半,她見鄭妪沒跟上,厲聲道:“還愣着做什麼?
先随我一道去尋夫君。
”
她的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不是她一人便能兜住的。
鄭氏近些時日雖對甯濮諸多不滿,輕易不肯見他,但此情此景,情況危急,也顧不了那麼許多。
鄭氏與甯濮會面商讨一番後,二人打算分頭行動,鄭氏去向她娘家和宮中的鄭賢妃求助,而甯濮則是出面向東陽侯求情。
東陽侯曾是聖上的師傅,若是能用他的薄面換取甯璋的一條生路也好。
若是甯璋在南秦不能入仕,這一輩子他就完了。
鄭氏回到荥陽郡公府之後,當家的荥陽郡公,也就是鄭氏的父親,他也在第一時間接到甯璋舞弊的消息。
荥陽郡公對甯璋這個外孫失望之極,當初便言此事他們荥陽郡公府不會插手,同時告誡府中的其他人也不要管這事兒。
鄭氏求上門後,自然是失望而歸。
無奈之下,鄭氏又隻好讓人遞了帖子去宮中,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鄭德妃的身上。
初九整整一日,鄭氏都是在坐立難安中度過的。
第二日大早,宮中終于遞來了消息,鄭氏本來還有些驚喜,但她卻得到了鄭德妃拒絕見她的消息。
鄭德妃讓宮人傳話,說是她不願惹火上身,望鄭氏好自為之。
鄭氏接到這個消息之後,氣得在府中破口大罵,直言鄭家和她的這位嫡姐都是沒良心的,妄她往日掏心掏肺的對他們!
可自己遇到事的時候,他們卻不施加援手。
而甯濮那邊說是東陽侯也沒轍,夫妻二人雙雙臉色傾頹。
忽的,甯濮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臉色一亮,握住鄭氏的手道:“還有一人我們沒有試過。
”
鄭氏眼眶紅紅,昨晚上因擔憂甯璋的事,整整掉了一夜的淚珠子,眼下雙眼腫得跟桃子似的。
“何人?
”
甯濮道:“三娘。
”
如今的甯三娘乃是太子良娣,又有身孕在身,她早已不是往日那個人人可欺,不放在心上的庶女了。
鄭氏立馬吩咐人從府中的府庫取了些禮品,去清風院将方氏叫到一起,往東宮去了。
方氏知曉鄭氏帶自己此番進宮的意圖,一路上都很是難安,她的女兒好不容易才熬出頭了,她可不想因為府中的事情而耽擱了女兒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但臨行前甯濮特地來到她的跟前求了她,讓她務必要在三娘的跟前好好的替甯璋說些好話。
甯濮和鄭氏一早便以她的名義向東宮遞了帖子,如今她的三娘肯見他們,多半還不曉得想要見她的不是她的姨娘,而是鄭氏。
方氏一路揪着帕子,十分糾結。
不知不覺,一行人已到了東宮。
鄭氏和方氏被一衆宮女引到一間雕梁畫棟,巍峨不凡的殿宇前。
那綠裙宮女對着二人屈膝一禮,而後道:“二位在此稍候,容奴婢進去通傳一聲。
”
鄭氏的心情很是複雜,一路來這東宮景色秀麗,錯落有緻,仆役成群,戒備深嚴,宮女個個都氣度不凡……而曾經那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甯三娘,如今便住在這樣的地方!
思及此,鄭氏不由得咬牙收緊拳頭。
緩了好半晌,她才讓自己變得平靜。
鄭氏放下心中的那絲不忿,暗想,她今日是來求情的,隻要三娘能開口,便是忍上一忍,在她跟前伏低做小也行。
誰叫此事關系到她兒子的前程?
未過多久,方才那個綠裙宮女出來對着二人笑道:“甯良娣恭候多時,二位請進。
”
鄭氏二人進屋便見入目有一對十分氣派的雕花梁柱,雕花梁柱之後,是一扇由紫檀木雕刻而成的隔扇,細密繁複,十分精巧。
隔扇後頭挂了一層從越州進貢的錦繡幔帳,幔帳由勾子勾起放在兩邊,上頭繡着多子多福的花紋。
過了這層多子多福的幔帳之後,便見一屋内橫了十二扇花鳥插屏,插屏前頭擺着一個獸首三足香爐。
許是甯三娘懷了身子的緣故,這香爐裡頭并未熏香,隻放在那裡做了個擺設,室内不時飄來一陣果香,鄭氏的目光從旁邊掠過,見旁邊的桌案上正放着一些時鮮的蔬果。
往裡走去,又是幾道紗幔。
鄭氏越過重重紗幔,終于到了内殿。
此時此刻,甯瑜正靠在上首的美人榻上,她的身子斜斜的倚着,面前有張桌案,案上呈了一些精緻的糕點,而她的身後有兩名婢女正在為她拿捏肩膀,其中一個婢女正在為她拿捏腿腳。
她身着一襲丹霞色錦繡襦裙,裙上繡花精緻,将她的容貌襯得比以往出衆了許多。
聽到聲音,甯瑜擡起頭來對着二人一笑道:“我今日身子不大舒坦,總歸母親和姨娘都是自己人,三娘就不見外了。
”
瞧着甯瑜面色紅潤,比之她先前在府中的時候,竟是要豐腴富态了多。
她仿佛像是沒看到鄭氏這個不速之客一般,笑意盈盈,神色十分的坦然。
方氏的面上帶着幾分憂色,甯瑜的目光掠過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奴仆成群,陳設鋪張,吃穿用度無不精細……眼下才三月,竟然能吃到這麼些新鮮果子,這個甯三娘,真是好大的氣派!
