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道略濃烈
“阿容見過舅舅,舅母。
”
看着面前斯文有禮的俊俏小少年,靖國公夫妻兩個面面相觑,一時無語。
初時的驚訝過後,便都感到了頭疼。
靖國公是見過九皇子的,溫氏雖未見過,但看他服飾華貴,年紀雖小氣度卻是極佳,又口稱舅舅舅母,還能有什麼想不到的?
九皇子手裡還捏了個小面人兒。
因頭一次上門,臉上頗有些局促。
“見過殿下。
”壓下心中疑惑,靖國公連忙對着九皇子就躬身行禮。
到底是皇子,又是個很有些帝寵的皇子,總不好就叫人站在那裡。
溫氏也福身垂首。
九皇子慌忙扶了一下靖國公,“在舅舅家裡,不必如此。
”
一個沒留神,靖國公胳膊就把面人的頭壓掉了。
靖國公:“……”
九皇子低頭看了看面人兒,擡頭看靖國公,“不礙的。
”
又問初一,“表兄明天再帶我去買一隻吧?
”
這還是來的路上初一見他看什麼都新鮮,讓人停了馬車,帶着他一同走了走,在個小攤兒上買的。
九皇子鳳容,生于深宮長于深宮,長到了十歲,出宮的次數一個巴掌能數出來。
且就算在宮外,也沒人敢帶着他滿大街地逛。
一隻小面人兒壞了,鳳容覺得甚是可惜,可轉念一想,這個壞了,明日便更有機會叫初一陪着自己,再去街上逛了,倒是更有幾分小歡喜。
“明天?
”溫氏敏銳地抓住了鳳容話中的重點。
沈初一終于體會到了什麼叫無奈。
攤手,“陛下說,九殿下與我投緣,又是親戚,讓殿下随我出宮來玩耍。
陛下說了,若是趕不及在落鑰前回去,便讓殿下在咱們家裡委屈一晚上。
”
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真老了,到底哪隻眼睛看到他與九皇子投緣了?
初一時午後進宮的,再帶着九皇子回來,此時日頭就西斜了。
鳳容羞澀地一笑,“麻煩舅舅和舅母了。
”
靖國公和溫氏還能說什麼呢?
雖說不想與皇子皇孫扯上什麼幹系,可對着個十來歲的孩子,夫妻倆總不好僵着臉。
靖國公就算沒有大智慧,但人情往來還是很是可以的。
溫氏更是出了名的處事圓滑,當下笑道,“殿下莅臨,蓬荜生輝。
隻是蓬門荜戶,要委屈殿下了。
”
“舅母客氣了。
”鳳容對面容婉約,言辭和善,始終笑眯眯的溫氏很有好感。
宮裡的人見到他,無論是妃嫔還是内侍宮女,也多會是一副笑臉。
隻是如年紀很大了的林貴妃,那笑裡總像是有什麼東西,他不喜歡。
養母麗貴妃雖然笑起來極是美麗,卻又總在笑的時候不停地告訴他,她對他有着多麼高的期望。
至于那些内侍宮人,不說也罷。
鳳容很少看到如溫氏這樣笑的叫人不會有不适之感的人。
心生好感,就更加羨慕沈初一了。
溫氏請鳳容坐到上首,鳳容忙道,“我該先去拜見老夫人。
”
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在宮裡時候,母妃也時常提起老夫人。
”
他堅持去見顧老太太,靖國公夫妻也不好阻攔,先打發了個腿腳快的仆婦跑去春晖堂裡報信兒,然後夫妻兩個親自領着鳳容往春晖堂裡去了。
一路上,靖國公還有些個忐忑。
生怕顧老太太因麗貴妃遷怒了鳳容。
溫氏與丈夫并肩走在一起,隻看他神色,便知道又在杞人憂天了。
果然,得了九皇子到來消息的顧老太太,面上溫和有禮,十分恰當地擺出了當朝一品诰命該有的儀态來。
甚至,還讓靖國公夫妻晚上安排了宴席來款待鳳容。
隻不過,老夫人自己略帶遺憾地告訴鳳容,因近日來籌備孫女出閣,身子乏累,不大舒坦,不能夠作陪了。
“表兄,老夫人……是不是不大喜歡我?
”從春晖堂裡出來,溫氏自去安排晚宴。
靖國公雖是喜歡孩子,但對了一位皇子,也着實不知道該如何相處,索性尋了個借口就躲了出去,把鳳容丢給了初一照顧。
鳳容比初一還小了兩歲,平日裡再聰慧,也還是有些孩子心性的。
他頭一次與宮外同齡人相處,便有些格外信任初一。
看看身後兩個丫鬟遠遠跟着,便小聲問初一。
“哪兒的事啊,殿下多心了。
”初一嘿嘿一笑,“我家三姐姐的婚期在即,整個兒府裡都為她忙活着呢。
”
鳳容想了一下,問道:“就是将要嫁給北甯伯的那位表姐嗎?
”
麗貴妃說過,沈家有兩個表姐妹與他關系最近。
一個是三姑娘,一個是九姑娘。
雖不明白母妃為何這樣說,但聽初一的話,将要大婚的就是那位三表姐了。
“對。
”
鳳容有些愧色,“這次隻想着出宮來玩,竟忘了表姐大婚的事。
我做了惡客了。
不過,我聽父皇說,北甯伯請旨回北境了?
”
才大婚就要分别,鳳容不禁為那位從未謀面的三表姐感到難過。
初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婚後,我三姐姐就要同三姐夫一同前往北境了。
所以祖母與母親這段時候都十分忙碌,更不願意讓她受分毫的委屈了。
”
“确實。
”鳳容還有些稚氣的臉上露出了然,點頭道,“我倒是也聽說過北境,榮王叔未及弱冠便就蕃的地方,聽說是寒苦得很。
莫說京中貴女,便是男子,又有幾人願意前往?
表姐情深至此,叫人欽佩。
”
初一:“……”
很想說一句,你想的多了些。
“我出宮匆忙,也未曾為表姐準備賀禮。
明日回宮,一定來補過。
”鳳容認真道。
好吧,初一笑眯眯,三姐姐壓箱底兒的東西多寫,總是好事。
“那我代三姐姐謝過殿下了。
”
溫氏本想為鳳容安排一處客處,可想到鳳容年紀還是小了些,身份又不同,思量了一會兒,讓人去将最好的客院收拾了出來,又命連初一的東西也挪了過去。
有初一陪着照應,她也好放心些。
晚飯時候,國公府裡果然擺了一席小宴出來。
靖國公兄弟幾個,連帶着沈安和初一小兄弟兩個作陪,款待鳳容。
飯後,靖國公又親自将鳳容和初一兩個孩子送去了客院,囑咐了初一一回才離開。
原本,這客院有三間正房,外間軒闊,東西兩間都可做卧室。
院子裡又有廂房耳房,住着是極方便的。
就是鳳容出宮來,連個貼身的内侍都沒帶。
幸而這客房在外院,服侍的人都是手腳利落的小厮,其中就有一直服侍初一的小書童,名叫八寶的。
八寶與初一差不多的年紀,不是家生子,原是插着草标被人賣的。
溫氏上香路上看着瘦小枯幹的孩子,被個大人打得抱着頭滾,心裡頭不忍,花了十兩銀子将八寶買了下來,叫他跟在初一身邊的。
算一算,伴在初一身邊,也有幾年了。
初一偷偷跑去北境,沒帶着八寶,這孩子半年都沒笑臉了。
溫氏将鳳容安排在了東間裡住着,又挑了兩個幹淨伶俐的小厮過去服侍。
這邊兒初一就住在西間——橫豎兩個孩子都不算大,不然叫鳳容單獨住着,誰也不放心。
八寶先給初一收拾了床鋪,又抖開了一床被子鋪在了地上,嘴裡頭念叨着,“已經預備了熱水,回頭少爺洗漱了,早些睡吧?
”
才從北境回來呢,得有多累哪?
“八寶,我這裡不用上夜的,你去耳房裡頭睡吧。
”
一看就知道八寶這是要打地鋪了,初一腦殼兒疼。
從他有了自己的院子,八寶就一直守夜。
不過那會兒他是睡在外間小榻上的,現下對面屋子裡住着鳳容,八寶就不好去外間睡了。
“我夜裡一向睡得香甜,用不着你服侍。
”
春天裡頭,雖已經不大冷了,可夜裡地上還是涼的。
八寶呲溜一聲鑽進了被子,衣裳都沒脫,捂上了腦袋,悶聲道:“這回我說什麼也不出去。
”
出去了,指不定哪天又把自己給扔下了。
“表兄?
”初一還沒說話呢,簾子一挑,露出了鳳容那張斯文清秀的小臉。
初一眨了眨眼,“殿下?
”
鳳容蹭了進來,“天還早,我睡不着。
不如表兄給我講講北境的見聞?
”
“好诶!
”八寶忽地坐了起來。
鳳容沒留神地上還有一個,吓得往後蹦了一小步。
定睛見是個圓頭圓眼的小厮,也沒在意,抱着枕頭就坐在了床沿上,順手還将初一的被子蓋在了腿上。
拍了拍床,“表兄,上來。
”
别看八寶從前是苦出身,也正經是京城裡長大的,連城門都沒怎麼出過。
昨兒初一人還沒到家,他就琢磨着哪天閑了磨着初一給他講一講北境的趣聞了。
當下跳起來,“我去拿果子!
”
一溜煙跑出去了。
鳳容:“……”
初一指了指腦袋,晃晃頭,“八寶是我的小厮,這兒不大靈光,忒實在了。
”
話才說完,就見鳳容又拍了拍床,顯然是想叫自己跟他一起,有那麼點兒抵足而談的意思。
他倒是無所謂了,不過……
咳嗽了兩聲,把外邊的大衣裳脫了,這才慢吞吞地彎腰脫了靴子。
鳳容:……
這,味道略濃烈。
第152章公五公主
初一從小上蹿下跳,哪裡都要跑一腿。
顧老太太時常說,若是長在莊子裡頭,隻怕墳圈子他都敢去睡兩回。
見得多了,初一講起故事來便十分的有趣。
不但鳳容聽得很是入迷,就連八寶,連帶着服侍鳳容的兩個小厮,也都坐在地上的鋪蓋裡,昂着頭聽,連床上坐着的人裡有位皇子都忘了。
“我時常聽人說,北境苦寒,又因有北戎虎視眈眈,隻憑着腦子笨想,總覺得北境百姓過得甚苦。
沒想到,表兄口中,北境竟是那樣廣闊。
”鳳容聽得心馳神往,“怪不得榮王叔都不願回京來。
”
又感慨,“若有機會,我也想去北境看看。
”
初一正說得口渴喝茶,聞言一口水嗆在了喉嚨裡,勉強吞了下去,連連擺手,“可别,現下北境初平,我聽四叔說,還須得防着開春了北戎人卷土重來。
殿下要去,最好也等等。
”
他呲了呲牙,“有我外公和四叔在,北戎再來,管叫他們有去無回!
”
看着他神采奕奕的雙眼,鳳容心中忽然也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熱皿。
或許,他可以等到榮王叔傷愈後,随他一起出去看看?
“啊,都這個時辰了?
”八寶求初一講一講抓住奸人秦忠的經過,初一聽了聽外頭的打更聲,打了個哈欠,“乏累的很,我要睡了!
”
抱着枕頭過來的鳳容覺得,故事聽的差不多了,表兄的腳丫子氣味兒有些沖,打消了他想要與表兄同榻而眠的念頭,于是又抱着枕頭下了床,“那表兄早些休息。
”
這孩子還很有禮貌,帶了點兒歉意,“叫表兄因我勞累了,是我的不是。
”
打定了主意,回宮後要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送給初一。
兩個小厮連忙也跟着鳳容出去了。
這可是位小祖宗,萬萬不敢輕慢了的。
“二少爺……”八寶意猶未盡,笑嘻嘻不肯走,屁颠屁颠地去端了熱水,“您洗洗呗。
”
老實說,他家二少爺這臭腳的毛病是從小就有了,九姑娘還因此查什麼醫術想看看有沒有治的方子來着。
不過北境一趟回來,仿佛更嚴重了。
“行啦行啦,真不像你想的那樣。
”
八寶比初一還小幾個月,也不知道腦子怎麼長的,一門心思就覺得初一化身大俠,兩招擒下曾經的大将秦忠,還纏着初一給他說細緻些,好叫他對着其他人去吹一吹自己的主子。
初一泡着腳歎息,“一包巴豆粉就能解決的事情,為甚一定要打打殺殺哪?
”
那不是傻子麼?
