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不明所以,不假思索道:“應當是八年前,我記得那年我嫂子給我哥哥生下了個小侄兒,我那表妹因為給主子跑腿缺席了滿月禮,後來特意來解釋過,又補上了一對長命鎖。
”
李姨娘怔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腦子裡一團亂麻。
八年前,自己的孩子夭折了,秦家和賈家的來往,過繼來的孩子……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心裡有個可怕的揣測,但是又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怎麼可能?
心撲通撲通地跳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金珠覺察到了主子的異樣,心裡一慌,忙扶着李姨娘急切道:“姨娘,你怎麼了?
可是哪裡不舒服?
”
同時,手忙腳亂地遞上邊上的茶水,說道:“姨娘,您别慌,先喝口水靜靜神。
”
李氏強自叫自己安定下來,接過金珠遞過來的茶水,抿了口,含着茶水,靜默了一會兒,将那口茶吐了出來,方才覺得神清氣爽些。
看着在邊上擔憂的金珠,她心中一暖,不管怎麼說,這孩子對她是真的忠心耿耿的。
她說道:“無礙,一時間失了神,你且先出去,叫我想靜靜,想會兒事情。
”
金珠聞言,盡管心裡還有些擔憂的,但是卻也不敢違逆李氏的命令,徑直便離了屋子在外邊守着。
見屋裡沒什麼人,李氏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走進内室,走到床邊,蹲下來,伸出手去在床闆下邊細細摸索了一番,摸到了一個硬物,将其取了出來。
這硬物其實不過是個小匣子,質料也是極普通的,但是從李氏細細摩挲地動作看,這事物對她來說應當價值匪淺。
李氏打開了這個匣子,的确,這匣子對她來說的确意義非凡,算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了,裡邊是一支朱钗和一塊玉佩。
朱钗是母親的遺物,而那玉佩,卻是她從未謀面的父親留給母親的唯一紀念了。
這麼多年來,大李氏帶着女兒艱難度日,便是再艱難的時候都沒有想着賣掉這兩件物什,可見其珍視的程度。
李氏幼時,因為長得好又沒有父親,常被周邊的孩子欺負或是嘲笑“沒父親的野種”,也曾好奇地聞過母親有關父親的事情以及為何她跟着母親姓而非跟着父姓。
但是大李氏卻往往避而不談,隻道她父親早亡。
因此李氏對自己的身世也是一無所知。
李氏看着眼前的兩物,尤其是這塊玉佩,她仔細端量了許久,做工相當精緻,玉料也是上好的羊脂玉,看得出來先主人定是從小佩戴,盤玩地極好,便是二十多年沒有盤玩,也不過失了些光澤,想來若是能夠好好拾掇一番,定能恢複以往的狀态。
單單隻憑這塊玉佩,李氏也可以像想象父親身份的不簡單。
隻是,留下這塊玉佩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麼身份呢?
李氏久久立着,有些癡了,母親為什麼要瞞着自己父親的身份呢?
她不是第一次思索這個問題,隻是後來發現多思無益,唯一知道真相的母親已經去了,自己再多想反而是自尋煩惱,索性也就不再琢磨了。
況且,她的心裡也未嘗沒有怨氣,若是父親真的如她所揣測的一般出生不凡,又何至于讓她們母女兩個淪落到後來的地步?
隻是今日,思緒繁雜之下,她難免又想起了這塊玉佩。
她這一生,過得極明白,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抓住對自己最有利的,知進退、懂是非。
隻一個謎團,便是自己的身世問題,困擾她許久卻無從得知。
而今,她腦袋裡浮現出的那個讓人不敢置信的猜測,或許,秘密便在這塊玉佩裡,她有預感,隻要她搞清楚了玉佩的來源,自然能夠窺探到八年前那件事的始末來曆。
心思激蕩之下,她默默攥緊了這塊玉佩,隻是,從何下手啊?
她犯了難。
過了許久,她也沒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若是描了玉佩的樣子出去打聽,或許能夠打聽出些消息來,但是也極容易走漏了風聲,她自然清楚,若是真的涉及到那一家人,顯然有的是人會給人家通風報信。
怔了許久,方才外邊傳來金珠的聲音,問道:“姨娘,到晚膳的時間了,要擺飯嗎?
