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趙家,也是百年望族,雖說不是代代都有人做官,但家底在那,即便沒人做官,看在他們家的名聲上,曆代的通州官員都會給他們一些臉面,趙家如今的家主叫趙守成,名字直白,長輩對他的訴求很簡單,守成而已。
但趙守成自己卻不這麼想,他是長子,自幼學習君子六藝,拜讀孔孟之道,自認有才。
君子,他做得,小人,他也做得。
他不顧家裡的反對,把嬌兒送給了呂荟。
呂荟隻以為嬌兒是他家婢女,但隻有趙家人知道,嬌兒是他的女兒。
嬌兒是他四十歲才得的小女兒,自小生得花容月貌,他用錦衣玉食把她堆起來,也帶她見識過高門大戶和貧賤百姓的不同,嬌兒也知道,她終有一日會成為父親手裡的刀,砍向不知名的敵人。
誰也不會想到,趙守成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給别人做妾,哪怕這個别人是通州知州呂荟。
“太太!
”嬌兒跪倒在地上,膝行至主母腳下,流淚滿面,“大人……大人他!
”
主母把她攙扶起來,重重地歎了口氣。
事已至此,主母也不會在現在發落一個妾,丈夫死了,可通州的危局還在。
主母對嬌兒說:“你為何不勸着大人些?
”
嬌兒的頭磕在地上,她啜泣道:“勸了,大人不聽。
”
女子哪裡争得過男子呢?
主母又歎了口氣。
丈夫死了,她并不傷心,隻是焦急。
她也恨,為什麼丈夫連個兒子都沒留下就走了。
哪怕是妾生的呢?
不管是婢女還是妾生的,有個兒子都好啊!
他是走了,還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但如今通州這副模樣,難道叫她來主持大局嗎?
主母深吸一口氣,她對嬌兒說:“我記得,你原先是趙家的人?
”
嬌兒額頭的冷汗落下來,連忙說:“奴隻知吃的是主母給的飯,穿的是主母給的衣,早與趙家無甚關系了!
”
主母:“你去叫人請趙家老爺來,不可洩露夫君的事,快去!
”
她必須要瞞下丈夫的死訊,如今通州大亂,呂荟再死了,有得是人要逼她們一家老小去死。
趙守成自天不亮就在等了。
心腹将呂荟死訊帶來的時候,趙守成終于忍不住站起來,拍手說了個“好”字。
“不愧是我的嬌兒。
”趙守成用指腹擦去眼角那滴裝模作樣的淚,對心腹說,“呂夫人還沒派人傳信?
”
他早幾年前就開始讓自己的妻子去與呂夫人交好。
一來二去自然摸清了呂夫人錢氏的脾性。
呂夫人是大家閨秀,被養傻了的大家閨秀,她以夫為天,丈夫說什麼就是什麼,愛丈夫所愛,恨丈夫所恨,所以即便呂荟不愛她,也尊重她,奠定了她在家中的地位。
但這樣的日子久了,她自然也就成了提線木偶,一旦沒了人拿主意,她就會變成無頭蒼蠅。
心腹悄聲說:“使者在路上了,呂夫人要壓下呂大人的消息。
”
趙守成眼睛一亮:“竟是天時地利!
”
今朝賭對了,日後他趙家在通州就是說一不二!
這世間從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他趙家小心謹慎,為何不能賭一把?
勝了,一家升天,輸了,隻死嬌兒一個罷了。
——
“趙家把呂荟殺了?
”林淵收到探子來報時,表情都複雜了一些,轉頭看向宋石昭,“這人就這麼蠢?
”
通州如今的形式,沒了呂荟,群龍無首,更何況是呂荟是朝廷任命的知州,依仗的是皇權,手裡還有兵,換一個人,能有呂荟的話有力度?
而且現在通州成了孤島,朝廷也不可能再任命一個知州,趙家弄死呂荟,他們就覺得能一直瞞住呂荟已死的消息?
這是把通州官員當成傻子?
宋石昭笑道:“趙家這一輩做主是趙守成,這人鼠目寸光,鑽研小道,他幹出這事來不出奇,想來那呂荟的死訊定會被壓住。
”
林淵:“倒是省了我們的事。
”
宋石昭:“正是,得罪人的事自然有他去做。
”
“趙家怎麼收攏呂荟的兵?
”林淵問道,他眉頭緊皺,“這一點我想不出。
”
宋石昭也有些奇怪:“趙家如果是為了忌憚呂荟的兵力害死呂荟,可沒了呂荟,兵也要吃飯,除了他們遣散士兵?
”
林淵搖頭:“那兵就會反。
”
趙家難道還願意出一筆錢去遣散士兵?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準确的說,是糧食。
通州的趙守成也正為這事頭疼。
“竟有十萬之衆!