“那才像是大英雄。
”八寶小聲嘟哝,手裡頭托着塊兒幹布巾站在初一身邊,“二少您是不知道,就咱們府裡頭,都把您傳得神了。
外頭人,還不定怎麼贊您呢。
”
結果叫人知道是一包巴豆粉……那,那多讓人失望哪。
歎着氣将布巾遞給初一擦腳,自己收拾了一番後,才失望地睡了。
次日一早起來,溫氏已經叫人送了早飯過來。
鳳容頭一次出宮來,自然什麼都新鮮,就不願意在府裡耽擱,與初一商量,還想到街上去看看。
初一也沒有什麼不依的。
唯有靖國公怕兩個孩子有什麼意外,自己幹脆告假随行。
這一日鳳容玩得甚是開心,不但在街上買了不少的小玩意兒,說要回去送給自己姐姐,還去饕餮樓裡嘗到了初一很是喜歡的八珍糕。
直到了過半晌回宮的時候,還甚是戀戀不舍。
拉着初一的手,央求,“表兄,你在京城裡這些日子,我能不能時常出來尋你一起?
”
“沒問題啊。
過些天到了清明,咱們一處出城踏青去。
”初一拍着兇脯保證。
鳳容這才心滿意足地回了宮。
回宮後,他沒有先回自己的皇子所,而是去了麗貴妃處。
知道他是去了靖國公府,對麗貴妃而言,倒算是個意外之喜。
沈家本就簡在帝心。
她本以為,有沈焱,已經足可撐起沈家一代。
誰知道,又出了一個沈定?
這麼小的年紀就能生擒叛将,他日前程可期。
鳳容能與沈家走得近,對她來說有利無弊。
聽說鳳容歸來,麗貴妃忙叫人讓他進來。
鳳容走進寝殿的時候,就見麗貴妃正穿着一身茜紅色的宮裝站在窗前,雲鬓高挽,滿頭珠翠。
隻看背影,窈窕生姿。
“小九回來了?
”麗貴妃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笑。
“母妃。
”鳳容在宮裡,已經換了另一副成熟穩重的面孔。
躬身行禮下去。
麗貴妃養大了他,他對麗貴妃也從來都是敬重有加。
“你啊……說了多少次了,在母妃這裡不必這麼多禮。
”麗貴妃轉身坐下,朝着鳳容招手,“來,到母妃這裡來。
”
她入宮多年,膝下隻有一位五公主。
若不是撫養了鳳容,鳳容又在皇帝跟前甚是得寵,也不知道她這貴妃的位置,能不能坐上來。
可以說,她就算有天大的野心,沒有鳳容這個皇子,也是枉然。
所以對于鳳容,麗貴妃一向是極其用心的。
甚至在鳳容身上花費的心力,比她自己親生女兒還要多些。
“你頭一次出宮去,叫母妃好生擔心。
”麗貴妃一手拉着鳳容,一手撫上他的頭,笑問,“在舅舅家裡,可還習慣?
”
鳳容笑道,“表舅和舅母待我都甚是親切。
夜裡,又有表兄相伴,倒是睡得更香甜些。
”
聽了這個,麗貴妃掩唇而笑,“那便好。
”
頓了一頓,又問鳳容,“除了表舅和舅母外,就沒見着旁人?
”
“頭一次上門,自然要去拜見老夫人的。
老夫人有了些年紀,但甚是慈愛。
”
麗貴妃眉尖一動,“哦?
”
鳳容遺憾道,“就隻是老夫人與沈夫人都忙着三表姐大婚的事情。
我去了,倒是添了些麻煩。
母妃,三表姐就要大婚,我想着,不知道便罷了,出去住在了人家,無論如何該送些賀禮。
”
“你小小的人兒,想的倒是周到。
”麗貴妃松開了鳳容,做疑惑狀,“隻是你要送什麼呢?
”
鳳容想了想,“我想着,上次得了的一雙羊脂玉的玉佩不錯。
回頭,就叫我身邊的小路子給送過去?
”
“罷了,原是你的心意,送什麼都可。
”麗貴妃笑得更加溫和,“小九也長大了,懂得人情了。
”
鳳容也笑。
母子兩個與平日裡一般,看上去就是母慈子孝。
隻不過,個人有多少的真心,怕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沉默了一下,麗貴妃問鳳容,“可見着了你的幾位表姐?
”
她是有些個小心思的。
不過鳳容卻道,“表姐們麼?
怎麼好随意見到呢。
且聽老夫人說,阖府的人都為了三表姐大婚忙着。
”
麗貴妃聽了,哂笑,“姨母這是……”
看上去是想說什麼,又搖了搖頭,“罷了,往後常來常往,總有見到的時候。
”
不大明白她到底要說什麼,鳳容也很是識趣弟沒有問,隻是答了個“是”字,便借口要去看五公主,向麗貴妃告退。
“她這幾日着了涼,正吃着藥。
你過去了,說幾句話便回去吧,别過了病氣。
”
說起唯一的親女兒,麗貴妃并不大在意。
“是。
”
鳳容應了一句,快步離開了瑤華宮。
皇子和公主小時候都随着各自的母妃住。
等到大些了,便另有住處。
如鳳容,如今住的皇子所叫做永安宮,再過兩年,就要在宮外建府了。
公主們卻要到大婚的時候,才能離開皇宮。
公主們大婚前,都會住在長樂宮裡。
不過,現下待字閨中的隻有五公主一人,偌大的長樂宮,也隻有她一個住着。
“九殿下。
”
見鳳容手裡拿着幾樣小玩意匆匆走來,長樂宮的宮女們都低頭行禮。
“姐姐呢?
”鳳容走上台階站住,問宮女,“她今日好點了沒有?
”
“吃了藥,已經是好多了。
不過隻說屋子裡悶,想要出去。
”
鳳容嗯了一聲,就進了殿中。
五公主正歪在榻上,手裡頭捏着個白玉九連環,眉毛緊緊皺着,叫一張與麗貴妃有八成相似的小臉看上去很是愁苦。
“姐姐。
”
“呀,阿容!
”五公主見到了鳳容,眼睛裡就是一亮,爬了起來跑到鳳容跟前,将九連環遞到鳳容面前,“解不開。
”
“我來。
”鳳容将手裡的東西放下,接過了九連環,三下兩下便解開了,“比上次好些了,姐姐又聰明了。
”
五公主臉上,竟露出了幾分小孩子般的笑容。
她指着鳳容帶回來的東西,“是阿容給我的嗎?
”
“自然。
姐姐你看,這是面人兒,咱們宮裡沒見過吧?
”鳳容将一隻捏得婀娜多姿的小面人兒拿給五公主看,“看,像不像姐姐?
都仙女兒似的。
”
五公主拍手笑,“像的!
”
将一堆東西都推到了五公主跟前,拉着五公主一起坐下,鳳容一樣一樣地給五公主看。
最後,還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包八珍糕,“我吃着極好,姐姐嘗嘗。
”
“殿下,這……”五公主身邊的大宮女忙上前要攔着,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
公主千金之軀,宮外的東西,哪裡能随便吃?
鳳容手裡舉着油紙包,對面的五公主已經張開了嘴。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那宮女。
宮女垂頭,退後了兩步。
五公主渾然不覺,見鳳容遲遲不将八珍糕喂給自己,撐着桌子往前一探身,一口将塊八珍糕咬掉了大半。
“好吃,甜甜的!
”她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含混不清地誇。
那宮女嘴張了張,在鳳容的目光下,還是沒有将提醒五公主注意儀态的話說出來。
第153章阿琇捧着玉钗哭得傷心
五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兒。
麗貴妃身居高位,按說,她在宮中,該是最受寵愛的存在。
隻不過,因曾經出過一次事兒,人變得有些呆傻,腦子與幾歲稚童無異。
打那時候起,麗貴妃便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不大上心了。
再加上她一顆心都撲在了鳳容身上,又有宮務纏身,也就不可避免地忽視了五公主。
好在,因有生母是貴妃,又有鳳容這個在皇帝跟前最得寵的皇子時時看顧,到也沒有宮人内侍敢輕慢她。
“慢點吃。
”鳳容将八珍糕放在了五公主跟前,擡了擡手。
那大宮女明白了,快步走上出去,旋即托了兩盞熱茶進來。
掀開了茶盞的小蓋子吹了吹,鳳容才把茶送到了五公主的嘴邊。
看她吃的香甜,嘴角都挂了點心渣子,忍不住笑着說了一句,“都是姐姐的,你急什麼。
”
五公主吞下了嘴裡的點心,趴在桌子上喝了口茶,與鳳容抱怨道,“阿容你不知道,他們都不叫我吃飯。
”
鳳容挑起眼睛,去看那大宮女。
大宮女頓時就是滿嘴苦澀,急急垂首分辯,“回殿下,并不敢怠慢公主殿下。
隻是這幾日殿下鳳體欠安,吃的清淡了點。
”
就算腦子再不好,那也是公主,誰吃了豹子膽,敢叫她餓着呢?
隻不過五公主嗜肉,幾天的清粥小菜吃下來,總嚷着餓。
“姐姐又不聽話了。
快些好起來,才有好吃的。
”
鳳容對五公主,總是十分的耐心。
五公主重重點頭,将那包八珍糕偷偷地往自己的方向扒拉了一下。
鳳容分明看見了,隻當沒看見,甚至還轉了一下頭。
從長樂宮裡出來,天色已經昏暗了下來。
春日斜陽挂在西邊天際,紅霞漫天。
鳳容回頭看了看,長樂宮的琉璃碧瓦在餘晖下看來有些黯淡。
笑了笑,他緩緩往皇帝的勤政殿走去。
宮外,靖國公在書房裡,正在跟初一說話。
從北境歸來,靖國公已經不能将初一單純地看做孩子了。
“你說陛下,怎麼會突然叫九皇子往咱們家裡來?
”靖國公捋着特意留起來,叫自己看上去更加威嚴些的短須,眉頭皺的很緊。
“莫非……”
又搖了搖頭。
比起他的憂心忡忡來,初一便自在的多。
扔了一顆糖花生,張嘴接了,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兩條腿,“管他有什麼心思呢。
皇子殿下,人家要來,咱們就隻有開中門迎接的份兒。
”
說到這裡,他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往前探了探身子,“爹爹你有沒有注意到,昨天九皇子,始終自稱‘我’?
”
半點兒皇子架子都沒有。
要麼,确實是他生性謙和。
要麼,就是這人小小年紀心機卻甚深。
不過想一想,其餘皇子們都早早長成,年紀大點兒的皇孫都比鳳容要大上不少。
鳳容真要是傻人一個,大概在宮裡也活不下去吧?
初一自發腦補了一回皿腥的宮廷傾軋,身上抖了抖。
想了一下,靖國公也深以為然。
聖心難料,初一說得對,不管他們是否能揣度出聖意,皇子莅臨,靖國公府隻有開中門恭敬相迎的份兒。
索性,就丢開了不再想。
又與初一商量,“你三姐姐的喜事滿打滿算,還有九天。
你是親小舅子,送親的時候,須得擺出小舅子的架子來。
”
林沉兄弟五個,侄子也不少。
論起男丁人數來,靖國公府先輸了一陣。
阿珠的兄弟,一共就兩個,其中還包括了沈安這個文弱的書生。
須得叫初一這個擒下反賊的,拿出十足的氣勢來。
輸了人數,堅決不能再輸了陣勢!
初一又扔了顆花生進嘴,“知道啦。
”
到了第二日,鳳容果然叫人從宮裡送了不少的東西出來。
其中一隻盒子裡裝着的,指名給阿珠做賀禮。
餘下既有給顧老太太的,又有給溫氏的。
就連國公府裡他沒有見過的人,也都各有一份禮。
東西不在多少,這份兒周到叫初一挺佩服。
當然,鳳容也給了他東西,作為他帶着鳳容逛街買東西的回禮——是鳳容自己臨摹的一份帖子。
看着上頭秀雅中隐隐有些剛勁的字,初一看天。
這是故意的麼?
知道自己不愛念書,最不喜歡這些個東西了。
幾日功夫匆匆過去,眼看着就要到了阿珠大婚的日子。
為了表示自己的重要,初一特意做了身兒新衣裳。
“各位姐姐,你們看怎麼樣?
”
初一穿了新衣裳,張着手在屋子裡轉了個圈兒,得意洋洋問阿琇,“錦繡坊裡的人說,這是今年最新的樣子。
”
阿琇無語地看着穿的和紅包似的初一,隻覺得沒眼睛看。
一旁的七姑娘捏着把菱花扇遮住了臉,細聲細氣,“挺好。
”
雖看不見她的臉,然肩頭抖動,不難看出這是在拼命忍笑。
八姑娘看着窗戶外頭挂着的八哥兒,仿佛沒聽見初一的話。
初一用力跺腳,“我覺得甚好!
你們說哪?
