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平安符
寧芙靜靜地看著宗肆,明知故問道:「世子在想什麼?」
宗肆道:「今日換了口脂?」素雅瑩潤,與唇色無異,雖不明艷,卻顯得她更加柔和。
「暖香閣出了新口脂,我自然得試一試。」寧芙是知曉自己在容貌上的優勢的,所用的脂粉,時常會有人詢問,是以這是為了暖香閣的生意。
「很適合你。」宗肆道。
也並非隻有他說合適,且寧芙在容貌上,受過的讚揚不勝其數,若是有人誇她的才學,她會欣喜,至於容貌,女子容貌甚佳,隻會徒生事端罷了。
分明是男子喜色,到頭卻被扣上禍水的名號來,這類女子可不在少數。
寧芙垂眸道:「世子也會所以評論其他女子的口脂麼?」這卻是點破了他圖謀不軌的心思。
「你若是不願意,我不會強迫於你。」宗肆看著她道。
寧芙便想起了,在山野間那次,他最終也未親自己。
不過這隻能說明他這人危險,他雖非耐心之人,可在自己想得到的物件上,卻能壓抑慾望,顯得耐心十足。
「若是我不願與世子親近,世子會一直不動我麼?」寧芙裝出幾分柔弱來,擡頭看向他。
宗肆看清了她的意圖,勾了勾唇。
寧芙也並未生出半分不好意思來,依舊是頂著張柔弱的臉,目光瀲灧地看著他。
半晌後,宗肆才緩緩道:「阿芙示起弱來,我自然拒絕不了。」
男人的話,寧芙自然是不信的,卻也隻是帶了幾分羞澀姿態,低下了頭,道:「世子若是待我寬和些,我自然也是能感受到的。」
「好。」宗肆便又笑了笑,卻是帶了幾分繾綣之意。
他這笑,乍一眼看去,倒似有幾分真誠,再一眼,卻也像摻了幾分其他意味,教人真假難辨。
「我該回去了。」寧芙道。
「我送你。」宗肆道。
寧芙本想拒絕,卻見他分明是不容置喙的態度,並未再言語。
傅府的馬車上,那檀香讓人心平氣和,小案上擺著各種零嘴,宗肆在處理公事,她坐在一旁,也找了本閑書看。
既並無功夫同她交談,寧芙卻不知他為何還要送自己。
「二哥的親事,最近便要定下來了。」宗肆卻是莫名提了一句。
寧芙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無事,看你的閑書吧。」宗肆笑了笑。
「這些我帶去給阿荷。」寧芙在馬車停下時,指了指那些零嘴,對宗肆道。
宗肆取了個佩囊,將零嘴裝好給她。
「書我看到的那處,我折了一頁,莫要給我動了。」寧芙又叮囑道。兩人日後,怕是見面的次數不少,這書她還是得看的。
「嗯。」他掃了一眼,應聲道。
寧芙這才下了馬車。
白日裡月娘同他回報事宜,見到那本擺在小案上的書時,伸手正要去碰,便聽宗肆淡淡道:「別動。」
「可是秋郁先生的《回生夢》?」月娘便規矩地收回了手,不過這問出來,就說明她也在尋這本書。
「嗯,阿芙在看,到時尋不到那一頁了,該怪我了。」宗肆隨口道。
月娘的臉色卻變了變,似乎有話想說,可最終將話咽了回去。
而寧芙不過在這馬車上待了三回,就講這書給看完了。
「看了之後有何感悟?」宗肆問她。
「若未大義而死,倒比虛度光陰活著值得。」寧芙道。
「江山社稷,本就是無數人以性命在守護,邊防將帥,不畏生死。」宗肆道。
「世子也不畏生死?」寧芙看向他。
「為國而亡,死而無憾。」宗肆淡淡道。
寧芙在這一點上,是佩服他的,心念權勢、野心勃勃是一回事,並不耽誤心繫家國天下。
「世子定會平安的。」寧芙道。
「也並非如此。」宗肆卻道,「差點丟命的境地,我也並非未遇見過,前年我中箭倒在雪中,正巧碰上飢餓的野狼,隻是思及母妃與宣王府,我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與頭狼相博,一劍刺入頭狼頸中,才保住性命。」
寧芙上一世,卻是未聽過此事。
「王妃可知道此事?」寧芙道,按理說,宣王妃在這類事上,不會向她隱瞞。
「母妃與阿凝,不過是後宅婦孺,何須讓她們擔心。」宗肆道。
寧芙卻想,那為何要告訴她,她也不過是一位女君。
「阿芙與母妃不同,阿芙是堅韌的女君,若是我碰上了事,日後恐怕得告知你,指不定阿芙還能救我一命。」宗肆笑道。
