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聞言,笑道:“如此說來倒也是件喜事。
”
又疑惑道:“按理說,薛家在金陵可是地頭蛇,便是先前有那麼一起子不省事的族人們鬧事,有你哥哥壓服也無礙了。
怎麼會突然想起來上京呢?
”
王氏笑意一滞,說道:“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
我那妹妹的女兒,乳名寶钗的,正是在此之列。
又正巧他家領着戶部的差事,要上京來銷算舊帳,再計新支。
遂起意幹脆就便入京來。
再說,我妹妹嫁到金陵久矣,不曾回京,此番也有望親之意。
”
在場諸人聽到王氏的一番說辭之後,不論信與不信,皆沒有表态。
隻是聽到王氏的侄女要入宮待選這事,幾個知情的人例如小張氏、陳氏幾人,心中難免嗤笑一聲。
要知道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女兒家生出來都是嬌養着長大的,哪裡舍得叫女兒入宮去服侍人呢?
什麼“入學陪侍”說得好聽,在這些貴人們身邊,充其量也就是個宮女的角色,還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人家。
因此,但凡有些實力、疼愛女兒的人家都不願意把女兒送進宮裡去,都使了銀子消了名額。
便是有那些想要用女兒搏一場富貴的人也不會選擇這個,正常人都知道,這些公主郡主身邊的伴讀,便是長得再國色天香,也絕對不可能再入了那些貴主子的眼了的。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去應征,不過是一些破落家族的女兒們為自己搏一條出路罷了。
須知這些公主侍讀們,若是能夠得了貴人青眼,一來可以稍稍照拂家人,二來就是指婚,少說能夠指到四五品的人家去,也算是一條出路了。
當然,也有拿起子癡心妄想的,對自己有信心,認為能憑借着自己的品貌在宮裡走出一條青雲路,這樣有志氣的姑娘,也是有的。
隻是不知道,這薛家女兒,屬于哪一類?
小張氏和陳氏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來,我隻聽母親說了兩句薛家姑姑要入京的事情,不成想還有這般緣由,到底是二太太姐妹情深,消息靈通。
”王熙鳳說道,她的确有些驚異,看來母親說的沒錯,看得出來,薛家姑姑到現在還不知情,反而和她姑母關系親熱的很。
不然怎麼自己一無所知呢?
必是薛家姑姑早就給姑母去了信,來了消息。
隻是王熙鳳這點倒是想岔了,薛家人進京,未免沒有投靠親友兼管教兒子之意,自然,投奔姐姐總比投奔侄女要好聽的多。
至于娘家王府,王家兄弟兩個早已經分家,按理說,她入京後該住在大哥家,隻是王家大哥王子勝素來沒什麼出息,哪裡比得上姐姐嫁進的國公府家大業大,支派繁盛;二哥王子騰倒是有出息,隻是她若是不住在大哥家反而往二哥府上去,叫人看了,難免有些嫌貧愛富之意。
如此一來,倒不如就住在嫡姐所在的榮國府,也有個照應。
雖說先前自己有數個理由解釋,但是王氏還是有些心虛,其實她并沒有說出實情。
前面說的幾個倒也是原因,但是更真實的原因卻是,她那不成器的侄子薛蟠,在進京的路上打死了人命,對方雖無甚親友,但是到底是個鄉紳之子,在當地也是有些名望的。
若非金陵知府是二哥的門人叫什麼賈雨村的,怕也不能了結此案。
但是為免人家重新翻起這樁案子,薛家不得不早早上京來,也是為了避禍。
此外也是想着有榮國府作為靠山倚作庇護。
且她侄女薛寶钗要入京待選,少不得要托榮國府出面請幾個宮裡放出來的嬷嬷教導一番。
為了這幾樁事,自己私底下可是收了妹妹一萬五千兩的銀票。
都說薛家豪富,豐年好大雪,果然不假,王氏暗自想到。
因着這些原因,王氏自然是想要當着衆人的面叫賈母應承下來這件事。
但是她也知道老太太對這些纨绔不肖子弟沒什麼好感,自然略下了薛蟠之事不講。
她說道:“鳳丫頭不知道也是有緣故的,我們姐妹兩個從前感情便好,一晃這麼些年未見,她要入京來,自然頭一個告訴我。
”這算是回應了王熙鳳的話。
賈母聽到王氏這般說,想到薛家到底和賈家也算是有那麼一起子瓜葛,到底是二兒媳的娘家人,總不好冷待了,遂說道:“既是你們姐妹兩個親厚,那也是好事,若是薛家人來了,定要留她住下,到底是親戚上門,萬萬不可怠慢了。
”
王氏聞言,心裡總算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她雖然笃定賈母必會願意留下薛家人,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就喜歡熱熱鬧鬧的,有親戚上門,賈母自是歡迎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大得老太太歡心,自然有些擔心。
她又說道:“隻是我接到妹妹的來信,大約還有三日便到了,我想着,要不要先收拾些地方出來,也顯得咱們府裡的心意。
”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有理。
隻是你打算收拾哪裡出來?