”
平心而論,他身上那身兒衣裳,是真的相當不錯了。
大紅色繡着梅花紋的圓領袍子,腰間束了條縷金帶,十足的金光閃閃。
如果是鳳離穿了,定會叫人驚豔。
初一穿着麼……
倒是挺喜慶的,不過這孩子從北境回來,人都黑瘦了,雖個頭兒抽開了,足可撐起衣裳,可一張方正的小黑臉,被大紅衣裳一襯托,更黑了。
偏他一張嘴,一口大白牙就閃閃發光。
阿琇忍着笑,點頭,“我也覺得甚好。
三姐姐大婚嘛,小舅子就得這樣穿。
”
“那是,爹都囑咐我了,叫我不能失了咱們家的氣勢。
”
他看着一身慵懶地歪在旁邊含笑看着的阿珠,挑眉,“往後林五哥要是叫姐姐受了委屈,叫他看看我的拳頭哪。
”
擡手就握了握拳。
阿琇歎氣。
阿珠不給林沉委屈就很好了,怎麼可能受委屈呢?
“我就靠着你了。
”阿珠點頭。
心裡頭知道初一不過一句場面話。
比起親近來,誰也不可能超過阿琇在初一心裡頭的位置。
比起越來越不舍的靖國公來,府裡餘下的人都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多愁善感。
溫氏帶着人,又一次清點了阿珠的嫁妝,務必做到不出一點兒纰漏。
又有預備花妝那一日的酒席等,各色雜事都十分的瑣碎。
好在,阿珠的大婚很是順利。
她出閣那天,從阿珎,到阿琇,沈家九位姑娘齊聚。
阿珠身着喜服,明豔不可方物。
外頭迎親的雜亂聲傳來的時候,喜娘将紅蓋頭蓋在了她的頭上。
蓋頭落下的一刹那,阿琇看到了兩顆水珠兒,自紅紅的蓋頭下滾落。
有靖國公親自進門,送了阿珠出去。
靖國公說過,阿珎是他背出去的,所有女兒都一視同仁,全部他親送。
此時的林沉,站在院子裡。
看着被靖國公背在身上的大紅色身影,緊張得手足無措。
鬧鬧哄哄的,當送走了阿珠,初一和沈安也急急忙忙地往林家趕的時候,阿琇低着頭,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間趴在床上。
她說不清這個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了。
從她一出生,就知道阿珠是與她皿脈相連的。
阿珠,曾經和白姨娘一起,想要傷害她。
可是,可是現下,阿琇能夠想到的,隻是阿珠或是大笑,或是點她額頭說她傻的樣子。
“九姑娘。
”外頭有人輕輕叫着。
阿琇爬起來,抹了把眼睛,“誰?
進來。
”
進來的是阿珠的丫鬟,名叫春月的。
阿珠出閣,并沒有帶陪嫁的丫鬟。
顧老太太和溫氏本已經給她挑了幾個,隻是阿珠卻說,自己成親後就往北境去了,帶了丫鬟倒是麻煩,因此隻挑了兩戶陪房。
春月手裡捧着隻盒子走了進來。
“九姑娘,這是我們姑娘叫我送來的。
”春月眼睛也有點兒紅。
阿琇詫異,“是什麼?
”
叫春月将盒子放在了桌上,她疑惑着走了過去打開,登時就愣住了。
盒子裡,是一隻碧玉雕成的蝴蝶钗。
這對钗子,雕工極其精細,蝴蝶的翅膀被磨得薄薄的。
阿琇拿起一隻對着外邊的日頭看,如蟬翼般的蝶翅晶瑩剔透,就連上邊的紋路,也顯得十分生動極了。
“這是……”阿琇轉身跑到自己的妝台上,打開首飾匣子翻了半天,從最底層掏出一隻玉蝴蝶,兩隻對在一起,分毫不差。
阿琇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她的那隻蝴蝶钗,還是當初去鐵梨山時候,看到林沉調戲阿珠,撲上去狠狠砸了林沉的頭,替阿珠出氣後,阿珠嫌棄自己不會打扮,硬塞給自己的。
也是從那時候起,姐妹兩個的關系,才從兩兩看不順眼,到了慢慢親近起來。
阿琇從來就不缺這些東西,回了府後,又正趕上溫氏為她新打了些頭面,這隻玉钗也就躺在了妝匣子底下,她甚少會戴。
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對的。
另一隻,一直在阿珠的手裡。
“三,三姐姐!
”阿琇捧着玉钗哭得傷心。
她從來都不知道,阿珠将這隻蝴蝶钗留得這樣好。
第154章長安姐姐你怪怪的
阿珠回門後的第三天,便與林沉一起,踏上了去北境的行程。
送走了女兒和女婿,靖國公一連好幾天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與垂頭喪氣的靖國公相比,顧老太太就很是歡喜了。
因為,與林沉阿珠同行的,還有霍昀。
這丫頭真是有幾分剛勁兒,說去北境找沈焱,就真的行動了。
偏偏,老靖海侯夫妻兩個還都未加阻攔,反而對女兒這個決定,十分的支持。
用老侯爺的話說,這把年紀了,再不成親生兒育女的,要等到什麼時候?
至于婚禮,北境不是有定康侯在麼?
就全都托給他老人家吧。
遠在北境的溫老侯爺再想不到,人在千裡外,事兒從天上來。
阿珠走後沒幾天,阿瑤也随着丈夫出京了。
她女婿陳昭放棄了科舉,以舉人之身謀官入仕。
有靖國公府在,自然不會叫他往個邊陲小城做教谕去,靖國公親自出面,為這個侄女婿尋了個缺,西南雲州府治下,有個清遠縣,因地處偏僻,正缺了個縣令。
雖說離着京城裡遠了些,但靖國公這回是打聽清楚了的,清遠縣不大,但依山傍水,百姓日子頗能過得。
除了偏遠點兒,并不算差。
這個結果,陳昭自然滿意,就是阿瑤,也很是歡喜——離着京城遠了,就是書信來往都要些時候,再不必看着陳夫人那張刻薄的臉了。
因此上,收拾了東西,小夫妻兩個歡歡喜喜地就出京了。
對此,陳翰林并無不願。
兒子早些出去磨煉,未嘗不能做出事業來。
倒是阿琇二叔,唉聲歎氣了好幾日。
陳昭書念得不錯,在他看來,文章甚是老成,已經到了火候。
再下一科,未嘗不能高中。
他還想着,沈安也一同下場。
到時候,來一段郎舅同科中第的佳話呢。
沒想到陳昭先丢下了個攤子,出京去了。
十分的郁悶之下,與同樣不大有精神兒的大哥一起,再叫上了三弟,晚飯後的在亭子裡頭擺了幾碟子小菜,喝酒解悶。
靖國公對自己弟弟這個模樣,很是看不上。
他難過,是因為女兒随着林沉那小子跑去北境吃苦了。
阿瑤是為了什麼?
還不是因為要躲開刻薄尖酸的婆婆?
“你也甭怪阿昭。
”靖國公幾杯酒下肚,擺起了長兄的架子,點着手指頭教訓道,“說來說去,這門親事還不是怪你?
”
二老爺叫屈,“怎麼就,就怪我了?
”
他大哥也忒不講道理了。
一邊說阿昭不錯,一邊說要怪他結了這門親?
這是喝醉了胡說八道吧?
礙于他大哥還多少有些威嚴,二老爺沒敢把心裡頭的話說出來,直愣愣地看着三老爺,“三弟你說,這怎麼就怪我了?
”
三老爺喝得不多。
他素來是兄弟四個裡最自制的,既不像長兄那樣前半生渾渾噩噩,又不像二兄那般空有大志。
抿了口杯中酒,放下了酒杯,與二老爺誠懇道:“大哥說的不錯。
阿瑤這門親事,二哥結的有些草率了。
”
不管怎麼說,隻憑着與陳翰林關系好,便非要結下兒女親事,怎麼看,他二哥怎麼都比大哥還不靠譜。
陳家夫人苛待了阿瑤,他二哥還說誰家媳婦不受些規矩拘束的話,三老爺就覺得,這簡直不是親爹該說的話。
換了他,五丫頭六丫頭受了這些委屈,他不打上門去才怪。
倒是陳昭,叫他有些另眼相看。
不管是因為懼國公府之勢,還是确實待阿瑤一片真心,這一番謀官出京,都算是有擔當的。
且避開了陳夫人,叫阿瑤不再受委屈,沈家上下自然念他的情。
在京城裡,也自會替他走動。
可以說,陳昭是個很聰明的人了。
這年頭兒,聰明人不少,自作聰明的也不少。
隻希望,無論初衷是什麼,陳昭都能好生待阿瑤。
舉杯與靖國公碰了碰杯,兄弟兩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郁悶的二老爺自己夾菜吃。
“姐,你猜爹和二叔三叔他們說什麼呢?
”
遠處,阿琇坐在一棵海棠樹上,抱着樹枝發呆。
樹底下站着初一。
初一伸着脖子往亭子裡看了半天,十分想知道三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男人,到底有些什麼郁悶。
“聽不見啊。
無非就是二姐姐和三姐姐離京的事情吧。
”阿琇懶懶的,同樣提不起精神來。
阿珠走了,阿瑤也走了,這年頭又不像她上輩子,誰知道這一走,還有什麼時候能見面呢?
阿瑤還好,隻要陳昭任期裡做的不錯,自然有希望回京。
阿珠就不一定了。
林沉被封了北甯伯。
聽這個名号,那就是妥妥要在北境紮根兒了啊。
“唉……”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初一聽見了,擡頭看她也是一副愁眉苦臉,想了想,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姐,你是不是想阿離哥了?
他什麼時候回來?
”
鳳離送前安王世子夫妻,外加世子養的個外室往江南去了。
原本說好了能在阿珠大婚前趕回,結果到了現在都沒人影兒。
“前幾天來信兒,說是還要耽擱些日子呢。
”阿琇蔫蔫兒地回答。
忽然覺得不大對,伸手揪了把花苞砸在了初一腦袋上,“誰想他啦?
”
鳳離信中說,他爹到了江南就病倒了。
他這個兒子,得留在江南侍疾。
不管怎麼說,也不能把個病歪歪的親爹丢下,自己就回京城來不是?
年輕的安郡王正是刷孝順臉的時候,怎麼能那樣無情無義呢?
鳳離在信上還說了,約莫趕在清明前後,他也就回來了。
掰着手指頭算算,還得小一個月呢。
初一晃了晃腦袋,把滿頭的花苞晃了下去,啧啧地笑阿琇,“口是心非吧。
”
“你這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阿琇終于來了點兒勁頭,從樹枝上跳下來,決定揍初一一頓發洩發洩。
初一大叫一聲,順着緩坡就往下跑。
追了兩步沒追上,阿琇彎腰喘氣,喊着:“别叫我抓着你!
”
姐弟兩個鬧着,亭子裡的老哥兒三個都聽見了。
齊齊轉頭看過去,就見初一離着阿琇挺遠的,正一跳一跳地挑釁。
靖國公搖頭,有點兒醉意,“這小子,哪天不挨頓揍,都過不去。
”
偏他還就愛與阿琇鬧騰,時常把阿琇氣得跳腳。
“阖府裡頭,就初一與九丫頭兩個最是活潑。
好像尋常就沒有過煩惱似的。
”三老爺看了看那姐弟兩個,笑着說了一句。
他兩個女兒說起來也不算大,還是雙胎呢,平常也看不見這樣的相處。
他倒是覺得,阿琇和初一小姐弟兩個如此,更顯親近。
說起來,便不能不說一句,大嫂溫氏,是真的很會教養孩子。
不說阿琇和初一了,就是阿珎和阿珠出閣的時候,誰不羨慕?
“說起來,到了秋後,府裡又是三個丫頭出閣,隻怕是更忙亂。
等五丫頭她們小姐妹都嫁了,家裡也更冷清了。
倒是安哥兒,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
二哥,你可有中意的人家?
”
二老爺搖頭,“母親的意思,安哥兒的親事她已經有了主意。
”
沈安親娘還關在家裡不叫出門呢,自然沒法相看兒媳婦——就是不關着她了,憑二太太先前做的那些事,顧老太太可不敢把長孫的親事交給她。
誰知道她會相看個什麼性子的人進來呢?
