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璎珞在觀察着蕭天铎,他也同樣在看着她。
前幾日他剛随大軍回到京都,就聽說自己這個不近女色孤傲冷清的侄兒府上竟然收留一個養傷的女子,這個新聞可比他打了一個勝仗還要來的讓人欣喜和不可思議!
他與蕭沅昊名分上雖說是叔侄,可是論年齡他也就比蕭沅昊長個一歲有餘,因此年齡相近脾性相熟的兩人向來都十分的投契。
正是因為他十分清楚蕭沅昊的個性和隐衷,所以能被他這個侄兒另眼相待的女子,蕭天铎實在是好奇的很!
聞名不如見面,索性今日他就親自來蕭沅昊的新府邸來看看。
可是他來了,蕭沅昊這個主人又不在,蕭天铎幹脆自己在府裡随意逛了起來。
王府的下人們有一半是以前就服侍在蕭沅昊身邊的舊人,自然是知曉蕭天铎的身份和他與自家主人的親密程度,所以也不多做阻攔,就都随他去了。
當他無意走到一處院落的外面時,忽聞到陣陣梅香從牆内幽幽傳來,蕭天铎下意識的循着香氣的方向走了過去,卻不料在此碰見了同樣在賞梅的璎珞。
初見到璎珞,蕭天铎也不由暗暗吃了一驚,眼前的女子是有一張美貌無匹的臉,尤其那雙晶瑩的眸子和纖巧輕笑起來的嘴唇,格外的引人注目動人心弦。
一身素淡的衣裙,面上不施脂粉,發間也未戴半點飾物,白皙的面孔甚至比那樹上的綠梅還要清雅動人,可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病怏怏的柔弱感覺。
原來自己這個大侄兒喜歡的姑娘是這樣弱柳扶風的病西施?
正當蕭天铎在心中暗暗打趣時,卻聽得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猛地響起,“八叔,怎麼不在前廳等我?
”
蕭天铎微愣,轉過身沖着一身黑衣冷清的蕭沅昊露出一排大白牙,笑道:“沅昊,你這走路沒有聲音,是要吓死八叔嗎?
”
蕭沅昊看了一眼不遠處站在梅樹下的璎珞,垂眸輕咳了一聲,開口道:“八叔,多時不見,我已經吩咐下人備了好酒。
我們去前面邊喝邊說話吧。
”
蕭天铎自然明白蕭沅昊這是在趕他快些離開此處不要驚擾佳人,心中不由暗自微笑,這個大侄兒,還不好意思了!
蕭天铎強忍笑意,面上若無其事的擺手道,“罷了罷了,那八叔就看在好酒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了。
走吧,大侄兒!
”說罷,還沖蕭沅昊擠眉弄眼了下,使了一個“我懂”的眼色。
蕭沅昊一時無語。
見蕭沅昊和蕭天铎結伴離開了園子,璎珞隻感覺通體的寒氣緩緩入骨,也沒了再賞花的興緻,便吩咐翹兒扶自己回去吧。
進了屋,翹兒趕緊在炭盆裡多加了幾塊木炭,不多時屋子裡便春意暖暖了起來,在感覺到絲絲熱氣沁入身體之後,璎珞這才敢将那件狐氅脫了下。
這心脈之傷的後遺症竟如此強烈,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想到這,璎珞的眉頭不由的緊緊皺了起。
月色如水,夜幕沉沉,一時沒有睡意的璎珞索性倚着紅燭随手拿起一本放在手邊的書随意的翻閱着。
院中的梅樹下,隐約可以瞧見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正擡頭對着月光下那一枝桠瑩潤潔白的梅花久久出着神,月色長長流瀉下來,襯的那背影是那麼的孤冷清寂,好似有無邊的落寞和孤獨在周身籠罩揮之不去。
璎珞披上狐氅,沒有叫翹兒随行,輕輕的向那身影的方向走了過去。
樹下之人聽見身後有動靜,回過頭瞧見是璎珞,微微一愣,蹙眉道:“天這麼冷,你怎麼出來了?
