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甚至還拿着笤帚攆四哥，把四哥從前屋攆到後院，搞得家裡雞飛狗跳，也沒見誰這樣較真的。

　　而昨夜五哥挨了那一巴掌，似乎所有人都覺得這事兒非常非常大。

　　這是為啥？
楊華梅絞盡腦汁的思考，然後，她琢磨出了答案。

　　“娘，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我們都已不再隻是你的兒女，就拿五哥來說吧，他是你的兒子，但他也是五嫂的丈夫，大寶和綿綿的爹老子，桂玲的公爹，小妞妞的爺爺。
”

　　“到了如今，你這個老娘依舊可以打罵五哥，但你卻不能無緣無故的打罵，必須是我五哥真的做錯了，他心甘情願認錯認罰，那你可以象征性的打兩下，他沒有犯錯，你卻上去就打罵，他較真不是因為你那一巴掌真有多痛，而是因為你對他的不尊重，你打的是他身為五房一家之主的尊嚴，是他在一衆親戚朋友們跟前的體面，一個成年人的體面，他能不跟你較真嘛！
”

　　譚氏垂下頭去，擡起雙手緊緊捂住臉，瘦削的肩膀輕輕聳動。

　　“娘，你……你這是哭了？
”

　　楊華梅這下是真的慌了，她從小到大看到譚氏落淚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簡直不超過三回！

　　自己出嫁的時候娘哭了。

　　大哥去世娘哭了……

　　當初永仙大侄子在長淮州科考後無影無蹤，娘都沒哭。

　　永仙的兒子修兒夭折，娘也隻是紅了眼圈。

　　但這回，娘卻哭了，而且那眼淚還很兇猛，從手指縫隙裡溢出來，滿手都是……

　　“娘，你别哭，别哭，沒事了沒事了啊……”

　　楊華梅吓得趕緊将碗放到一旁，伸手将譚氏抱在懷裡。

　　譚氏搖晃着腦袋，試圖推開楊華梅。

　　楊華梅卻更緊的抱住了譚氏，也跟着哭。

　　“娘，你别這樣，你别吓我，娘，甭管你變成啥樣，你都是我的娘，我的老母親啊！
”

　　楊華梅泣不成聲，緊緊抱着譚氏，哭得渾身顫抖。

　　譚氏擡起頭，望着楊華梅，哽咽着說：“梅兒，娘的心肝啊，娘活着都是為了你，要不是放心不下你，娘早就一頭撞了牆，又或是一頭紮了河！
”

　　楊華梅捂住譚氏的嘴，“娘，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就算我一百歲，我也盼着自個還有娘叫，還有娘家可回，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修身養性，少跟晚輩們置氣，保養身體，娘，你就聽女兒一句勸吧！
”

　　說到動情之處，楊華梅哭着給譚氏跪了下來。

　　“地上涼，我兒莫跪啊，跪壞了膝蓋骨！
”

　　譚氏急了，俯身去拽楊華梅，娘兩個就這樣抱頭痛哭了一場後，心中那些壓抑的負面情緒都随着眼淚宣洩了大半，等到互相将對方的眼淚擦去，彼此的情緒也都漸漸平複下來。

　　剛剛平複下來，楊華梅便聽到院子裡有動靜。

　　“好像是有人來了，我看看去。
”楊華梅說。

　　譚氏說：“何必那麼費勁？
從窗口瞄一眼的事兒。
”

　　楊華梅覺得有理兒，于是推開窗戶往外瞅了一眼。

　　“咦，那不是五嫂嗎？
”楊華梅驚訝。

　　“哪呢？
”

　　譚氏剛剛平複下來的心跳突然就快了一拍，趕緊扭身去看，果真看到鮑素雲走進院子，正站在竈房門口朝堂屋這邊張望。

　　鮑素雲手裡還拎着一隻食盒，看那張望猶豫的樣子，似是想進來，卻又顧忌什麼，所以猶豫不前。

　　“許是擔心我在裡面，不敢跟我碰頭呢，哼！
”

　　譚氏輕哼了聲，腚兒往邊上挪了挪，躲到窗戶後面去了，就算鮑素雲的視線望過來也望不到的角落裡……

　　“那我先去招呼下五嫂。
”楊華梅也清楚譚氏這會子應該還沒調整好心态去面對五嫂，于是跟譚氏這說了聲，自己則快步出了西屋。

　　很快，院子裡就響起了楊華梅熱情的招呼聲，“五嫂，你咋過來了呀？
我剛在屋裡照看孩子……”

　　譚氏再次挪了挪身子，換了個姿勢，耳朵貼着那窗戶的縫隙好偷聽院子裡的對話：

　　鮑素雲說：“沒事兒，我也才剛到，那啥，娘在你這不？
”

　　鮑素雲問這話的時候，明顯壓低了聲音，但不好意思，譚氏跟村裡那些耳聾眼花的老太太不一樣，譚氏當初眼瞎的那段時日，耳朵的聽力功能被開發出來了，這聽力特别的好。

　　尤其是當别人在背後議論她的時候，一定範圍内字字句句都休想逃過她的耳！

　　楊華梅扭頭往西屋這邊瞅了一眼，譚氏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心裡在狂叫：梅兒可别把我供出來呀！

　　“五嫂，娘在我屋裡呢。
”

　　譚氏暗暗掐了下大腿，梅兒喲，你這個實心眼的傻閨女呀，就不能扯個謊嘛！

　　“啊？
娘在屋裡呀？
那我過去跟娘問個好……”

　　譚氏聽到鮑素雲這話，更加緊張，心裡在叫：攔住攔住，我這會子還不想看到老五婆娘！

　　楊華梅這回好像是聽到了譚氏心裡的呼喚，果真攔住了鮑素雲：“五嫂，娘在幫我照看孩子呢，孩子快睡着了，待會我幫你轉達心意就行了。
”

　　楊華梅的聲音故意放大了幾分，好叫西屋裡的譚氏放心。

　　同時因為她是背對着西屋，譚氏看不到楊華梅此刻的表情，楊華梅又是面對着鮑素雲，她朝鮑素雲眨了眨眼睛，用唇語說了兩句話。

　　鮑素雲愣了愣，随即明白過來。

　　“啊？
既然娃兒在睡，那我就不進去驚擾了，梅兒，這食盒是帶給你們的，别嫌棄。
”

　　鮑素雲将食盒遞給了楊華梅，轉身離開，臨走前又往西屋那邊瞅了一眼，隐約看到窗戶後面有個身影在探頭探腦。

　　鮑素雲心中了然，笑了笑，收回目光。

　　楊華梅送到了院子門口，目送鮑素雲走遠，于是關了院子門轉身回了西屋。

　　“娘，五哥五嫂他們給咱送好吃的來了，還是熱的呢，剛好晌午咱不用生火燒飯了。
”

　　看到楊華梅這麼激動，歡喜，譚氏耷拉着臉，“不就一點吃食嘛，至于那麼高興？
這可是他們酒席吃剩下，打發咱呢！
”

　　楊華梅停下手裡的活計，擡眼看着譚氏：“娘，你又來了……”

　　譚氏剛張開嘴準備再整幾句，看到楊華梅這樣，她隻得不甘心的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