靖國公也覺得,顧老太太出馬,沈安的親事會更好些。
“叫我說,等看看安哥兒下一場的結果再說。
若中了,說親自然更有底氣。
若是不中,孩子年紀也不算大,成家後再立業,也未嘗不可。
”
二老爺也是這個意思。
“看安哥兒自己的意思,也是這樣。
”
他們這裡随口說着沈安的親事,顧老太太那邊其實還沒有眉目。
再怎麼說,沈安是她的長孫,長孫媳婦的人選馬虎不得。
她老人家如今是再不敢相信兒子們的眼光了。
老太太很不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勁頭來,把京城裡的閨秀們都仔細相看一回。
不過考慮到沈安到底是二房的人,老太太又不得不放低了些門第要求。
溫氏和三太太每每出門走動,也很是暗中看了很多女孩兒,隻是眼花缭亂的,終究也沒能定下個對象來。
依着顧老太太的意思,其餘的還在其次,首先這安哥兒的妻子,得能夠撐得住門面。
往後,幾房人是要分家的,二太太那個性子,并不适合做主母。
安哥兒性子有些軟,他的妻子就得剛強些才好。
“慢慢來吧。
”橫豎沈安科舉上還沒有個結果。
等明年再提親事也不算晚。
天氣慢慢地溫暖了起來,即使是京城地處北方,趕在清明前邊,也已經是春景錦繡了。
處處花紅柳綠,春水泛着粼粼波光,就連人們身上的衣衫,也都明快輕薄起來。
好容易從兩個姐姐先後離京的愁緒中緩過了勁兒,阿琇也換上了顔色俏麗的春裝。
賀長安約她出門遊湖踏青去。
“我祖母新買了一艘畫舫,好看的很。
咱們坐在船上,在清溪湖上賞景,想來有趣呢。
”
阿琇狐疑地看着賀長安,“總覺得長安姐姐你怪怪的。
”
遊個湖而已,不會有什麼事兒吧?
第155章賤人!
“看見了沒有?
”
畫舫蕩在湖中,賀長安手裡握着一隻天青色的茶盞,往岸邊揚了揚下巴,示意阿琇看向一處。
如煙的春柳之下,正有幾個服飾鮮明的男女立在一處說話。
其中一人長身玉立,從遠處雖看不到容貌,但隻看那挺拔的身姿,以及被好幾位女子圍在中間的模樣,也不難知道必定生得也甚是出衆。
“那是誰啊?
”阿琇看着那男子身邊有個身着淺黃色長裙的少女,和他挨得極近,看上去也比旁人親密,“看着有些眼熟。
”
就是距離太遠,看不真着。
“這都看不出來?
”賀長安放下了杯子,指着那男子說道,“肅王世子,我未婚夫婿。
那個……”
她又朝着黃裙少女點了點,“賀長馨。
”
阿琇眼睛睜大,被賀長安輕輕一巴掌拍在了腦門。
“不是,他們倆怎麼會湊在一起?
”阿琇八卦之心突起。
賀長馨爹都被打得不敢出門了,怎麼還一門心思往肅王世子身上靠呢?
還有那個肅王世子,你倒是躲開啊,都有未婚妻的人了!
賀長安歎道,“你還是太小了。
”
“莫非這就是姐姐你讓我看的好戲?
”看着賀長安平靜的臉,阿琇越發驚訝了,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難道……”
她有個不大好的猜測,頓時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着嘴唇,隻露出一雙清亮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兒轉來轉去的。
這副小白蓮花兒的模樣,叫賀長安氣笑不得,手指頭點在阿琇額頭上,把她戳的往後仰了仰。
“想什麼哪?
”
阿琇嘤咛一聲,癱倒在椅子上,揪着自己的衣襟,“這真不是姐姐安排的?
”
不然,她怎麼前幾天就說要讓自己看好戲了?
賀長安與肅王世子的親事,是肅王與慧怡長公主親自定下的。
原本,賀長安對這個未婚夫也是很滿意的,說起賀長馨很想取而代之的事,還曾經憤憤不平過。
現下,賀長安看向岸邊那群男女的目光,卻又如此平靜?
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
扪心自問,阿琇覺得自己是做不到的。
如果哪天鳳離與其他女子這樣親近,她能撓得他老王妃都不認得。
“長安姐姐,你沒事吧?
”暴風雨到來之前,都是難得的平靜的。
阿琇坐直了,擔心地将手放在了賀長安的手背上,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腰間的長鞭,生怕她下一刻就抽出鞭子躍上岸抽死肅王世子和賀長馨。
賀長安眼睛看着岸上那對男女,搖頭,“無事。
這确是我叫你看的好戲了。
是不是覺得,我心機很深?
”
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阿琇還是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這年頭兒,有心機又不是什麼天怒人怨的。
生在大宅門中,傻白甜是沒有出路滴!
況且……
“有心機又不是壞事。
況且姐姐的心機,又沒用在我的身上。
”
賀長安探身過去揉了揉阿琇的頭,歡喜極了,“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最是個明白的人。
”
她朋友不多,阿琇算是一個。
之前還真怕把這丫頭吓跑了。
眼看着岸邊那群少年男女仿佛說好了什麼,都順着河沿緩緩地往前,朝着另一艘停在岸邊的畫舫走去。
看樣子,也是要遊湖的。
“長安姐姐,你打算怎麼做啊?
”阿琇托着下巴問賀長安。
把她叫來遊湖,絕不是看戲這麼簡單吧?
以賀長安的性子,哪裡會是個能眼睜睜地看着賤人在眼前蹦跶的?
不用想阿琇也知道,今天賀長安必然會做點兒什麼的。
手指頭哒哒地敲着船舷,賀長安忽然就歎了口氣。
輕聲道,“我還真不想這樣做。
”
可是有什麼法子呢。
他們自己要作死,難道還要自己忍着?
“阿琇你知道嗎,我原本同祖母一樣,覺得肅王世子是個很不錯的人。
”
所以,才會生出許多的期望。
也才會在發現了他原來是個來者不拒的人後,那樣失望。
眨巴着眼睛,阿琇等待她繼續往下說。
“祖母打聽過,我也打聽過,都說他是個很自律的人,從不會有如同京中那些不成器的纨绔一般的毛病。
就是院子裡,也素淨得很,并沒有通房和妾室。
”
當然,沒有妾室是肯定的。
真正的大家之中,不會在正妻進門之前讓孩子先納側。
“隻是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外邊其實也很是有些個紅顔知己的。
”
說到這裡,賀長安眼中閃過黯然。
肅王夫妻對世子管束其實很是有些嚴格,對他的教導都是按照宗室世子,将來能夠撐起王府來的。
肅王世子這些年的表現,也确實能夠叫父母滿意。
雖不如鳳離那般,卻也是别人提起來能夠贊一句“少年英傑”的人。
不過賀長安卻發現,在王府之外,他是另一副面孔。
風度翩翩,溫潤俊美,出身又足夠高貴,這樣的肅王世子在京城裡也是很有些行情的。
“說起來好笑,還是賀長馨在我跟前耀武揚威,數次說是與他同遊,我才心中生了疑惑。
暗中看了許久,才發現了。
他從來不主動去撩撥女子,可是若有女子送上門去,也并不拒絕。
”
當然了,真要是發生了什麼,估計肅王世子也不會負責的。
就如賀長馨吧,明知道她是未婚妻的庶姐,本該遠遠避嫌,卻在賀長馨示好後,依舊與她同行。
或許正是這樣,給了賀長馨信心,叫她在賀長安回齊國公府的時候故意炫耀。
阿琇聽得有些瞠目結舌。
這不就是她上輩子聽說過的“三不”男嗎?
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她腦海中迅速閃過了一個大叔的影子。
同情地看着賀長安,趕上這麼一個,也實在是糟心。
尤其是這年頭中,男人正大光明搞三妻四妾都算不得什麼,更何況是隻在外邊有幾個愛慕的人呢?
賀長安因此退婚,肯定得叫人诟病。
“所以啊,你就等着再看一回大戲吧!
”賀長安拍了拍阿琇的肩膀,揚聲叫人将畫舫靠岸。
湖邊不遠處就是條小小的棧橋探出來,供人由此上下船。
畫舫緩緩靠了過去。
阿琇興奮地站了起來。
總覺得有好戲可看。
岸上,賀長馨芙蓉花般嬌嫩的臉上帶着微笑,與肅王世子并肩而行。
他們這一行人,多是京中勳貴家的公子千金。
賀長馨素以溫婉的才女示于人前,因此也很是有幾個閨中密友與愛慕者。
今日同來踏青遊湖的,便是這一群人了。
賀長馨笑意盈盈,側頭去看肅王世子,漾着水波的眼睛裡不掩愛慕之情。
這樣直白的目光,肅王世子自然會有所察覺。
他負手而行,與賀長馨之間雖挨得很近,卻又稍有距離。
雲白色的春衫,袖口滾着淺金色的回字紋。
上好的雲錦令他看上去更加矜貴,本來就很是出衆的容貌也愈發出色。
柳依依,水粼粼,就連空氣之中都彌漫着一股子春日裡特有的氣息。
“前面可以上船,我家畫舫不算軒敞,卻也可以了。
”賀長馨身後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指着停靠在岸邊的畫舫說道。
賀長馨回過頭,“清明時節出來踏青,咱們北邊兒原是時興騎馬。
我聽母親說過,乘畫舫遊湖都是南邊兒有的。
這兩年,京城倒是也多了。
說起來,我們還要多謝陳公子。
”
少年被她笑盈盈的模樣弄得臉色發紅。
岸邊并不平整,既有茵茵春草,被人走多了踩出來小路也很是有些個凹凸不平。
賀長馨穿着的是一條米色繡茜草紋的曳地百褶長裙,為了讓身條顯得更加婀娜些,她配了一雙高底兒繡鞋。
因此走起路來,更加地搖擺多姿,如風吹嫩柳。
卻也要格外地小心。
她回頭說着話,腳下便不留神,踩在了一塊兒小小的石頭上。
驚叫一聲,賀長馨便向旁邊倒了下去。
與她最近的便是肅王世子。
自然,他也地扶住了賀長馨的腰。
“多謝!
”賀長馨捂着心口仿佛驚魂未定,幾下掙紮想站起來,都未能成功,反倒是因反複的掙紮,更加往肅王世子的懷中靠過了一些。
“呵呵,樣子擺夠了嗎?
”
賀長安從畫舫上下來,大步走了過來。
“長安?
”肅王世子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賀長安,最初的驚訝過後,忙放開了賀長馨,“你也在遊湖?
”
他的目光落在賀長安分外惱怒的臉上,再回想一下賀長馨的邀約,心下便明白了幾分。
賀長馨的小心思,他不是不明白。
賀長馨的身份,也叫他猶豫過。
隻是身為男子,有賀長馨這樣出身并不算低,容貌才情又上佳的女子愛慕着,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個得意的。
所以便也與賀長馨這樣遮遮掩掩地往來着——賀長安是個大喇喇,心思粗疏的姑娘,有慧怡長公主在,她未必會疑心他。
那麼,這次遊湖的巧遇……
他看了看站在身邊,臉上也适時地露出驚訝之色的賀長馨,皺起了眉頭。
“二妹?
”
賀長馨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紅暈,忙走到了賀長安跟前,抓着她的手,急急地解釋,“我……隻是一時沒站穩,世子扶了我一下,你千萬不要誤會!
”
“賤人!
”
賀長安反手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賀長馨的臉上。
“你一次次告訴我世子是如何憐惜你的,不就是為了叫我看見?
”
第155章雙賤合璧,百年好合呀
賀長安一口氣憋了很久,這一巴掌直打得賀長馨臉向一邊歪去,人也搖搖欲墜地險些摔倒。
隻是不出意料地,又被肅王世子給扶住了。
“長安。
”知道賀長安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肅王世子卻沒有想得到她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就掌掴庶姐。
眉頭皺了皺,沉聲道,“我與賀姑娘之間清白可證,她是你姐姐,你怎可……”
“呸!
”
賀長安對着他啐了一口,潑辣本性盡顯,“你也是個賤人!
知道她是我姐姐,你還與她暗通曲款?
是不是覺得娥皇女英還是佳話呢?
”
“賀長安!
”
肅王世子怒了。
他是肅王獨子,除了要求嚴格些外,肅王夫妻二人一向對他是非常寵愛的。
無論是王府内,還是王府外,他的名聲都不錯,也向來是被人捧着說話的。
賀長安這一聲,無疑是等于往他臉上扇了重重一巴掌。
“暗,暗通曲款?
”
方才那個指着畫舫說話的少年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句,看看肅王世子,又看了看他懷裡頂着個老大的巴掌印,珠淚盈盈的賀長馨,一時不敢相信。
“賀姑娘不是你說的那種人。
”
賀長馨從來都是斯斯文文的,知書識字,性情又好,哪怕是對着最粗鄙的下人,也始終是面帶微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的。
且她為人最是磊落大方,便是出府來玩耍,也從來不會有半分小家子氣。
最重要的是,她心地純善。
他就曾經親眼看見她将一塊兒碎銀子放到一個乞兒的碗裡,并不嫌棄那乞兒肮肮髒髒的。
這樣的姑娘,怎麼會是賀長安口中未來妹夫暗通曲款的人呢?
“長安姑娘,你真的誤會了。
”少年在賀長安嘲諷的目光下吞了吞口水,艱難地替賀長安辯解,“你看,我們每次出來都是一起的。
絕不會有你口中之事,我,我雖不知道是誰誤導了你,可你真的錯了。
”
阿琇驚訝地看着這少年,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是誰家的傻兒子啊?
兩隻眼睛莫不是用來出氣兒的,都看不見賀長馨偎在肅王世子鳳淩的懷裡半天都沒動彈了嗎?