”趙守成原先以為呂荟手裡的兵不過萬餘,怎麼也沒能想到竟然有十萬,這十萬人裡雖然不少都是老人和不足十五的少年,但他也不敢小瞧。
十萬兵在呂荟手上是兵,在他手上就成了燙手山芋。
嬌兒從室内走出來,自從呂荟死後,趙守成就把她接回了趙家。
她端坐在趙守成對面,全然沒有以前面對呂荟時的嬌柔,她的表情肅穆,眼神認真:“老爺。
”
趙守成從她幼年開始,就不允許她叫自己爹,隻能口稱老爺。
“嬌兒……”趙守成看着自己的女兒,她長大了,小時候的嬌兒嬌縱任性,這才取名嬌兒,他歎了口氣:“你怪不怪我?
把你送給呂荟?
”
嬌兒搖頭:“不怪,嬌兒姓趙。
”
她是趙家人,家族的榮辱就是她的榮辱,家族的未來就是她的未來。
趙守成拉住嬌兒的手:“嬌兒,還有一事需要你去辦。
”
嬌兒抿着唇:“老爺直管吩咐。
”
趙守成:“高郵。
”
嬌兒緩緩拜服:“定為老爺分憂。
”
“好好好!
”趙守成攬住嬌兒,“不愧是我的女兒!
嬌兒,你去了高郵,徐徐圖之。
”
嬌兒點頭:“可如今通州被圍,我如何出去?
”
趙守成也愣住了。
如今通州就是牢籠。
哪怕他的女兒是鳳凰,在籠子裡又能怎麼施展?
通州原本就夠亂了,士兵們沒有糧食,大戶們大門緊閉,百姓人人自危。
在餓了接近一個月以後,士兵們終于暴動了,他們殺了自己的上峰,沖出軍營,沖到大戶門口,原先呂荟還在的時候,士兵們好歹隻是要糧,如今沒了呂荟,士兵們開始搶糧了。
趙家也被搶了。
趙守成假借呂荟之口發布了政令,可惜在目前通州的混亂環境下,新的政令根本無法實施。
大戶們自顧不暇,趙守成也終于給自己找到事做了。
他開始利用那些士兵給别的大戶施壓。
大戶們七零八落,交出自己的家業以求活命。
趙家吞并了别的大戶。
呂荟的死訊到底沒瞞住太久。
通州的官員發現之後,也知道後面是趙守成在作祟,他們和趙守成勾心鬥角,通州烏煙瘴氣,林淵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通州。
——通州的百姓自己開了城門。
他們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如果是在和平時期,通州百姓根本沒這個膽子。
可如今四地都有反聲。
人們的心态也很好理解。
如果這事沒人幹,他們就不敢,可有人幹了,還有人成功了,他們就敢了。
李從戎進入通州的時候,發現通州比之前的吳江好上一些。
至少還沒在路上看到争搶屍體的慘狀。
但好得也有限,百姓們骨瘦如柴,士兵們連統一的兵服也沒有,一個個如同野人,刀是鏽的,别說殺人,這刀劃破皮膚都難。
最慘的是趙家。
趙家府宅裡全是屍體,趙守成橫屍街頭,他就像是養蠱一般,最終被反噬了。
趙家上下,沒有一個活口。
至于是誰動的手?
通州沒有一人承認。
于是李從戎就理所當然的接受了趙家的家财。
這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煩,畢竟趙家已經把通州的大戶人家全搜刮了一遍,就算有剩餘,那也不多。
李從戎也就不用再去跟那些大戶人家打口頭官司。
不過李從戎也在趙家發現了唯一一個活口。
她躲在馬廄裡,藏在馬草下,被找到的時候全身都是馬糞。
收拾幹淨以後才被人認出,她就是呂荟生前的愛妾。
被抓的通州官員這才知道,原來呂荟的死是由趙家一手操控。
嬌兒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但她也不知道半夜沖進來殺了趙家阖家上下百餘口的是誰。
“先聽見有人說走水了。
”嬌兒有些恍惚,“下人們都亂了,我看到外面有人影,就從窗子跳出去,逃到了馬廄。
”
李從戎發現從她嘴裡撬不出别的東西,便把她關在屋子裡,叫人看着她。
結果一個沒看出,嬌兒半夜咬舌自盡了。
她存在的所有意義都是為了趙家。
如今趙家除了她一個活口也沒有,她失去了活着的意義,選擇了死亡。
“趙家……造孽啊。
”李從戎都不禁感慨道。
把女兒當成優伶送給呂荟,那時候通州可不像這幾年一樣風雨飄搖。
把女兒養成這樣,趙守成可謂是難得一見的狠心人。
通州從此以後,成了林淵的治下。
因為趙守成的緣故,通州的殘餘勢力都被打擊的毫無反手之力。
費盡心思,最終給林淵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