何止是堅韌,更確切而言,是理性而又狠得下心,說得難聽些,除了對自己人,她是個無情的女君。不過這類人,若是利益一緻,卻是極好的合作夥伴。
寧芙自然隻好道,「若是我力所能及,定會救世子。」
宗肆笑道:「若有那時,我自會給阿芙留夠足夠的利益。」
仔細聽去,分明是有些許不高興的。
寧芙卻覺得男子可真奇怪,最開始,希望她重利理性,眼下卻又因她重利理性而不高興。
這一回重拾這半年,兩人的相處,已然算是和諧了不少,寧芙去清天閣的次數,約莫五天一次,若是宗肆給她遞信,見面的次數,便勤快些,若是他出京辦事,兩人十餘天,不見得能見上一回。
兩人見面,也未必說得上幾句話,有時宗肆太忙,無暇打理她,在清天閣中,兩人各幹各的,互不打擾。有時他空閑,便與她坐著品品茶,聽聽曲,偶爾也聊上幾句宮中的情況。
隻是寧芙再深問些,他便不肯說了,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看她。
寧芙也識趣地未多問。
「過幾日,我要出京。」宗肆道。
寧芙便道:「會危險麼?」
「或許。」宗肆坦誠道。
經過這兩月的相處,寧芙也算摸準了他的心思,便假模假樣道:「到時能寫封信,同我報平安麼。」
「若是空閑,我便給你寫信。」宗肆眼神閃爍道。
這一次,宗肆出京的時日,也有些久。
章和來信約寧芙,一塊去了寒香寺,因著小女君的軟磨硬泡,寧芙便也未拒絕。
章和尚小,穿了件粉色圓領夾襖,亦是顯得俏皮活潑,自遠處走來,好似一個粉糰子,教人忍不住想讓她臉上捏上兩把。
「寧姐姐。」章和一見她,便親昵地挽上她的手腕。
「怎會忽然想著去祈福?」寧芙問。
「聽聞北地那邊,又開始動蕩了,我擔心我父親。」章和有些擔驚受怕道,「寧姐姐未在那邊生活過,不知北地戰事一起,是何等可怖模樣,每一回如此,我都忐忑得難以入眠。」
寧芙隻覺章和的直覺,是非常準的,上一世,距今四月後,章林生便會為宣王擋下一劍,救了宣王的性命,成為整個宣王府的恩人,自此平步青雲。
隻是不知宣王是被人陷害,還是真的正好遇上這危險的境地了。
「章妹妹不必擔心,張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寧芙道,章林生雖重傷,卻未丟了性命。
章和道:「我這輩子,絕不會再去北地的,便是給我許多銀子,我也不會去。」
這卻不是章和第一回說及此事,寧芙在心中嘆氣道,可惜總是事與願違。
因著是給父親祈福,章和自然是虔誠無比,磕的每一下頭,都是結結實實的。
寧芙也給父兄祈了福,思及宗肆,便也給他求了個平安福,雖隻是抱著哄他的心思,但也的確是希望,他能好好回來。
章和也想起什麼,道:「希望世子哥哥,亦能平平安安。」
寧芙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小女君誠心誠意的跪在佛像前,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良久後,才站了起來,重新笑盈盈拉上寧芙。
「寧姐姐,你這是替誰求的平安福?可是替你兄長?」章和看著她求的平安符道。
寧芙笑了笑,卻是未再言語。
「我也給父親和世子哥哥,宣王伯伯求一個去。」章和又轉身去了方丈那。
片刻後,才走了出來。
「聽聞世子哥哥出京要許久,本來我想去宣王府找他學射藝的,卻也碰不上呢。」章和有些苦惱道,「聽聞謝姐姐和阿凝的射藝,都是他點撥的,成績都極好。年幼時在北地,他倒是教過我,可惜也全都忘了。」
寧芙也不知宗肆何時回京,隻好道:「待他回京,你問問他。」
宗凝是在第二日的學堂中,聽聞了此事,不由笑道:「章妹妹,我三哥定然沒這份閑心的,他連教我也不熱心呢,你不如去問問我二哥,你這樣的小女君,他不會拒絕的。」
二哥不懂與女君相處,對女君敬而遠之,可對妹妹一般的小女君,其實比三哥要耐心不少。
章和卻笑著道:「我更想要世子哥哥教我,若是被拒絕了,我再找二哥。」小女君,總是這般勇敢和無畏。
「你為何想要我三哥教你?」宗凝有些好奇道。
「因為世子哥哥,最厲害啊。我想要最厲害的人,教我。」章和彎起嘴角笑道,一臉崇拜道。