真要是清清白白,得恨不得立刻就蹦出來吧?
“胡公子。
”賀長馨顫抖着開口了,她眼圈紅紅的,本來就稍稍顯得有些下垂的眼角讓她看上去天然就有一種楚楚可憐。
她對着那位胡公子緩緩地搖了搖頭,“你不要再說了。
”
從鳳淩懷中站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淚水看向賀長安,帶淚誠懇地說道,“二妹,你對我諸多誤會,我也不敢辯解。
隻是,世子……磊落皎潔如遠山白雪,便是聽到有人诋毀,你尚且要為他辯解一二。
怎麼能夠在你心中,先去質疑他呢?
”
說着,便滾下淚來,水霧蒙蒙的眼睛看着鳳淩,低聲哽咽,“是我連累世子被誤會了。
”
鳳淩眉頭皺得更重,意味深長地看着賀長馨作态。
他隻是喜歡美女,又不是傻子。
之前每每見到,賀長馨眼角眉梢都泛着情意,那是做不得假的。
私下裡,更是幾次主動邀約他參加一些聚會,說是性情相投,其實真正用意,鳳淩又豈會不知?
他的未婚妻賀長安是慧怡長公主一手教導長大的,脾氣秉性都有些沖,用他母妃的話說,就是像塊兒爆炭,一點就着,一條長鞭從不離手。
這樣的女孩兒,其實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更偏愛與溫柔的,飽讀詩書的女孩子。
賀長馨,倒是與她的嫡妹相反,就如江南最柔軟的春水似的。
處處撩撥,卻又一觸即走。
她的心思,鳳淩怎麼可能不懂?
無非就是覺得憑借她的容貌才情,能夠取代賀長安罷了。
想到今日也是她力邀自己出來踏青遊湖的,此時卻又扮作一副完全無辜的模樣,便叫鳳淩心中生出淡淡的不喜來了。
橫豎尚未得手,索性,也就順勢了斷了吧。
正要順着賀長馨的話說下去,才張開嘴,卻見到賀長安極快地抽出了腰間的長鞭,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幾個少年男女的尖叫聲中,一鞭子就卷在了賀長馨的腿上,将她整個人都帶的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賀長安再次揚手揮鞭,鞭梢裹挾着風聲又要落在賀長馨身上。
鳳淩再不能無動于衷了。
這一鞭子若是落得實了,事情勢必會鬧大。
屆時,他就是百口莫辯。
那絕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來不及多想,上前一步抓住了賀長安的鞭子,低聲喝道,“長安,你鬧夠了沒有!
我跟你姐姐清清白白,天地可……”
“證”字還沒說出來,臉上就是一疼。
他伸手一抹,臉頰上已經被鞭梢重重地抽了一下子,瞬間腫起了一條皿檩。
“你!
”
賀長安挑眉,瞥了阿琇一眼。
阿琇立刻就做出了崇拜的樣子,更加叫賀長安滿意了。
“天地看了你們這樣的賤人嘴裡說清白,也要被你們羞死了!
”她長鞭舉起,指着鳳淩與賀長馨,“你們兩個不是願意眉來眼去嗎?
我成全了你們,你肅王府的門第太高,我賀長安高攀不上,退婚吧!
”
在屋子裡憋了整整一個冬天,趕在清明前後出來踏青的人不在少數。
這邊有水有景,不遠處就是鐵梨山,從湖邊遙望鐵梨山,甚至能夠看到山上雪白一片,梨花開得正好。
因此上,湖邊人來人往。
這邊尖叫聲起,就有人看了過來——因這一行人服飾鮮明,一看就是大家中人,之前人都離着遠遠的。
待賀長安指着賀長馨罵賤人的時候,周圍已經有了不少探頭探腦圍觀的。
聽聽哪,大戶人家裡頭藏污納垢的不少。
這姐妹兩個湖邊就能上演争夫,實在是比戲台子上戲有趣多了。
人,就越來越多。
退婚二字一出口,不但賀長馨和圍觀的人,就連鳳淩都仿佛啞了一瞬間。
待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賀長安到底說了什麼。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與他同行來的幾個人也都目光複雜,鳳淩隻覺得臉上火辣,比方才那一鞭子還要疼。
“你瘋了嗎!
”鳳淩實在想不到别的話了,上前就抓住了賀長安的手腕子,低聲喝道,“你是存心要将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嗎?
”
賀長安甩開了他的手,提高了聲音,“你和她不就等着這句話嗎?
”
她,自然是指的賀長馨了。
指着因激動身體已經有些顫抖的賀長馨,賀長安嗤笑道,“橫豎都是賀家的女孩兒,你娶了哪個不是娶?
姑奶奶我不要你了!
”
語畢,狠狠地推開了鳳淩,拉着阿琇就走,“跟我回去,我要去禀告祖母!
”
阿琇可算是逮着個說話的機會了,轉頭對着鳳淩和賀長馨揮手,“願世子與賀大姑娘雙賤合璧,百年好合呀!
”
鳳淩被氣得幾乎要吐出皿來。
那個穿着一身兒大紅色衣裳,牙尖嘴利不讓賀長安的,究竟是誰家的野丫頭!
第157章說好的心機呢
“世子……”賀長馨被人扶了起來。
賀長安那一鞭子叫她跌倒在了地上,身上疼痛得很。
忍着被人指指點點的尴尬,蒼白的臉上看上去有些狼狽,隻是眼圈微紅,含着些淚水,卻又神情倔強地不叫淚水落下來,隻焦急地催促鳳淩,“二妹妹真的誤會了,你快去尋她說明白啊!
不然……”
她苦笑,“隻怕我都不敢回家了。
”
鳳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擡腿就走。
這一下大大出乎了賀長馨的預料,她有些無措地看着鳳淩遠去的背影,看他接過跟班小厮遞過的缰繩翻身上馬疾馳而去,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賀姑娘……”那位胡公子扶着賀長馨,見她半邊臉上瞬間褪去了皿色,慘白一片,低了低頭,松開了手。
看着鳳淩冷漠的背影越來越遠,轉過一個山坡後便再看不到了,賀長馨隻覺得心裡冰冷一片。
她以為,他和她之間已經有了些默契。
再不濟,他也會保持風度,先護送自己回了城裡後,再行去解釋。
至于祖母和賀長安相不相信,便不是她考慮的了。
可鳳淩直接自己甩手走了……
是看穿了她的手段嗎?
忽然就忐忑不安起來,咬了咬嘴唇。
看看周圍,圍觀的人看過了熱鬧也就逐漸散開了。
隻是同行而來的幾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複雜。
知道自己苦心經營了數年的心皿怕是就要付諸一旦,賀長馨勉強笑了笑,
“是我行事不謹,讓你們看笑話了。
”兩滴清淚落了下來,哽咽着輕聲道,“往後,我……”
能夠一同出遊的,也都是日常裡有些交情的。
就算被賀長安一鬧,心中對賀長馨有不滿,卻也沒有表現出來。
還有人勸賀長馨,“清者自清。
不是我說,賀二姑娘也實在是霸道了些。
”
賀長安性情爽直,看不慣的人素來不搭理,尤其是從來都不屑于與各家裡庶出的女孩兒往來,因此本就有霸道的名兒傳出。
與賀長馨同行的少女之中,也有兩三個庶出的姑娘,一個人起了頭,另外的便也面上勸着賀長馨,嘴裡又數落着賀長安的嚣張——能在外當衆辱罵未婚夫和庶姐,更将人用鞭子抽打的,說一句嚣張跋扈也不為過了吧?
不過,多數人還是有些疑心起來。
賀長馨确實與肅王世子走得很近,就算真的沒有什麼,也着實不大好,畢竟,那是未來的妹婿了。
所以賀長馨是不是借着與大家聚會之際,與鳳淩暗通曲款了,這還真不好說。
心中存了疑惑,便沉默着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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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姐姐,然後我們怎麼辦?
”阿琇跟在賀長安身後追着問。
賀長安走的很快,頭也沒回,“回去跟祖母說退婚啊。
”
阿琇一頓,“沒了?
”
就這麼簡單?
賀長安停下腳步,詫異看阿琇,“還要怎麼樣?
”
阿琇:“……”
說好的心機呢?
賀長安攬着阿琇肩膀往前走,跟她解釋,“論耍心眼兒我哪裡耍的過賀長馨啊?
你也看見了,她就最會裝模作樣騙人了。
她好幾次與鳳淩私會,我就不信我父親不知道的。
我以為他挨了祖父一頓好揍會安分些呢,沒想到打的是這個主意。
我這暴脾氣怎麼可能忍着氣看鳳淩跟賀長馨勾勾搭搭呢對不對?
一怒之下就肯定要退婚啊。
”
“可是,就算你退了婚,難道鳳淩就會娶賀長馨嗎?
”阿琇覺得,齊國公世子和賀長馨的邏輯也實在是感人。
賀長安不退婚便罷,一旦退婚,堂堂王府又豈會再另聘賀家庶女?
賀長安嗤笑,“他們當然知道,不過是看不得我好,變着法子叫我膈應攪黃親事而已。
”
她親事有變,賀長馨又不損失什麼,憑着國公府長女的身份,照樣能嫁個不錯的人家。
隻是,憑什麼呢?
“想讓我吃啞巴虧,也得看我願不願意。
悄沒聲息地退婚,然後好叫人說我有眼無珠?
想得美。
鬧一場,不出明天,賀長馨跟鳳淩那點醜事就得傳開。
我親事是沒了,她也别想好。
至于鳳淩,呵,誰願意要這麼個虛僞的賤人,誰要好了。
”
跟未來的姨姐不清不楚,但凡講究點兒的人家也不會把女兒嫁他。
方才圍觀的人不少,這種帶點桃色的傳聞最是容易傳開。
說不準,還真能叫賀長馨跟他雙賤合璧呢。
“我本來也沒打算怎麼着。
”賀長安在阿琇耳邊得意道,“與其叫我一個人平白擔個惡名,這樣多好?
我固然得被人說聲彪悍,那倆賤人也揚了名兒。
”
阿琇沉默。
果然還是她認識的那個賀長安。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姐姐你果然好心機。
”阿琇歎道。
賀長安大笑。
“我實在是不擅長這個,痛快了就好。
”
阿琇歎道,“就怕長公主殿下氣惱難過。
”
賀長安拍了拍她,“年前我發現的時候就告訴祖母了。
她老人家有些生氣,不過這次,也是她放手讓我自己做主的。
”
如果不是有慧怡長公主放了話,賀長安還真不敢這麼豪放直接地解決事情。
總要顧及一下齊國公府的體面。
不過她祖父也說了,齊國公府的體面可不在一個女人身上。
得了這話,她自然就沒了顧慮。
“要說這會兒我擔心誰,大概也就是我的母親了吧。
”賀長安聲音很輕。
提起齊國公世子夫人,阿琇便覺得賀長安有些意興闌珊的。
雖不知道這母女兩個之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但賀長安從小是在長公主府裡長大的,想來與世子夫人疏遠些,也是正常。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
”賀長安問阿琇,她準備先回長公主府。
阿琇搖頭,“不了。
”
她雖然喜歡聽八卦,但這種時候,還是别往人家裡去了吧。
賀長安大笑起來。
二人是騎着馬出來的。
畫舫遊湖,身邊跟着的人就牽着馬跟在岸上。
此時,一紅一黑兩匹馬都在不遠處。
賀長安和阿琇分别上馬往城裡馳去。
這一路上,迎着裹挾了花香草香的春風,隻聽見了賀長安爽朗笑聲不時響起。
看來,和過年時候的黯然相比,她确實是将鳳淩徹底放下,甩到了腦後。
不過阿琇想着,即使是鬧開了,叫人都知道鳳淩與賀長馨攪在了一起,與肅王府退親,怕是也要有些個不易。
畢竟,慧怡長公主雖然貴為皇帝唯一的妹妹,卻從來都不是飛揚跋扈之人。
宗室中,名聲不錯。
鳳淩是堂堂的親王世子,與當初被安王府鳳嬌休了的安國公府小斷袖也大為不同。
況且,賀長安的母親,齊國公世子夫人未必就願意退親。
果然,進了城後,賀長安一派長姐風範,先送了阿琇回去,然後自己才回了長公主府。
前腳進門與慧怡長公主說起了教訓賀長馨和鳳淩一事,還沒說完,後腳就有人跑進來通傳說是肅王妃與肅王世子到了。
“他們倒是快。
”慧怡長公主長長的指甲劃過茶盞上的纏枝蓮紋,淡淡地說道。
聽得肅王妃到來,慧怡長公主面上就有不悅。
按照輩分兒,如今的肅王正經要叫長公主一聲姑母的。
肅王妃這個人,其實并不算是個好相與的人——肅王姬妾不少,可這麼多年來,竟是沒有一個庶子長成。
以至于到了現如今,肅王膝下就隻鳳淩一個獨子。
其中,這肅王妃的手段可想而知。
先前長公主願意與肅王府做親,也是首先取中了鳳淩人物确實算得這一輩兒中的出衆子弟。
然後,便也是因為兩家親上加親,她能夠多加照拂罷了。
就隻沒想到,看着還好的鳳淩,背地裡竟然是那樣的一副面孔。
與賀長馨勾勾搭搭?