”
李氏聞言,回過神來,回道:“在外邊擺上吧,我就出來。
”說着,将玉佩和朱钗收好放回匣子裡,又将匣子小心翼翼地收回到床闆下邊,算是收好了。
她對着鏡子照了照自己,見臉色有些潮紅,顯然是剛剛心思激蕩的結果,定定神,快速地抹了些□□在臉上,見面色正常些了,這才放下心來,出了裡間的屋子。
外邊,金珠已經擺好了飯,見她神色如常,才算是放下心來,說道:“姨娘可算是出來了,也不知道您想些什麼,竟在屋裡呆了這麼久。
”她伺候李氏久了,感情自然不淺,話語間難免帶了些親昵。
李氏也不以為意,金珠十歲便開始服侍她,到現在也已經有五年了,主仆二人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她看着桌面上的菜色,疑惑道:“我記得昨兒點了盤素三鮮,怎麼今日沒了?
”語氣間帶了些不豫,她脾氣倒是不算差,但是也斷然沒有叫人欺負上門的時候。
若是今日自己不計較,改日就更該有些蹬鼻子上臉的人了。
金珠聞言,解釋道:“可别提了,姨娘您也知道,咱們府裡愛吃這個的不多,大太太管家嚴,為了少些鋪張,大廚房素來有定例,一份菜最多隻準按兩倍的材料準備,那素三鮮自然隻準備了兩份材料。
可偏生今日下廚的孫福子手藝沒到家,把那份材料給做壞了。
”
“那還有一份呢?
”李姨娘的語氣緩和了下來,隻要不是有人刻意針對,她倒也不在乎這道菜。
金珠悶聲道:“可是今日老太太房裡擺菜,說秦少爺今日想吃素三鮮,特意點了這道菜,人家自然是先緊着秦少爺那頭,姨娘您昨日點的那道菜自然被挪給人家了啊!
”
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李氏豁達道:“原來是這樣,那有什麼好值得生氣的,人家緊着老太太院子裡,那是自然的,隻是咱們倒黴罷了,橫豎不過是一道菜。
沒得為了這個吵吵嚷嚷的,倒叫人覺得不快”
金珠聞言,遂也放下心中的不平,說道:“好在大廚房那裡也知道自己理虧,補償了咱們好些好菜色,姨娘您瞧瞧,這道梭子蟹可是難得的,聽聞是從東海一帶捕撈上來,然後壓上冰塊快馬加鞭送到京城的,也得虧了咱們三老爺有這個門路,都是有定數的,隻因為螃蟹性寒,活皿化瘀,大太太有了身孕,不能吃這個,廚下便留下了兩隻,都給您送來了。
”
李氏笑道:“你倒是一點不吃虧,一道素三鮮換了這麼兩隻梭子蟹,倒是難得。
隻是你日後也不要怪上人家孫福子,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跟大廚房的人搞好關系,以後有好處呢!
”
金珠聽到李氏這話,嘟囔道:“也就是仗着姨娘脾氣好他們才敢先斬後奏的,要是趙姨娘,一頓喧鬧是少不了的,免不了有一場熱鬧可瞧。
”說這話,将一小碗米飯遞過來。
李氏結果,嗤笑道:“你也知道是一場熱鬧啊!
還嫌不夠丢人的,被滿院子的人瞧了笑話去。
”
“這倒也是。
”金珠歪着脖子一想。
李氏吃飯時倒是素來不要人服侍布菜,因此金珠就在邊上立着,還一邊說着她從府裡其他地方聽來的閑話,也算是個難得的消遣了吧!
她興緻勃勃地說道:“說起來,奶奶你和秦家哥兒的口味還真像,都是喜歡吃些素的,清淡的,我去的時候正好趕上他們給秦少爺送菜,我就匆匆看了一眼,有好些菜都是您喜歡的呢!
像什麼涼拌三絲什麼的。
”
李氏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哦,是嗎?
”
金珠點點頭,說道:“是啊,倒也奇怪,聽說秦少爺還有幾個怪癖,不吃黃瓜什麼的,一吃就起疹子,說起來姨娘你也好像不怎麼愛吃――”
“啪――”李氏手中的碗筷掉到了地上。
“姨娘你怎麼了,今日怎麼奇奇怪怪的,動作一點不小心。
”金珠有些嗔怪,“您先别動,别劃着了自己,等着,我給您先重新盛一碗飯再收拾收拾。
”
“不必了。
”李氏生意沙啞,說道,“金珠,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息會兒,你把這裡收拾好先吧!
”
金珠一愣,随即問道:“姨娘,那,那您這梭子蟹,怎麼辦啊?
倒了怪可惜的。
”
李氏随口說道:“沒事,你吃了吧,我沒什麼胃口了。
”語氣裡,有些慌亂,也有些迷惘,但也不可自抑地有了幾分期待。
金珠看着好好的未動過一筷子的菜色,心裡有些納罕:今日真是奇了怪了,姨娘到底怎麼了。
不過好好的一桌菜,倒了還真是是浪費了,反倒是便宜了我。
她喜滋滋得坐下,給自己盛了碗飯,心滿意足地飽餐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