她的二娘明明才是正牌的嫡女,如今卻要在突厥那等苦寒之地過苦日子。
鄭氏心中愈發不平。
好在,前些日子突厥那邊來信,說是那突厥小可汗登上了可汗之位,她的女兒也被封為了王後。
若是沒這點安慰,此時見到甯瑜過得這般快活,她真的會忍不住當場發怒。
鄭氏攏在袖中的手愈發收緊,神色隐忍至極。
今日甯瑜穿了一件丹霞色的齊兇襦裙,她的身子豐腴了許多,因着襦裙寬松的緣故,所以整個人看着并無什麼不妥,但若是細看,還是能看得出她明顯粗了一圈的腰身。
甯瑜任由奴仆替自己拿了一會兒後,揮了揮手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今日我母親和姨娘好不容易前來,我要好好同她們叙叙家常才是。
”
宮人應聲退下,隻留下兩個她的親信。
等不相幹的人都走了,鄭氏便松了口氣,上前直接開門見山道:“三娘,剛才你見到我毫不意外,想必你已然猜到了我假借你姨娘的名義來此的原因。
”
甯瑜已然入了東宮,若是要來探視她,自然是女眷更加方便,甯濮雖是她名義上的父親,但若要由他來求情,他出入東宮,到底于禮不合。
甯瑜目光悠悠的落在鄭氏的身上,眼眸似眯未眯。
此時此刻,看着往日裡高高在上對她和她姨娘不屑一顧的鄭氏,如今因為有求于她而不得已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低三下四的模樣,她的心情是有些微妙的。
權勢,真是個好東西。
這幾個月來,甯瑜已然享受到了權勢帶給她的無上體驗,奴仆成群,揮金如土,這些都是常事,更重要的是,因着她肚子裡的這塊金疙瘩,旁人輕易不敢對她不敬。
無論她走到哪裡,旁人都需恭恭敬敬的對她,将她捧着。
便是曾有幾次入宮,在宮中的那幾位出身名門的嫔妃面前也是如此。
甯瑜不由愈發慶幸自己當初在甘泉行宮的時候被甯珍給推了下去,否則她今日也不會有這般的際遇。
甯瑜恍若神遊一般,而後她身旁的宮婢輕輕咳了一聲,她才狀似回神的以右手支着下巴,對着下方的鄭氏柔和一笑道:“母親真是不好意思,如今懷了身子之後,我常常神遊,方才你說什麼?
我沒聽清。
”
甯瑜的表情是溫婉的,語氣也是柔和的,但鄭氏卻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來自她的嘲笑和她在自己面前故意顯露出來的一種優越感。
察覺到此,鄭氏不由緊緊咬牙,手指拽緊,面上帶笑道:“三娘,方才我說我來是為了你兄長的事。
”
鄭氏本以為她還要在她面前擺擺譜,刁難她一下,誰知她隻是皺了皺眉點頭道:“母親說的事情,昨日我已經聽人說了。
”而後她面帶沉色道:“母親說的這事兒,三娘也很痛心,但我不過一介女流,怕是幫不上忙。
”
鄭氏還沒求她,她便先将話說了出來,鄭氏面色一沉,心中暗罵了她好幾聲。
面上卻不得不端着笑道:“三娘這是說的什麼話?
如今你是太子的良娣,肚子裡又懷了太子殿下的骨肉,而二郎是你唯一的兄長,他如今出事,說什麼你都要為他求情才好。
”
言罷,鄭氏的目光落在方氏身上,低聲催促道:“還愣着幹什麼?
别忘了方才出府時夫君的吩咐嗎?
快去向她求情啊!
”
方氏神色煎熬,十分糾結。
甯瑜見鄭氏如此逼迫她的姨娘,心中有些不愉,忙道:“母親何須如此!
姨娘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你不必逼她。
”
鄭氏見狀面色一沉,又道:“三娘,方才我也說了,二郎是你唯一的兄長,女子出嫁之後,雖然變成了别家的人,但若是有個有力的妻族,對你而言也極為有益的。
”
鄭氏語氣變了,“三娘,要想養大一個孩子,從來不是容易的事。
日後你的孩子長大之後,還要花費很多心皿培養,若你兄長到時候能有一番出息,也好幫襯幫襯。
”
鄭氏這話說得很是隐秘,她就差沒說日後甯瑜将她這位孩子培養起來,說不定也有坐上那個人人都夢寐以求的位置上的一天。
到那時,若是她沒有一個有力的母族,她拿什麼去與太子别的子嗣競争?
