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
禁中值房。
到了年末,反倒是東西兩府最忙碌的時候。
樞密院與中書分掌軍政大權,稱之東西兩府。
大宋中書之職,掌進拟庶務,宣奉命令、行台谏章疏,群臣奏請興創改革及任命外派官員,自元豐改制後,中書門下職權分屬三省,中書取旨﹑門下覆奏﹑尚書施行,變相地将相權分散了。
各地州府的課績奏章接踵而至。
決定各個州官前途命運的時候将至,幾家歡喜幾家愁。
餘端禮、京镗二個相公,整理着各地的課績奏章,準備上呈趙擴。
“啧啧,還是節夫會算計啊。
知蘇州的樓公今歲怕是危矣。
”
将嶺南各州的奏章整理完畢的餘端禮一愣,問道:“樓大防為人剛正,太上皇掌朝之時,都畏懼他樓舍人三分,怎個危矣?
”
“大防上書,請晦翁歸朝。
”京镗也不再看下去,直接将奏章放在一邊。
餘端禮搖頭歎道:“大防還是沒看清楚局勢啊,本想着你我二人引退,樓鑰能夠入得中樞,與節夫抗之,如今看來,又少了位剛正之士啊。
”
“留公一走,看來得指望子肅了。
”京镗拿過一本奏章,随意地掃過一眼,向荊湖之地的奏章,他一般是不會過多留意的,然而就是這麼驚鴻一瞥,差點閃瞎了他的老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拿起奏章,往窗台邊的光線湊近了些。
“仲遠又看出哪個人要遭殃了?
”餘端禮喝了口茶,微微笑道。
“你過來看看。
”
餘端禮起身,湊到窗前,跟着京镗二人同看一本奏章。
“嗯?
”
餘端禮也看出了些許不對勁,癡癡地問了一句,“範伯崇是知的永州吧?
”
“這上頭都寫着呢。
”
“對了,月前韓相公不是要彈劾一個州官,就是他吧?
晦翁的姻弟。
”
京镗覺得還是不可置信,搖着頭又從頭看起,看了第三遍,“怪哉!
怪哉!
”
“這範伯崇莫不是得了失心瘋,這等奏章也寫得出來?
這可以欺君之罪啊!
”餘端禮拿起幾封荊湖路的奏章比對,然而露出迷茫的眼神,“這些都正常,錢鍪知的衡州,正稅還少了兩成,說是戶民流失,這永州怎麼就成了這般光景?
”
京镗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道:“處恭,此事定有蹊跷,範伯崇此人中規中矩,斷然不可能謊報課績,依吾之見,咱們還是将這奏章上呈官家,你看如何?
”
餘端禮點了點頭,道:“傳聞錢鍪此人,還是韓相公心腹,衡州課稅,曆來都是湖南數州佼佼者,今歲看來,這錢鍪怕是要吃鼈了。
”
兩人極有城府地将奏章的位置安排成了錢鍪打頭,範念德其後,心裡暗想着,不知道官家閱了奏章,會是何等的神采。
後邊的中書常侍見到值房當中,兩位相公少有的頭碰頭議事的樣子,也是納了悶了,這奏章還能看出個花來?
餘京兩人忙命人将各州的奏章擡上,自己走在前頭,入内宮請見官家。
……
……
南宋的士大夫,享受着滋潤的日子,然而南宋的皇帝,确實慘得可憐,臨安行在,有殿三十,堂三十三,齋四,樓七,閣二十,軒一,台六,觀一,亭九十,論規模,怕是比任何朝代的皇宮都要小上不少。
臨安的宮城,早在北宋時就開始經營了,當時以臨安為南京。
南宋的宮室最初較為簡易,認為汴京之制侈而不可為訓,所以都城南安之後,又不斷建造,不過不在宮殿,而在于苑囿。
垂拱殿之内,趙擴見到扛來的各地奏章,不由眉頭一皺。
“二位卿家,各地課績奏章不必如數上呈,有哪些不妥之處,再行上報就是。
朕就不一一翻閱了。
”當皇帝也是個累活,這一摞奏章看完,估計得兩天兩宿的時間,若是錯批了,估計還要被給事中一頓噴,慘絕人寰,最好的法子,就是讓眼前這倆先看看,有哪些出入的地方,再讓他過目,倒是省去了不少工夫。
餘端禮給了老京一個眼神,心說,這玩意兒是你先看到的,怎麼的也得你上吧?
京相公拿過最上端的兩本奏章,說道:“官家看看這二位的課績奏章。
”
宦官接過京镗手中兩本奏章,遞到趙擴手中。
餘京二位靜靜等候着,想看看甯宗臉上會有如何的精彩表現。
啪!
奏章被拍在桌上。
“這個錢鍪,治州不力,反倒是怪其餘州縣搶了他衡州的百姓,真是荒唐!
若非其無能,我大宋子民安土重遷,豈會背井離鄉?
貶!
”
“官家再看看下邊這本。
”
趙擴有些火大,道:“若是還是如此的,統統貶谪嶺南,讓他們去替朕看守邊陲!
”
“官家還是先看看吧。
”
甯宗拿起奏章,随意地掃了兩眼,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氣,道:“這是福州還是揚州的奏章吧,二位卿家,有何問題嗎?
”
京镗一禮,道:“官家,還請細閱,此乃永州範念德送來的課績奏章。
”
“永州啊……永州?
怎麼可能!
”趙擴臉色大變,“哪個永州?
”
“自然是荊湖路的永州了。
”見到趙擴臉上複雜的驚容,京镗也很滿意地笑道,“不知官家對此有何看法?
”
“夏秋正稅增四成,商稅翻了一番?
兩位卿家,你們信嗎?
”
餘端禮叉手一拜,道:“官家,老臣也不是很信,但是範伯崇此人中規中矩,定然不會弄虛造假,若有貓膩,台谏之人定會彈劾。
”
“這才一年,如此政績,就是管仲在世,商鞅還魂,也做不出來吧?
朕說什麼都不信。
拟旨,宣範念德進京述職。
”
餘端禮嘿嘿一笑,說道:“遵旨。
”
大宋中樞輪流轉,他已位極人臣,左相幹了三載,掐着日子也該遠調出中樞了,這臨安亂不亂,他反正是看不見,管不着了,所以來個油鍋裡炸活魚,噼裡啪啦一頓幹!
這顆重磅炸彈,注定要在慶元三年末,炸得臨安朝堂不得安甯。
黨禁也好,僞學也罷,能夠有本事一年之内,将永州治理成如此模樣,範伯崇入中樞,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