”
璎珞的目光落在了蕭沅昊的臉上,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向來冷峻的臉上帶了淡淡的紅暈,月色朦胧裡,倒顯的有幾分溫和可愛。
璎珞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道:“王爺為何也不休息?
”
蕭沅昊緩緩走向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拿起放在石桌上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聲音略帶沙啞的說道:“我,睡不着。
”
璎珞敏感的察覺到今日的蕭沅昊似乎跟以往很不一樣,一直以來在衆人面前他沉靜冷漠,甚至說有些冷酷霸道。
可是,今日卻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悲傷和脆弱的情緒。
“今日,是我母妃的生辰。
”蕭沅昊突然開口說道,低啞的聲音中似帶着無盡的感傷。
璎珞眼睫微動,輕歎一聲,“對不起,我不知道。
”
蕭沅昊笑了笑,搖搖頭道:“此事跟你本無關系,你無需對我說抱歉。
”他話音頓住,身上瞬間似乎鍍上了一層寒意,“這天底下,就算是至親之人,還記得她生辰的,恐怕也沒有幾個人了。
”
“母妃她生在梅花盛開的冬季,小時候每次給她賀壽,我都會從禦花園折幾枝開的最美的梅花送給她,每次母妃看到都十分的珍愛,她親手将那些梅枝一一插在花瓶裡,直到花瓣枯萎凋謝,才肯換新的進去……後來,她死了,我便再也沒有看過這些梅花,它們開的越是繁盛,越是在提醒着我,母妃她早已不在人世。
”
蕭沅昊怅然傷感的聲音緩緩進入耳畔,璎珞靜靜聽着,眸子裡似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這是蕭沅昊第一次在人前傾吐自己的心情和往事,顯然,他這是出于十二分的信任才可以做到這般毫無掩飾的直抒兇臆。
蕭沅昊望着遠方,月色入眸,繼續說道:“那年,我才五歲,親眼看着母妃在我的面前斷了氣,到死她的眼睛仍舊在直直盯着大門,怎麼都不肯閉上。
我知道,她是為了等她的丈夫來見她最後一面。
可是,她錯了,他的丈夫甯可待在别的女人那裡,也不願意來見她。
你知道嗎?
我去跪去求那個人,可那個人卻完全沉浸在自己心愛女人誕下孩兒的喜悅中,對自己結發妻子即将死去的消息根本無動于衷,末了隻是輕飄飄的說了一句,“我不是太醫,去了又有何用?
”
說到這裡,蕭沅昊的眼眶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抑或是入喉的酒太嗆,一時竟有些微微的泛了紅。
隻聽他喉間發出一聲冷冷的笑聲,目中慢慢升起漫天的寒意,淡淡道:“這是我第一次認識到,人究竟可以多麼的涼薄無情!
”
璎珞一時愣住,她沒有想到太子妃的離世還有這樣一段隐衷,更沒有想到蕭沅昊竟這麼坦白的将深埋在自己内心多年的痛苦回憶和執念都一一說與了自己聽,這讓璎珞從心底湧出一絲被人信任的暖意,以及一份莫名的心疼。
雖然出身尊貴錦衣玉食又如何,也終究是如長在蒼涼荒漠裡的植物一樣,除了強迫自己早早長出一身堅硬的尖刺來應對自四面而來的風刀霜劍外,别無他法。
璎珞輕輕歎息一聲,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她定定的望着蕭沅昊,輕輕道:“太子妃想必也希望你能過得輕松快活一些。
”
蕭沅昊緩緩轉過頭,一雙深邃冷清的雙眸就那麼看着璎珞,短暫的沉默後,隻是淡淡一笑,說道:“謝謝你肯聽我說這些。
天寒,我送你回去吧。
”
這一笑,滿院的月光都流動在他的雙眸中,俊美的臉眉目如畫秀美絕倫,可是在眸底深處卻含着一絲悲哀和不易察覺的苦痛。
看着這一幕,璎珞的心似乎也跟着莫名的刺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