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林文珺知道丈夫就是随口答應一聲，他們住的地方，連放鋼琴的空間都沒有。

　　以後買？
所有事都不能指望着以後。

　　江烨雖然吃驚她真敢去問轉學的事，但他還是不相信憑她自己能辦成。

　　林文珺憋着一口氣，摸摸女兒的頭：“等我們換了房子，甯甯自己一個人一間房，鋼琴就放在你房間裡。
”

　　陪練鋼琴有多苦，林文珺後來陪兒子的時候才知道，但女兒想學，這一次她一定提供條件讓她學。

　　江烨把這事當笑話看，她閑得沒事幹了，才大熱天裡折騰這些，反正再有一個多月就開學了，她知道辦不成，也就不鬧騰了。

　　江烨吃完了晚飯才告訴林文珺：“你給我收拾兩件衣服，明天我帶人回去一趟。
”

　　老家蘇城是個旅遊城市，剛剛開了一個溫泉度假村，江烨立刻有了新的交際手段，帶人去短途遊，路程不遠，周末就能玩一圈。

　　林文珺答應了一聲。

　　江烨又問：“你媽那裡要不要送點錢過去？
”

　　林文珺收拾碗筷的手頓了頓：“清明節回去的時候才剛給過，等過年再說吧，咱們家現在要用錢的地方也很多。
”

　　父母怎麼給都不夠，給的再多，沒人念她一句好，何必還給呢？

　　林文珺到過道裡洗碗，水籠頭嘩嘩流水，她父母已經去世了，但活着的時候一直罵她沒良心。

　　沒良心？

　　他們住的房子是江烨花錢買的，過年過節除了江烨給一份錢，她還暗中再補貼一份。

　　但有什麼用呢？
她還是父母嘴裡最沒良心，最不是個東西的女兒。

　　江甯今天特别高興，她連動畫片都不看了，從屋裡跑出來，主動要求洗碗。

　　林文珺擦幹淨手，回屋給丈夫收拾行李，江烨要出門應酬，衣服褲子都是常買常換的，她收拾完了衣服，拿出錢來：“一萬夠不夠？
”

　　“先放個一萬吧，王志國老婆過生日。
”過生日隻是個送禮的由頭。

　　江烨好才剛搭上這條關系，但林文珺知道，他們跟王志國一處就是二十年，王志國很快就會升官，江烨的好些工程都是從王志國手裡接到的。

　　她想了想說：“你那個朋友還去國外嗎？
讓他帶個LV的包回來。
”

　　這還是林文珺第一次主動給江烨出主意，江烨想了想：“包？
什麼V？
”送包哪有送錢直接。

　　王志國現在還沒職位，但他後面二十年平步青雲，唯一的弱點就是怕老婆，他老婆的枕頭風比酒桌上喝再多酒都有用。

　　“之前我們不是一起吃過飯嘛，我當時聽她說想要這個牌子的包，送禮也要送她喜歡的。
”

　　也對，她天天呆在家裡，哪知道什麼名牌包，江烨一聽是王太太談起的，立刻記在心裡，他對林文珺說：“以後你也跟她多來往來往，那什麼包多少錢？
給你也買一個。
”

　　林文珺沒拒絕，她隻是笑一笑，她讨厭那些太太們，每一個都要奉承要巴結，跟王太太一家，二十多年下來也算熟識了。

　　但她跟王太太從來不是朋友，王太太瞧不上她。

　　她有什麼話題能跟王太太分享呢？

　　她每天都在家裡，王太太可不僅是王太太，她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圈，嫌棄林文珺語言無味，除了丈夫就是孩子。

　　王太太為什麼瞧不上她，林文珺一開始不懂，她還很疑惑，她明明是真心對人的，但沒換來一點友誼。

　　後來她明白了，但要改變也晚了，她的生活早就已經被江烨給圈起來了。

　　江烨看妻子又是這樣，對人際關系一點都不看重，公司剛起步，每一點人脈都很重要，她如果能時常像現在這樣幫襯他，能省掉很多力。

　　但一看見她大着肚子，就什麼也沒說，隻是問：“什麼時候能再做B超？
”

　　林文珺“刺啦”一聲拉起旅行包的拉鍊，不用再照了，這回還是女兒，想到二女兒江媛，林文珺心裡酸苦更重。

　　這個孩子是她要的，又是她不要的。

　　“醫生說了，要是能翻過來就能拍，要是翻不過來，再拍也照不出來。
”