宗凝便也笑了笑,道:「我三哥到時要是拒絕你,可不要哭鼻子。」
寧芙在一旁看著,卻並未插入兩人間的對話。
待離開了學堂後,她去了一趟清天閣,宗肆雖不在,可如今她卻有了獨自來的資格。
不過她也看不見什麼秘密,那些密信,他不可能不防著她。
寧芙將那枚平安符,放在了案桌上。
「四姑娘可要喝些什麼?」管事的進來道。
「我自己待上片刻就走。」這清天閣中,算得上古籍最多之處了,一個人待著看會兒書,也極有意思。
「這事世子交代給四姑娘的信。」管事的將信交給她。
寧芙便撕開看了幾眼,宗肆在心中並未提及自己此番去做什麼,也未告知她何時回來,隻寥寥幾筆提及所見所聞,倒像是忙碌中抽空寫了這封信。
寧芙磨了墨,在信上寫上「已閱」二字,又見信上的內容,模仿起他的字跡來。
上一世,其實她也是學過的,不過光有神態,卻無神韻,若非長年累月,難以練到教人一眼難辨的地步。
不過她也未耽誤上許久,那些模仿的紙張,被她帶出了清天閣,若是讓宗肆瞧見,恐怕又得起疑了。
卻說宗肆在當晚,便回了京。
孟澤近日,才堪堪解了禁,找他去了溢香樓。
宗肆出現在溢香樓時,孟澤身邊正坐了兩位女子,都是樓裡的頭牌,身姿搖曳,媚若無骨,而臉上卻無半分風塵氣,倚靠在孟澤身邊,倒像是尋求他的庇護。
女子見宗肆進來,視線便一直落在了他身上。
「你倒是不怕孟澈再度拿你的私事做文章。」宗肆道。
孟澤卻是似笑非笑道:「父皇也是做做樣子,不會因為女人而真怪罪於我,隻是也須給孟澈一個交代。」便是真偏心,明面上也得裝出一副公正的姿態來。
宗肆不語,也並無半分驚訝神色,在他對面落坐。
孟澤拍了拍懷中的女子,笑道:「所有女子都同你們一樣,見到他便走不動道,我曾說過誰拿下他,我便給誰一千兩金子,你們也可試一試。」
女人自然躍躍欲試。
宗肆卻道:「下去。」
聲音分明平靜,可氣勢逼人,女人頓了頓,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孟澤。
「沒聽見他說什麼?」孟澤笑道,其實仔細看去,他眼中何嘗不是同樣半分留戀也沒有,女子與他而言,更是消遣罷了。
女人慌忙起身離去。
「分明不久前,北地才剛剛平息,按理說該夾著尾巴才是,如今胡人汗王方駕崩,新汗拓拔咎上位,便再度蠢蠢欲動,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走漏了風聲舅舅軍中出了事。」孟澤道。
去年大燕糧食產量不比前年,也是因此,各處邊疆才會爭奪糧草,寧諍與宗鐸在這事上有過爭執,便是因此,而這事,若非京中幾位負責相關事宜的大臣,怕是無人知曉。
再有宣王身邊的兩員大將一位病亡,一位回京探親途中重傷,怎麼看,這事也不簡單。
宗肆不語。
「恐怕是想置舅舅於死地。」孟澤道。
「這一回去北齊,我已購得足夠的糧草。」宗肆道,這一回宗肆出京,明面上是去了儋州,實則去了北齊,藏在了去商談暖香閣鋪子的商人中間,背地裡找了商販,談及糧草一事。
到時糧草,便以暖香閣貨物的名義,運回大燕。
而寧芙為了自己的利益,寫信給了北齊公主,希望得到她的庇護,公主待寧芙有幾分真情,並未拒絕,是以暖香閣的貨物,通關之人自然不敢得罪公主,不會細查。
孟澤道:「糧草之事解決了,也算消了心頭大患,不過還是得告知舅舅要小心,這事也極有可能是孟澈乾的。」
宗肆扯了下嘴角,卻並未言語。
與孟澤商談完事,已是深夜。
宗肆回了宣王府,正巧撞上回府的宗鐸,兩人四目相對了片刻。
「事情辦妥了?」宗鐸開口問,便是他心中依舊有幾分不痛快,卻也不會耽誤了正事。
「嗯。」宗肆卻是不願意細談,眼神中也隱隱有幾分不耐煩。
「林副將的眼睛瞎了。」林副將,便是宣王手中的一員大將,回京探親途中,被人刺殺,索性還未身亡。
「明日我會進宮,替他求封賞。」宗肆道。
宗鐸點點頭,並未再多言。
越是遇到重要之事,便越得冷靜,宣王府中,倒是與平日裡,無半分區別,這事雖嚴峻,卻也絕非眼下之事。
第二日,宗肆在府中遇到了章和。