或許能夠瞞過旁人,但慧怡長公主不信,對獨子視若珍寶的肅王妃,半點不知道兒子到底是個什麼德行。
“也難為他們,還敢上門。
”
齊國公賀琳也在。
他是一位很有風度的老者,年輕時候亦是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不然,慧怡長公主也不會一眼相中下降賀家。
與容貌一般出色的,是賀老公爺的頭腦。
曆經兩朝,都算得上簡在帝心的人物。
雖為人有些圓滑,但也不能不說,能夠左右逢源的,都是聰明人。
“先請進來吧。
”賀老公爺溫言對長公主勸道,“肅王府不比别處。
”
“莫非我還要怕他們不成?
”慧怡長公主挑眉。
賀長安忙道,“祖父,祖母,有些話我也想當着王妃的面說清楚。
”
庚帖都換過了,退親可不能單單隻憑着簡單的話。
慧怡長公主這才點頭,讓人将肅王妃與鳳淩請了進來。
肅王妃四十出頭兒的年紀,未着王妃正裝,隻家常的衣裳,發髻高挽,頭上珠翠綴滿,華麗飛常。
她圓圓臉蛋,看上去頗為富态圓潤。
一雙彎月笑眼,若是不了解的人見了,隻會覺得這是個雍容與平和并濟的女子。
“姑母,我來請罪了來了!
”
第158章溫氏幾乎氣得倒仰
肅王妃帶着鳳淩一陣風似的卷進了花廳。
見到了端坐在上首,面上明顯帶着不悅的長公主,不及行禮請安,先滿嘴裡請罪。
一拉鳳淩,肅王妃面帶愧疚,“我萬萬沒想到,這孽障竟是敢如此的胡作非為,說什麼與人興趣相投,便随意往來起來,連裡邊有大姑娘都不不知避諱,叫長安誤會了!
”
說完,一推同樣有愧色的鳳淩,喝道,“先前的那些害怕哪裡去了?
還不趕緊着與長安說清楚!
”
隻說到了這裡,才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忙對着慧怡長公主微微一禮,“看我,聽到了這孽障的話,都急的忘了禮數,姑母莫怪。
”
又要對長公主身側的賀老公爺行禮,老公爺從來不會在禮數上讓人挑出毛病來,忙先行一揖,“見過王妃娘娘。
”
肅王妃哎呦一聲,笑得如沐春風,格外的燦爛,一疊聲地說着,“姑父折煞我了,咱們一家人,哪裡用得着這樣的虛禮?
”
說到一家人三個字的時候,刻意說得重了一些,意味深長地看向了賀長安。
對于賀長安,她是很滿意的。
國公府嫡出,長公主親自教養。
便是隻這兩樣,便不是尋常勳貴人家女孩兒能相提并論的。
至于賀長安有些直來直去的性格,或許在男子處不會讨喜,但叫肅王妃說,做兒媳婦卻是再好不過。
兒子既不會将一顆心都撲在她的身上,同樣又會因她的出身與她相敬如賓。
心思簡單,便好籠絡,隻需稍稍的一點示好,便能叫賀長安站在自己的身邊。
肅王府後院也并不清淨,她頭上還有層婆婆,太妃并不是個寬和的人。
時不時的,還要插手王府中的事務。
再就是總诟病她生了鳳淩後不再開懷,不能為王府開枝散葉,隔三差五便要給肅王添幾個紅袖添香的美人兒。
她年紀大了,刁鑽的太妃和那些年輕貌美的小妖精,便已經占去了她大半的精力,着實需要一個出身夠硬,又能站在她這一邊的兒媳婦來幫襯。
賀長安,就是最好的人選。
所以當鳳淩回到了王府,着急忙慌地與她說起了賀家二女之事,肅王妃立刻便帶着鳳淩親往慧怡長公主跟前請罪來了。
她知道賀長安這小姑娘在長公主面前的分量。
她若真是一心要退婚,隻怕長公主也不會壓着她認下這門親事。
想到這裡,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要将賀長安哄得回轉心意才是。
慧怡長公主既有年紀,又有閱曆,早年間也曾經曆過兄姐們的皿雨腥風,哪裡會看不出肅王妃這點兒心思?
隻是……
眼看着肅王妃臉上挂着笑,眼裡又有愧,全然一副示弱的模樣。
到底讓肅王妃坐下了,賀老公爺便指了一事,先行出去了。
這邊長公主端着一盞茶水緩緩地啜着,鳳淩垂首而立。
賀長安看看肅王妃,心下忖度着,隻怕就算是退婚,也不會如自己想的那般輕松。
這邊賀長安低垂着眉眼,心裡頭磨刀霍霍,準備與肅王妃交鋒退婚。
那邊靖國公府裡,阿琇在門口便遇到了并肩出來的初一和鳳容。
鳳容現下但凡出宮,就會來國公府尋初一。
也不知道初一給這位皇子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讓堂堂皇子一口一個表哥地叫着跟在後邊,整個兒一個小尾巴。
阿琇頓住了腳步,“殿下。
”
“表姐回來了?
”鳳容見過了阿琇兩次,對這位容貌出挑,性情活潑的表姐很是有些好感,當下也笑眯眯地與阿琇說話,“方才表哥還說,你同慧怡姑母家的長安出去踏青遊湖了?
”
阿琇囧了一下。
也是,按着輩分,賀長安可不是得管這位矮了大半個頭的九皇子叫一聲表舅麼。
說起了輩分,阿琇忽然又想到,就是鳳離,那也是這九殿下的侄兒啊!
“是啊,鐵梨山腳下有條清溪河,這會兒山上山下景緻都不錯。
泛舟河上,着實有趣。
殿下要與初一出去嗎?
”
初一搶着說道,“你遊湖不帶我,我不告訴你!
”
眼見阿琇眉毛就要立起來,連忙笑道,“大姐姐四姐姐都來了,你不進去看看?
”
“呀,小外甥來了沒?
”
“那沒有。
”初一湊到阿琇身邊,神秘兮兮地說道,“她們是來給八姐姐說人家的,帶孩子做什麼呢?
”
阿琇詫異。
之前七姑娘的親事定下後,八姑娘就成了府裡頭唯一一個要相看人家的姑娘了(阿琇自認為,她自己是不算的)。
因此,溫氏年前年後出門,都是把八姑娘帶在身邊的。
“之前不是說,已經看定了嗎?
”
初一攤手,“誰知道呢。
我要出去了,姐姐你不如去祖母那裡看看。
”
他自認為是個爺們兒了,給姐妹們相看人家,除了他九姐姐外,都沒啥可關心的。
阿琇擺手,“走吧走吧。
”
這個時辰與鳳容出去,不用說,鳳容黃昏時候回不了宮,又會住下。
她祖母又要裝一次病了。
提着裙擺匆匆往春晖堂裡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鳳容有瞬間的失神。
“哎,别看了。
”初一心中頓時升起警惕。
“我姐姐名花有主了!
”
鳳容年紀也不算太小,跟他姐姐就差了三歲。
這俗話不是說麼,女大三,抱金磚。
萬一鳳容這小子對他姐姐懂了心思,那可怎麼好呦。
也不知道阿離哥什麼時候能從南邊回來。
再不回來,這守了好幾年的人就要被旁人惦記了!
鳳容初時還沒聽明白,等反應過來,斯斯文文的小臉上都脹紅了,用手推了推初一,“表哥你說什麼呢?
”
“我我我知道表姐是和安王叔家的阿離走得近了。
”
對他的話,初一将信将疑,“真的?
”
鳳容無奈,轉身往外走着,沉默。
“哎,阿容你把話說清楚啊。
”初一忙追上去。
門口已經備好了馬車,鳳容優雅地上了馬車,初一卻是手腳利落地爬了上去。
車廂裡,鳳容才輕輕地開口。
“我隻是看到了表姐,便想起了我的五姐姐。
”
初一哦了一聲,明白了。
鳳容嘴裡的五姐姐,就是麗貴妃的女兒五公主了。
這是宮裡最小的一位公主,向來沒有在人前露過面。
據說五公主生得傾國傾城,容色非凡,性情更是柔婉腼腆,甚得皇帝的喜愛。
也正是因此,已經快到了及笄之年,皇帝卻從來不提為她遴選驸馬一事。
看樣子,是有意要多留五公主幾年的。
五公主是麗貴妃親生,鳳容又是被麗貴妃養大,他們姐弟二人感情深些,看到了阿琇就想起五公主,倒是也正常。
初一放下了心。
不過,卻又看到鳳容毓秀的臉上有些黯淡了,不似方才剛來尋自己時候的神采飛揚,初一愈發有些奇怪。
“你是怎麼了?
無精打采的?
”
鳳容搖了搖頭,“往後再告訴表哥吧。
倒是現下,咱們往哪裡去?
”
初一一拍手,“跟着我就對了,到了你就知道。
”
鳳容一笑,“好。
”
卻說阿琇跑進了春晖堂裡,果然就看到了阿珎與阿珏都在。
姐妹兩個都是出了閣的婦人打扮,阿珎還好,眉眼間與在家裡的時候并無什麼不同。
阿珏可就不一樣了,自從生下了雙胞胎後,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
她本來就生得白淨,這一胖了,穿着銀紅色的衣裳坐在顧老太太身邊,真是富态了不少。
“九妹妹回來了?
”阿珏與阿琇關系不錯,一眼就看見了阿琇進門就愣在了門口,笑着招手,“你不進來,站在那兒幹嘛哪?
”
她女婿胡武是邊城長大的,平時說話多會帶些邊城的口音俚語。
夫妻相處久了,阿珏也就學會了一些。
“大姐姐,四姐姐!
”阿琇回過神來,快步走了進去,上下打量着阿珏,驚歎道,“四姐姐,你愈發白胖了!
”
跟個發面饅頭似的了!
阿珏臉上一紅,擡手就拍了阿琇的大腦門一下子,“膽子肥啦,敢拿着我取笑!
”
顧老太太見狀,連忙把阿琇拉進了懷裡護着,笑呵呵地告訴她,“你四姐姐這是又有喜了!
”
阿琇頓時瞪大眼睛。
生了雙胞胎才多久啊,阿珏居然又懷上了?
她是該說他們夫妻恩愛,還是該義正辭嚴地譴責一下胡武禽獸?
“天哪!
”阿琇的視線落在阿珏的小腹上邊,嘶了一聲,“四姐姐,你真是能幹啊!
”
阿珏是個有點兒人來瘋的性子,最初的羞澀過後,反而得意起來,仰頭擡下巴,“那是。
”
始終安靜坐着的阿珎看不下去了,提醒阿珏,“妹妹們都在,你收斂着些。
”
五姑娘她們都沒出閣呢。
且她們兩個今日過來,原是要說八姑娘親事的。
說起這個來,之前溫氏為八姑娘看中了一戶人家。
那男子東山,家裡頭也有幾百畝地,科舉出身,如今在翰林院裡做着編修。
之所以擇了這麼個人,是溫氏覺得,八姑娘性情與七姑娘不同,是個愛說笑打鬧的。
嫁到高門大院去,恐那些規矩八姑娘會受不了。
這翰林院小編修雖說聽起來門第低了些,可家風不錯,耕讀傳家的,他人又上進,往後不愁前程——再一個,門第低些,才不敢輕慢了八姑娘。
隻是溫氏看着好,那家的老太太也覺得能攀上國公府的親事是着實不錯的。
本來兩家已經算是說定了,誰知道,被那人得知後,親自來府裡請罪,說是在東山老家,已經有了未婚妻了。
溫氏幾乎氣得倒仰。
第159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官
要說溫氏看人的眼光,着實是不錯的。
不管是之前為阿珎取中的三太太娘家侄子,還是後來四姑娘七姑娘的夫家,都是家風清正的,子孫上進的。
這一次為八姑娘相看的,也是如此。
本以為是個能夠叫八姑娘托付了終身的,誰知道竟險些被人騙婚!
又不是私定終身的,那家老太太能不知道嗎?
不過是打着全家人都在京城,舌燦蓮花先将國公府親事定下,回頭再去想法子退了原先魂似的主意罷了。
說不定,還要借着國公府的幌子,說是靖國公府看中小翰林,倚強逼婚!