”
王氏說道:“兒媳想着咱麼府裡東北角那梨香院空着,倒是極好的,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一來是那梨香院的确是個好地方,又幽靜,又有小門通向外邊,方便進出;二來,榮國府雖然占地不小,但是上上下下數十個主子,加上服侍的數百号下人,但凡有個空着的地方都被占了,着實也沒什麼别的空地。
若是薛家隻是作為親戚小住,那倒是好安排,但是在王氏的心裡,是要留薛家人多住幾年的。
自然要為她們謀劃一個好地方,不然難道還要親戚搬來搬去嗎?
賈母聽到這話,心中有些不願,那梨香院原本是老國公晚年休養生息之地,後來住進去的又是老太太的嫡親外孫林琅。
打心底裡,賈母就覺得這地方是個好地方,讓給遠道而來和自家沒什麼皿緣關系的薛家人住,倒叫她有些不舍了。
這也是為什麼小張氏等人留在這裡的原因,到底,這梨香院算是當年老國公最後住過的地方,自己人住進去倒還好,叫外邊的親戚住着,難免有些膈應。
她們不知道賈母心中的想法,自然不敢妄自決定。
賈母見到底下的小輩們面上的表情,自然明白她們心中的想法,還不是顧慮自己嗎?
罷了罷了,左右不過是個院子。
她遂說道:“既是這樣,便将梨香院收拾起來吧!
”
衆人領命而去。
果然,三日後,薛家人便到了榮國府。
賈家開了側門,王氏親自在那裡迎接自己的妹妹。
姐妹兩個數十年未見,皆是感慨萬分。
薛姨媽身後跟着一男一女,便是她的一雙兒女了。
她忙叫兒女一一向姨媽請安。
王氏定睛一看,男的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生的壯實,隻勉強可以看出幾分俊秀,可以都被那一臉的猥瑣表情給遮擋了。
王氏知道這便是自己那外甥薛蟠了,隻是這這幅形容,到底叫人覺得不喜。
但是到底是自己的親侄子,王氏難免贊了一句。
後邊跟着的那女孩倒叫人眼睛一亮,不過十五歲光景,生的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娴雅,又見她和自己問安,随時從分。
思及妹妹往日來信所說寶钗為人品性,較之其兄,高出十倍不止,且是薛家老爺親自教養長大的。
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虛傳。
王氏一看便入了眼,更添了幾分喜愛之情。
王氏原想叫妹妹想往梨香院安置了再來拜見賈母。
但是薛姨媽恪守禮數,不過略略整理了一番儀表,便要先去拜會賈母。
王氏也不好阻攔,遂帶着妹妹并侄女寶钗一同往賈母院子中去了。
而薛蟠因為是男丁,且歲數大了,則是由人領着往前院賈政處請安。
薛姨媽和寶钗在王氏帶領下到了賈母院中,王熙鳳早早便等在院子門口,見到母女兩個來,忙上前迎,她自幼在京中長大,不曾認得薛家母女,但是好在見兩人服
飾裝扮較旁人不同,且和王氏格外親近,自然認出。
幾人互相見了禮,方才進了賈母院子。
親戚見面,自然是互有表禮,相互來往,俱是賓主皆歡。
賈母見了寶钗,心中也是一贊,說道:“我以為咱們府裡幾個丫頭算是不錯了的,哪裡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寶丫頭這般品貌,着實難得,鴛鴦,把我櫃子裡那牡丹花的頭面拿來,給寶丫頭戴。
”
薛姨媽忙推辭道:“她小孩子家家的,哪裡值得老太太這般厚待?
”
賈母年紀大了,喜歡熱鬧,也喜歡這些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在身邊,況且對她來說,不過一套頭面而已,九牛一毛罷了,說道:“我是喜歡寶丫頭品貌,方才如此,薛家姨媽,你若是不收下,不是看不起老太太我吧?
”
薛姨媽推辭不下,隻好收下了。
薛寶钗立在母親邊上,笑着說道:“我聽姨媽說,府上的妹妹們俱是鐘靈毓秀般的,老太太這般贊我,倒叫我羞愧難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