章和未料到會遇見他,眼中不由多了幾分喜色,眼神亮晶晶的,燦若星辰,道:「世子哥哥,我想學射藝,你能否教教我?聽聞謝姐姐和凝姐姐,都是你一手教的,我也想得個好成績。」
宗肆看了看她,章和還未及他兇口高,求人時,真誠而又不諂媚,十分討喜,隻不過他卻未同意。
章和去找了宗凝訴說此事。
「我早說了,我三哥沒那個耐心。」宗凝卻早已預料到了此事。
章和卻是不氣餒,給自己打氣道:「我一定要學最好的。」
她的射藝,也要拿上等。
章和日日來宣王府,狗皮膏藥似的粘著宗肆,可憐兮兮地求他,道:「世子哥哥,都說你是最厲害的,你當個好人,教教我吧,日後便是給你當牛做馬,我也願意。」
「你父親若知曉華安府的女君,要給人當牛做馬,怕是得氣吐皿。」宗肆一時覺得好笑,同她打趣道。
「不會的,不會的,我射藝若是得了上等,明年要是拿了女才子,我父親隻會覺得我厲害呢。」章和連忙道。
宗肆自然是依舊未答應。
「阿凝都說,你是最好的哥哥。」章和抓著他的衣袖撒嬌道,卻是小輩對長輩的親昵。
宗肆不動聲色地抽開了手,道:「近日我有事。」不然看在其父章林生的面子上,他倒是願意指點上幾分。
「那之後呢,總有有空的時候,世子哥哥隻須指點我一會兒,之後我自己練,絕不打擾您。」章和道,眼中儘是對射藝第一的渴望。
宗肆敷衍了兩句,並未與她過多糾纏的打算。
「哦,對了,世子哥哥,這是我在寒香寺中,為你求的平安符,希望你日後,與我父親一樣,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章和擡頭看著他道。
宗肆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小女君眼中,星河璀璨,真摯而又熱烈。
寧芙也在當日收到了宗肆回京的消息,不過見他未讓她去清天閣,她便也未輕舉妄動。
在學堂中,章和一見她便同她訴苦道:「寧姐姐,世子哥哥不肯教我。」
寧芙笑而不語。
「我想得女才子,是以我一定要讓世子哥哥教我。」章和給自己打氣道。
寧芙也想得女才子,不過也不介意同章和競爭,誰贏了,便算誰的,這是各憑本事的事,誰贏了便是誰厲害。
下學時,章和與同行的女君抱怨起此事,那女君笑盈盈道:「世子對你,還是不錯的,那日在山林中,也是替你砍竹子呢,你現在還太小了,再長大些,你不知有多美,到時給世子當世子妃,他還能不教你不成?」
章和卻是怔在原地,隨後道:「我隻將世子哥哥,當成兄長。」
「章妹妹,你還小,不知什麼叫男女之情,等你長大些,便懂這些了。」那女君小聲打趣她道。
章和皺起眉,一時間卻是未有言語,眼神中有些茫然。
寧芙正好走在兩人身後,不由看了他們一眼,卻是沒有說什麼。
章和眼下都極可愛,再長大兩年,自然是美的,寧芙從未見過這般有生命力的女君,積極向上,在才學上,是極能吃苦的。
「寧姐姐。」章和回頭看見了她,道,「過幾日,我阿母要為我數藝考核得了第一設宴,你要不要一塊來玩?」
寧芙見她如此熱情,加上各府的人情往來,本來也該去的,便未拒絕。
……
宗肆在忙碌了幾日之後,才看見了寧芙那娟秀又不失鋒利的「已閱」二字。
他不由想到她坐在案桌前,認認真真的讀完信,而後留下這兩字的模樣。
宗肆不由擡了下嘴角。
然後又看見了信紙旁邊的平安符,與章和的那一枚,倒是有幾分相似,小小一枚,精緻非常。
「四姑娘來了幾回?」宗肆問管事道。
「來了一回,在這待了約莫一個時辰,看了信,又坐這看了會兒書,也未亂走動,沒有看不該看的。」管事如實道。
這般聰明的寧芙,自然不會幹出翻看東西之事。
宗肆這倒也有些秘事,不過料準了她守規矩,也猜測他在這密室中,不會放密信,是以並未收拾。
他將平安符收起。
寧芙是在睡前,聽見窗外有響動的,冬珠正要去喊人,就見一道人影進了屋中。
男人的身影,寧芙已非常熟悉了,冬珠也習慣了,一時便未出聲。
「不要命啦?」寧芙不由道,這半夜溜來,阿母也方才才走,要是被發現了,兩人可都不用活了。
「想見見你。」宗肆笑道,眉眼間,倒是比平日裡精於算計的模樣,要柔和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