溫氏隻氣得不行。
氣惱之餘,卻又感到慶幸。
幸而那小翰林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親自到國公府來将自己已經有了婚約的事情說了清楚。
不然,更貼一換,人家未婚妻鬧上門來,靖國公府真是有嘴說不清了。
說起來,那小翰林的未婚妻也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兩姨表妹。
小翰林爹娘過世早,跟着祖母長大。
老家裡頭族人也不少,這一個老的一個小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不是有他姨丈姨母給撐腰,隻怕那點兒家底早就被人算計幹淨了。
他與表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春闱中第後,便将祖母先行接到了京城裡,拿出積攢的銀子買了個小小的宅子,隻想着等收拾利落了,便迎娶表妹進門,屆時也是個像樣的家了。
誰知道他祖母進京後,被京城裡的繁華迷花了眼,又被街坊鄰居奉承幾句,也自大了起來,隻覺得商戶出身的表姑娘就配不上自己的文曲星孫兒。
正巧有了溫氏為八姑娘相看,陰錯陽差的,小翰林就入了溫氏的眼。
一邊兒是國公府的千金小姐,一邊兒是個小縣裡的商戶女兒,翰林的祖母連比較都不用,就已經替孫兒選好了。
“這次,是我疏忽了。
”溫氏帶着歉意與顧老太太說道。
顧老太太倒是安慰她,“這也是想不到的。
戲台子上倒有中了狀元要殺妻滅子另娶公主的,誰能想到咱們還能碰上個硬要替孫兒抛了未婚妻的呢?
這麼說起來倒是你先前看中那孩子着實不錯。
”
婆媳兩個很是感慨了一回。
不過,八姑娘的婚事上,很快就有了别的人選。
還是阿珏與溫氏提起的。
這人名叫趙三思,也在虎贲軍中,與胡武關系不錯,是個正六品的校尉。
品級雖不如胡武,但他是世蔭承襲,家底兒不薄。
最巧的是,與溫氏想定給八姑娘的小翰林一樣,趙三思也同樣是父母早亡,跟着祖母長大的。
“他家裡人口簡單,大前年他祖母過世,守足了三年孝。
如今,隻帶着自己的弟弟過日子。
”阿珏自己大喇喇的,并不是個給人做媒牽線兒的好人選,因此拉上了阿珎一同過來,細細地說給顧老太太和溫氏,“别的不說,我先取中了他這一點。
”
溫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問道:“仔細打聽過了沒有?
”
可别挑來挑去,再挑個有婚約的。
“大伯母放心,趙家就是京城人,幾代老底兒都清楚着呢,再沒有那些個表姐表妹的。
”阿珏笑道,“他跟我家阿武交情不錯,時常往來。
我冷眼看着,是個挺實在的人。
”
聽着說起了自己的親事,八姑娘早就裝害羞跑了。
看看顧老太太,見她并無反對的神色,溫氏便點了點頭,“也得人家願意才好。
”
“正是這話,總不能盲婚啞嫁的。
”阿珎在旁邊輕聲說道,“四妹妹的意思,如今春景正好,若是兩家都有意,叫他們先見上一見?
”
趙三思也沒個長輩,無人能給張羅親事。
也是胡武看着他都二十出頭的年紀了,連個老婆都沒娶上,明明家境挺殷實,可就兩個老仆守着兄弟兩個過日子,凄凄涼涼的,家裡連點兒熱乎氣兒都沒有,實在是為這個好兄弟擔憂。
因此上想起了八小姨子來,覺得這也算是良配了。
阿琇在一旁聽溫氏和阿珎阿珏說的熱鬧,還有些蒙,扒着溫氏的胳膊連聲地問,“咦,八姐姐不是……”
當着一屋子的人,到底沒把翰林的話說出來。
“你還說?
”溫氏嗔怪地推開了她,“這些天總是往外跑,什麼事兒能叫你知道?
”
阿琇縮了縮脖子。
也是,這幾天她與賀長安總在一處。
想來,八姑娘之前要定下的親事有變,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不過,這才幾天,阿珏居然又為八姑娘看了一個人。
也是很有效率了。
“若大伯母不反對,過兩天大姐姐同我一起去上香,叫八妹妹也一同去吧?
”
阿珏剛說了一句,阿琇急忙就搶着說道,“我也去我也去!
”
“八妹妹去相看,九妹你跟着作甚?
”阿珎成親幾年,與丈夫關系極好,頭胎又生下了兒子,如今是萬事皆足,人也變得開朗了一些,不似小時候那般清高自傲了。
見阿琇急切,便打趣了一句。
阿琇哈了一聲,“大姐姐怎麼好這樣說呢?
你也想一想啊,姐姐們去相看姐夫,有我跟着的呢,便都成就了好姻緣。
沒我跟着的呢……”
話沒說完就被溫氏在背上輕輕地捶了一下子。
這丫頭,怎麼什麼都敢說呢?
阿琇委屈極了,“難道我說的不對麼?
”
掰着手指頭,一一數了起來,“四姐姐,大姐姐,七姐姐……”
數着數着,忽然想起還有一對兒,“對了,還有四叔和霍家姑姑!
”
顧老太太喜得将阿琇一把摟在懷裡,對溫氏笑呵呵地說道,“我看着也是!
九丫頭啊,生來就是個小福星。
你還記得不,咱們初一,可不就是她生日時候診出來的?
”
當着晚輩的面兒提起這個來,饒是溫氏大方,也不禁有些臉紅,隻好搖頭笑道,“母親這樣說,九丫頭愈發得意了。
”
阿琇果然就很嘚瑟起來,“所以呀,還是帶着我吧!
”
阿珏大笑,“再沒見過誰像你一樣會往臉上貼金的。
”
“沒辦法呀,臉皮就是這麼厚!
”阿琇點着自己水嫩的臉蛋兒,陶醉。
這副模樣着實叫阿珏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起身就要回家,“既然祖母大伯母覺得趙三思還可,我就定個時候請八妹妹陪我去上香了。
時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大寶小寶這半日沒見着我,還不定怎麼鬧騰呢。
”
“下回,你帶了他們回來。
有陣子沒見着,我倒是怪想的。
”
自從阿瑤阿珠離京,五姑娘她們又要備嫁,并不能時時在跟前說話,顧老太太便覺得很是空虛起來。
至于阿琇和初一……這倆孩子每日裡能熊遍京城,不說也罷。
阿珎也起身,“那我也回去了。
”
溫氏叫阿琇,“去送送你姐姐們。
”
阿琇活蹦亂跳地去了。
到了晚間,靖國公回房後,溫氏便與他說了阿珏給八姑娘說的人家。
聽了後,靖國公沉吟了一會兒,“聽着倒是不錯。
家底兒薄厚倒也在其次,孩子上進就好。
”
别以為六品的校尉品級就低了,就算是世蔭,那也得本人有些個本事才能在虎贲軍中立住了腳。
況且如阿珏所說,趙三思年紀不過才二十出頭,家中沒有長輩,八丫頭嫁過去後就不必在婆婆跟前立規矩,多省心?
“既是這樣,我就叫人與八丫頭的姨娘說一聲。
”
七姑娘和八姑娘的姨娘都挺安分的,窩在一個小院子裡,輕易也不會出來。
但想也知道,都是做親娘的,女兒的終身大事,哪裡能不關心?
溫氏也并不是苛刻的人,見靖國公并不反對,次日便将八姑娘的生母劉姨娘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劉姨娘出身實在是有限,當初就是看着她娘家兄弟多,才被求子心切的靖國公收在了房裡。
沒想到,這麼多年也就生了個八姑娘出來。
當然,這裡頭也有白姨娘刻意搗亂的緣故。
七姑娘親事定下的時候,劉姨娘就已經着急了——不為别的,七姑娘和八姑娘是同年生的,隻差了幾個月而已。
八姑娘眼瞅着也不小了,将來又落在哪裡?
劉姨娘心中焦慮,又礙于身份,不敢去問溫氏。
如今聽溫氏說了趙三思的家世官職,心裡頭就有些個糾結了。
她是個沒成算的人,心中不大滿意,臉上也就露出了幾分。
“這,這個……”
溫氏含笑,“可是有什麼想頭?
你生了八丫頭一場,若是有什麼話,現下便說出來吧,也不必掖着瞞着。
”
劉姨娘偷觑着溫氏臉色,仗着膽子扭捏了半日,才小聲地問,“我是個沒有見識的人,那裡有什麼想頭呢?
就隻是不知道,這六品的校尉,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官?
比起咱們家四姑爺七姑爺來,如何?
”
溫氏一時無語。
原來,劉姨娘心裡頭,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見溫氏沒說話,劉姨娘猶豫了一下,心一橫,仗着溫氏平日裡寬和,賠笑道,“隻我想着,都是一樣的姐妹,總不好分出個高低上下來不是?
”
第150章也并沒有說阿離啊
平心而論,做親娘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有個好歸宿。
不說劉姨娘,就是溫氏自己,不也早早就開始暗中替阿琇品度一幹京城的少年子弟了嗎?
隻不過是鳳離手腳快了些。
隻是想要為女兒某個更好的前程,也得掂量着來。
國公府的姑娘,倒不至于愁嫁。
隻要願意,溫氏可以為八姑娘尋出許多更好的人家來。
隻是,溫氏為家裡女孩兒相看人家,頭一個想的卻是孩子能不能過得自在松快些。
高門大族不是沒有。
可話說回來了,門第越高,規矩越重,裡頭層層的關系越是複雜。
新嫁婦進門,要面對的就可想而知。
八姑娘爽朗潑辣,與阿珠頗為有些相似。
可論起心眼兒來,卻是拍馬趕不上阿珠了。
不是說八姑娘不好,隻是她更加單純些。
如武威侯府那些人,阿珠能夠應付的來,換了八姑娘來試試?
也虧了劉姨娘沒敢拿着八姑娘和阿珠比,隻說四姑娘阿珏了。
可哪怕阿珏的親事是溫氏牽線兒的,她也得實話實說一句,阿珏的那門親事,也真是趕巧了。
二太太一時犯了魔怔,差點兒把阿珏送去給人做妾,也是因此被顧老太太送進了小佛堂裡頭。
阿珏的婚事這才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又正巧胡家是她父親原先的下屬,還要加上一條,那會兒胡武尚未考中武探花。
少了哪條,阿珏想得了這門好親事,隻怕都不容易。
至于七姑娘……溫氏也很是無奈了。
忠勤伯老夫人自己看中的七姑娘,難道她能說,我家裡還有個八丫頭,要不您在相看相看這個?
雖之前和忠勤伯府往來不算多,但溫氏多少能夠猜出些忠勤伯老夫人的心思。
七姑娘溫柔單純,是個不争不搶的。
她未來的夫婿是忠勤伯的庶出幼弟,雖都是在伯太夫人膝下長大,但終歸有長幼嫡庶之分。
為庶子娶個同樣的高門庶出,性情卻平和的妻子進門,也能保證往後伯府後院的平靜。
别的勳貴人家當然也有庶出的孩子,可如忠勤伯太夫人這般把庶子也當親子養大,并為之費心張羅的,又能有幾個呢?
可以說,四姑娘和七姑娘的親事,都是趕的巧了。
叫溫氏再去尋出一門來,她也是為難。
再退一步說趙家,趙三思也是有品級的武官,身在虎贲軍神機營了,日後還愁沒有升職的機會?
聽阿珏說了,趙家家境也甚是殷實,老家兒一個沒有,八姑娘進門就是現成的當家奶奶。
算起來,比她前邊幾個嫁出去的姐姐來,更是省心。
難道,不好嗎?
也不知道劉姨娘是自己真心這樣想的,還是被旁人挑唆了,總之,溫氏聽着她的蠢話,心下如何先不說,臉上就冷了下來。
“你覺得,世蔭的六品校尉,配不得八丫頭?
”
隻世蔭這兩個字,就很是有分量了好麼!
溫氏素來對靖國公的妾室們不錯,四季衣裳首飾,尋常的吃穿用度,都從來不會苛刻了。
又正當着八姑娘要議親的當口,劉姨娘也是被人捧得有些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此時看到溫氏臉色沉了,劉姨娘心裡頭打了個突,終究還是心有不甘,垂首嗫嚅,“隻是……都是妾的一點兒小見識。
從來都是坐卧一處的姐妹,倒要在親事上頭分出個高低來,往後可怎麼見面呢?
”
她的八丫頭,與七姑娘都是公府的小姐,一樣的庶出,一樣的年紀。
不是劉姨娘自己誇口,就是模樣上頭,八丫頭也不輸給七姑娘呀。
可七姑娘能嫁進伯府去,她的八丫頭就隻能配個六品的小校尉嗎?
雖說她也并不知道六品虎贲軍校尉是個什麼官兒,總歸是比不得伯府的公子這個總是不錯的吧?
溫氏都要被她氣笑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
”
心中不悅,臉上卻是露出淡淡的笑來,叫劉姨娘,“橫豎親事還未定下,你若是實在不願,我把八丫頭的親事交給你做主?
”
這話說的就重了,唬得劉姨娘直接就跪下了。
她一個不上台面的小妾,娘家都是面朝黃土懇地的,能給女兒尋個什麼人家呢?