　　江媛在肚子裡的時候好像就知道，一照出性别，她就活不下來了，于是每一次B超，她都會換個位置，讓醫生照不出來。

　　“這麼皮，肯定是個兒子。
”江烨看着妻子的肚子。

　　林文珺沒搭他的話，走到門口，看女兒已經把碗洗好了，兩人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洗頭。

　　在小淋浴房裡，江甯問媽媽：“爸爸答應了，我們什麼時候能去買鋼琴啊？
”

　　林文珺想起他們還在老家的時候，江甯可不像現在這樣，爸爸不答應買的東西，媽媽也可以給她買。

　　後來就不同了，連小孩子都知道，她們現在靠誰活。

　　林文珺把江甯身子扳過去，打肥皂泡給她搓頭發，隻記得買化妝品，壓根忘了買洗發水，她把這個記住，明天就去買！

　　“爸爸不答應，媽媽也會給你買的。
”

　　江甯大學想出國讀，但江烨怎麼也不同意。

　　哪個老闆家的孩子送出國去，結果染上了不該染上的東西，另一個老闆家的孩子，出國就是花錢，一年開銷要百來萬。

　　林文珺跟丈夫争執，說江甯不是那種孩子，但沒用，出錢的人是江烨。

　　江甯沒有堅持，也再也沒提過要出國的話，現在回想，她覺得對不起女兒。

　　林文珺用水瓢舀起水，沖掉頭上的泡沫，零星一點白沫順着水全流進下水管道，她洗幹淨頭發，擦幹身體，給女兒撲上痱子粉。

　　再一次對女兒說：“爸爸不答應，媽媽也會給你買的。
”

　　江甯黑葡萄仁似的眼睛裡，又有水汽，又有朦胧燈火，她仰着小臉，“嗯”一聲，重重答應了。

　　屋裡沒隔斷，貼兩面牆放兩張床，一大一小，林文珺和女兒睡大床，江烨一個人睡小床。

　　林文珺躺在床上，關掉燈，房間裡隻有電視機的幽幽光亮，

　　她後來就常常睡不着，隻要一想到兒女事，就整夜整夜心慌。

　　大女兒江甯工作能力強，但她恐戀恐婚，始終不肯成家。
二女兒江媛賴在家裡不肯出門工作，還差點被網戀對象騙着去領結婚證。

　　江烨跟她吵架的時候，罵她是個失敗的母親，林文珺氣得發抖，但她無從反駁，因為就連她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江甯翻個身，肉呼呼的小腳擱在媽媽的大腿上，她熱得嘴裡嘟嘟囔囔。

　　林文珺摸出枕頭邊的扇子，給女兒扇風，心中漸漸安然，她以為自己睡不着的，但搖扇子的手越來越重，“啪哒”一聲，她睡着了。

　　江烨一大早就離開了，江甯聽見關門聲才懶洋洋爬起來：“我們今天還出去嗎？
”

　　林文珺笑：“媽媽先打電話，打電話問過，我們再去。
”

　　有了聯系方式，就不用大費周章跑去學校問了，她打給童夢實驗小學招生辦的老師，才知道學校正在舉報招生參觀會，她們随時可以去參觀，實地看看學校的軟件硬件。

　　林文珺立刻帶着江甯打車過去了。

　　學校開放暑期班給家長們參觀，學生們除了上文化課之外，童夢實驗小學還專門教導器樂聲樂和舞蹈。

　　接待林文珺的老師告訴她：“這些是我們學校的特色課程，每年國慶元旦，學校也會組織學生們辦聯歡會，到時都會邀請家長參加。
”

　　看過一圈，林文珺大概摸清楚了狀況，這個學校剛剛開辦一年，在招生上的條件就相對寬松。

　　簡單來說，隻要江甯能通過學校的入學考試，交上借讀費和贊助費，她就能到這個學校來讀書。

　　“你想到這個學校上課嗎？
”林文珺牽着女兒的手問她。

　　江甯遲疑了，她才在新村小學讀了一學期，好不容易跟原來的同學熟悉了，又要轉學，她問：“那我還會轉學嗎？
”

　　“不轉了，就在這裡讀到畢業。
”

　　對剛要小學兩年級的江甯來說，畢業簡直太遠了。

　　江甯翹起嘴，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