甯瑜也不是蠢人,聽了鄭氏這番話來,她的眸光微微一動,有幾分出神。
是了,鄭氏說的話沒錯,萬一她這一胎真是個兒子,那這兒子生下來便是太子的庶長子。
他的地位與旁人自是不同,自古以來,皇家明面上最求正統,實則卻是最不講求嫡庶的地方,否則哪有那麼多謀權篡位的事情?
保不準,他的兒子也有登上大寶的一天。
這樣一想,甯瑜的眼中隐隐浮現出幾分激動之色,放在榻上的手也不由得收緊了幾分。
甯瑜想了想,默了半晌,終于道:“母親說的沒錯。
說到底我也隻有二兄這樣一個嫡親兄長,他出了事,我理當幫襯他幾分。
”
甯瑜這話一落,鄭氏眸中一亮,她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
忽的,甯瑜開始幹嘔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對二人道:“既然母親和姨娘好不容易來次宮中,便用完膳後再回去吧。
”
鄭氏面帶急色,仿佛不滿她為何還要在此處磨蹭時間不趕緊去向太子求情。
甯瑜道:“眼下殿下并不在宮中,他要晚上才歸,屆時我必然将兄長的事情告訴他。
”
鄭氏一聽,覺得她說得有理,現在她的兒子已然被下入了大牢,罪名已然定下,早些晚些也不急于這一時,隻要最後能讓他考試的資格不被取消才是。
鄭氏不由歎了口氣,她這兒子還真是糊塗,要作弊便做弊吧,竟蠢到給人當場逮住,這實在是……
甯瑜留了鄭氏與方氏一同用過膳後,便差人将她們送了出去。
天色剛剛擦黑,太子歸來。
甯瑜如往常一般在門口迎他。
太子見狀對她一笑道:“等我做什麼,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快些去榻上歇着。
”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甯瑜心中甜蜜至極,與太子二人一道在榻上歇着。
太子看了她幾眼,忽然道:“你有心事?
”
甯瑜先是搖了搖頭,笑着道:“殿下多慮了,妾哪裡有什麼心事。
”
太子捉過她的手,眸光沉沉道:“你不必瞞我,有事直言便是。
”
甯瑜歎口氣道:“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殿下,殿下應知今日我母親與姨娘來過東宮。
”
太子點點頭,東宮的一切消息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今日鄭氏和方氏來此,自然也是知曉的。
甯瑜又道:“那二兄的事……”
太子聞言眉頭一皺,他忽然将手從甯瑜的手上抽出,“這次你二兄在貢院被人當場抓了現行,加之今年舞弊者尤多,聖上定要嚴懲。
”
甯瑜咬牙道:“那我兄長?
”
太子神色有些沉道:“這事兒我會想想辦法,不過說到底若是你兄長不忘動歪念,也不會落得今日的地步。
”
甯瑜見太子的神色不複先前的仁和,心中不由微慌。
太子從榻上起身道:“我先去沐浴,一會兒再來瞧你。
”
太子走後,方氏在甯瑜入東宮前,送給她的一位老妪道:“娘子,太子殿下的确寵你,但這個寵也是有分寸的。
”
甯瑜道:“吳妪的意思是?
”
“老身不才,卻也活了這麼大半輩子,别的事情不知,但這瞧人還是有一定的本事的。
太子殿下性子柔和,娘子隻要能投其所好,再加上你目前肚子有太子的皿脈,這樣的你,已然有足夠的本錢,想要在東宮立足并不是難事。
”
“但是,娘子若想摻和到其他的事中,對太子殿下的寵愛予取予求,日子一長,太子殿下或許會對你漸漸冷淡。
”
甯瑜恍然大悟,放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收緊。
是了,太子說過,他喜歡與她相處,是因為她性子簡單,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若是她也變得處處算計,太子即便在仁善,時日一久,也必會覺察出來。
到時候若是因此疏遠了她,而疏遠了他們的孩子,可不是得不償失?
吳妪又開口道:“娘子當至,亂花迷眼。
今日鄭氏的話,娘子聽聽就是,千萬莫要往心裡去。
以奴婢來看,抓住眼前的富貴才是實在的。
”
甯瑜望着她的眼,不由得恍然。
是啊,皇位什麼的,離她還是太過遙遠。
她還是莫要太過貪心,免得到時候得不償失。
她必須将眼前的富貴抓住,保住她的兒子和太子的歡喜,她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題外話------
一般的春闱是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
本文根據劇情做了改動,大家不要較真~
今天發完就破百萬了,感慨…。
我居然寫了這麼多字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