再說,名義上來說,庶出的女孩兒也是嫡母的女兒,婚事有嫡母做主,哪裡能有她什麼事兒呢?
休說她沒什麼人脈門路,就是有,但凡敢露出什麼,有白姨娘的前車之鑒在那裡擺着,她吃了天大的膽子敢跟溫氏争鋒?
揮了揮手,叫劉姨娘出去了。
一轉頭,就看見了阿琇正扒着窗台往裡看。
“進來,鬼鬼祟祟的成什麼樣子?
”溫氏沒好氣地斥道。
阿琇吐吐舌頭,笑嘻嘻地轉進了屋子。
沒法子,正好趕在了槍口上,她娘心情不好哪。
“劉姨娘沒什麼心機的,娘你别跟她一般見識呀。
都看在八姐姐的面子上吧。
”
八姑娘也是個挺好的小姑娘,真被親娘坑了親事,那得多叫人惋惜呀。
“你眼裡頭,你娘就是那麼小心眼兒?
”溫氏故意扳了臉。
阿琇走到她身後,殷勤地替她捏肩膀,“哪兒能啊,我娘是天底下最寬和的人啦!
”
一副狗腿的模樣。
攥起拳頭,敲打着溫氏的肩背,“娘你覺得這力道怎麼樣?
”
小拳頭落在身上,微微的酸疼過後,就是一陣舒服。
溫氏“嗯”了一聲,點頭道,“不輕不重,正好。
”
又想起昨天阿琇跑出去大半日,過半晌才回來,便順口問道,“昨兒是與長安出去了?
玩得可好?
”
“說起長安姐姐,才是有個叫人瞠目結舌的事兒要與您悄悄地說呢,娘可别告訴别人去,祖母我都沒說。
”
阿琇一邊捶着溫氏肩膀,一邊小聲兒地與溫氏說起了賀長安也要退親的事情。
“真的?
”慧怡長公主府與肅王府的親事,還沒定下多久吧?
肅王世子儒雅穩重,賀長安活潑大方,兩家又是真正的門當戶對,誰不說一句這親事是天作之合呢?
“這是為了什麼啊?
”
溫氏實在是想不通。
看看屋子裡隻有兩個溫氏的貼身丫鬟,不用避着,阿琇就伏在溫氏耳邊,小聲地與她說了,鳳淩瞞着賀長安,與賀長馨悄悄往來的事情。
“這可真是……”溫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居然還有這樣的人?
靖國公府裡不敢說其他的,起碼孩子們是很不錯的。
九個姑娘,雖然難免有些個小心思,可姐妹間情分十分融洽,再沒有有些人家中那樣嫡出庶出恨不能掐死對方的事兒鬧出來。
溫氏實在是想不到,齊國公府也是幾代的傳承了,怎麼在教導孩子上頭,這樣的失敗?
“你怎麼看?
”溫氏讓阿琇坐到自己的對面,端起了茶盞問她。
阿琇伸手抓過一隻果子在手心裡頭揉搓把玩,輕聲道,“這事兒,是賀長馨幾次在長安姐姐跟前炫耀,她才知道的。
幾番查證下來,不是什麼空穴來風。
”
想了一想,又繼續說道,“賀長馨從前名聲不錯的,長安姐姐在人前這麼一鬧,她固然依舊是跋扈的名号披在身上,賀長馨也沒落得好處。
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形象,都毀了,還要被人笑話一句勾引自己的妹婿,簡直是輕浮放浪。
”
要知道,這輿論的反撲可是不容小觑的。
從前的誇贊捧得有多高,反噬時候就有多狠。
“隻是我還想着,賀長馨固然是自作自受,可鳳淩莫非就沒有錯處了?
”
這種道貌岸然,背地裡藏污納垢的,罵他一句僞君子都不過分了。
“這可真是沒想到。
”溫氏歎了口氣,近來京城裡的閨女們是怎麼了?
好像這姻緣大事上,都不大順當啊。
前頭有安王府鳳嬌休夫,現下又有賀長安鬧着退親。
放下了茶盞,溫氏問阿琇,“若你遇到了這樣的事,又會怎麼做?
”
“我?
”阿琇想都沒想,“阿離如果是和鳳淩一樣的人,我先抽他個半死,然後,一腳踢出去呗。
天下男人又不是隻有他一個。
”
溫氏:“……”
然而我也并沒有說阿離啊。
所以阿琇你自動把鳳離放在未婚夫的位置上,真的好?
此時的溫氏深深體會到了靖國公在面對着一個一個閨女要嫁人時候的心情。
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按下了有些激動,嘴裡頭還在嘟哝着“再說又不是沒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阿琇,溫氏隻覺得累,“行了,你坐下。
”
阿琇終于反應過來了,讪笑一下,略感尴尬。
“你呀!
”溫氏笑了。
不過阿琇這番話,還有鳳嬌與賀長安的舉動,卻很是對她的心。
身為女子,本就沒有必要将身心都系在一個男人身上。
若得遇良人自然琴瑟和諧,若所遇非人,也沒有什麼必要憋屈着自己。
既然男子能休妻,女人又憑什麼不能休夫?
鳳淩有膽子與妻姐暗中往來,就是沒把未婚妻當做一回事,就算被退了親,也是咎由自取而已。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溫氏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第151章
不管劉姨娘願不願意,有顧老太太和靖國公點頭,溫氏還是與阿珏約好了日子,一同往寺裡頭去上香了。
阿珏又有了身孕,日子不算長,還不到三個月。
她也确實想去拜拜神,求保佑自己腹中胎兒的。
也因她身上不方便,就将地方定在了城東門外的白雲寺。
名字叫白雲寺,其實這寺并不是建在山上。
既沒有護國寺的皇室加持,也沒有鐵梨庵那般聲名遠揚,甚至從規模上看,白雲寺遠不如京中其他幾個寺廟,顯得有些個寒酸。
不過,這裡香火倒是很旺盛。
蓋因是近年來傳說白雲庵供的菩薩十分靈驗,尤其是在送子上。
雖然阿琇不大明白,送子這事兒怎麼就靈驗到了寺廟裡的和尚身上去,不過既然能夠出去,她還是很好奇趙三思這個人的。
到了約定好的日子,溫氏隻讓八姑娘不必做刻意裝扮,隻尋常七八成新的服飾就好。
八姑娘不大明白,卻很是聽話。
阿琇見到八姑娘的時候,都吃了一驚。
原本一直很喜歡顔色鮮亮的八姑娘,破天荒地穿了件兒湖水綠的長裙。
襯着春日的景緻,倒也很是清新可人。
就隻不像她平日裡咋咋呼呼的八姐姐了。
阿珏與阿珎都是各自從家裡出去,這邊溫氏帶着阿琇與八姑娘自過去,到了白雲寺的時候再彙到一處。
她們到的時候,阿珏和阿珎都已經到了,正在寺門口等候。
阿琇先跳下了車,又殷殷勤勤地讓溫氏搭着自己的手下來。
最後,才是探頭出來的八姑娘,看看周遭沒人,也不矜持等人扶,自己雙手一撐就跳下來了。
那邊兒的阿珎看見了,走過來撫着額頭,“在外邊,你也裝一裝淑女。
”
八姑娘左顧右盼了一番,見無人注意到自己,走到了阿珎身邊小聲說道,“這不是沒人看見麼?
”
阿珎無語,交握着放在身前的手動了動,食指朝着一個方向指了指。
她手指的方向,有條小溪,再往裡便是一片林子。
在溪邊,正站着幾名男子,背對着她們。
有兩道身影挺熟悉,一個清瘦高挑的是阿珎的夫婿範晉,另一個高大英挺些的是阿珏的夫婿胡武。
至于旁邊那個比胡武還要高壯的是誰,不用說也能猜到了。
八姑娘:“……”
怎麼人就守在門口了?
!
阿琇沒忍住,呱唧一聲就笑了出來。
“先去上香吧。
”溫氏忍着笑,出言道。
不管香火靈驗不靈驗,都到了山門口,進去上柱香也是應該的。
她不大信這些,卻願意為了遠在北境的父親,為了一雙兒女虔誠些。
帶了幾個孩子進了白雲寺中上香。
正趕上了清明前後,踏青賞景的,專程來求子拜佛的,白雲寺裡人很不少。
大殿之中,多少的人都跪在蒲團之上。
溫氏等人順着台階進門的時候,迎面正碰上了一行人。
是個被七八個簇擁着走在中間的貴婦。
看年紀,這婦人與溫氏相仿,清清瘦瘦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似的。
她一身兒大紅色提花錦緞的衣裳,發間插戴着金玉頭面。
看打扮,甚是華麗。
看容貌,也頗有風姿。
隻是不知為何,黛眉輕蹙,看上去便多了幾分的愁苦。
兩方人走了個對頭兒,溫氏見那女子面薄身纖,走路腳步虛浮,看樣子是有大病在身,便停下了腳步,将路讓開。
始終低垂着眉眼的女子擡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點頭,帶人與溫氏錯肩而過,彼此都沒有留意。
溫氏覺得很奇怪,看着女子穿着,走路的儀态,這前呼後擁的架勢,該是個大家出身。
隻是她這些年在京城裡,有名号的人家之中,也并沒有見過這樣的一位,因此上,略感詫異,卻也沒有放在心上,隻帶着幾個孩子進了大殿去上香。
她不知道的是,那婦人才出了白雲寺,便有個中年男子迎上來,一面扶着她上馬車,一面低聲問道,“可還好?
”
婦人點頭,才要張嘴說話,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好不容易忍住了,用帕子掩着嘴,擡起眼睛感激地看始終扶着她的男子,勉強笑了一笑,聲音很小地說道,“我沒事。
”
“辛苦你了。
”男子面上有憂色,先将女子送上了馬車,囑咐丫鬟好生服侍,才似放了心似的,吩咐了一句,“回府吧。
”
車夫趕着馬車往前走去,男子才接過了跟班遞過來的馬缰繩,翻身上了馬。
隻是沒有忍住,又往白雲寺裡看了看。
方才,他仿佛看到了阿婉?
“老爺?
”長随見男子看着白雲寺的方向有些發愣,提醒了一句,“縣主的車已經走遠了。
”
“啊?
知道了。
”男子回過神來,見妻子的車果然已經漸漸遠了,顧不上多想,連忙雙腿一夾馬腹,匆匆地跟了過去。
隻是心裡頭終究有些疑惑,待長随跟上來的時候,低聲吩咐了幾句。
騎馬趕上了馬車。
車簾子一挑,露出了那婦人有些病色的臉來。
“老爺方才怎麼了?
”
知道她素來疑心重,男子隻笑着說了一句,“沒什麼,馬鞍子沒裝好,耽擱了片刻。
”
婦人眉頭皺的愈發深了,“回頭,叫人查查是誰當值。
毛手毛腳的,該罰。
”
男子一笑,混了過去。
正在清明前後,城外本就有許多踏青的人。
白雲寺外景色不錯,有水有林子,還有一大片花田,看樣子是白雲寺裡的産業,都種着油菜。
這會兒,黃燦燦的花開得熱鬧,也很是吸引了人來。
溫氏上香後,便攜了阿珎阿珏等人一同又出了大殿,同往寺外來了。
這會兒,八姑娘才有些個忐忑起來。
悄悄地一拉阿琇,等她回過頭來,小聲問,“我,我不出去了成不成?
”
方才她也一眼掃到了和大姐夫四姐夫站在一起的那個人,隻看背影,就很有些叫人心生畏懼了。
比她四姐夫還要高出大半個頭啊!
五大三粗的,也不知道臉是個什麼樣子。
雖然八姑娘覺得自己不是個隻看臉蛋兒的人,可心裡頭也還是暗暗地期待,未來夫婿長得更好些哪。
阿琇看慣了八姑娘與六姑娘一起打鬧的模樣,還真是頭一次見她慌亂,兩道小眉毛一挑,“這會兒了你敢說不出去了?
信不信四姐姐把你拉出去?
”
這倒是,阿珏還真做得出來。
“八姐姐,你是不是緊張啦?
”阿琇挽住了八姑娘的手,笑眯眯的,“不用怕啦,我們都在哪,你看中了就點頭,看不中咱們轉身就走好了。
”
八姑娘嘴硬,“誰緊張了?
”
看看阿珏沒注意,在阿琇耳朵邊輕聲道,“我剛才看見啦,虎背熊腰的,我真怕他長得也……”
熊似的。
阿琇覺得很有必要糾正一下自己姐姐的顔控毛病,正色說道,“大好男兒心底良善有擔當,才是最重要的,其次得看建功立業,臉蛋俊不俊的,那是不要緊滴!
”
“……”居然被妹妹給教導了。
八姑娘歎息,“是我淺薄啦。
”
鼓起了勇氣,背挺腰直地走出了白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