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魚勉強牽了牽嘴角,一口将那熱水喝完,幹澀的喉嚨好了不少。
“三姐姐呢?
”說話時,聲音還是帶着嘶啞,可她明明沒有大哭過,為何會這樣?
傅嘉魚百思不得其解,可腦子昏沉得厲害,想不了太多事,便隻有作罷。
“三姑娘和大公子去宮門口了,說是想去找太子殿下要個說法。
”
“這樣啊……”傅嘉魚無奈的歎口氣,目光恍惚的望了一眼那窗外紛飛的細雨,隻覺得阿兄與三姐姐簡直是在胡鬧,如今她與他婚事不成,他又是高高在上權利在握的東宮太子,他們這般貿貿然去找他要說法,豈不是不要命?
好在太子對她隻是一場做戲,沒有感情,隻怕他們去宮門口跪到死也見不到那人,不過給謝家,給她,徒增笑柄罷了。
她想清楚這些,臉色蒼白,又苦笑一聲,“讓他們回來吧。
”
疏星啜泣着,領命去宮門口找人,屋子裡便隻剩下月落。
傅嘉魚深吸了口氣,發現身上沒有半點兒力氣,原想大聲哭一哭,奮力罵一罵,以解心中怒火。
可事到如今,她才發覺,哪有什麼恨啊……隻怪自己無能可憐罷了。
她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被人騙了一輩子,慘死在國公府。
是她笨,是她蠢,重活一次,也看不清人心。
這世上啊……哪有什麼一成不變的真心呢?
真心總是瞬息萬變的,愛這種東西,山高路遠,全憑良心。
走到今時今日這般田地,是她自己命不好罷了……
“月落姐姐。
”傅嘉魚揚起慘白的笑臉,伸出小手握住月落的手指,“你能不能扶我起來?
”
月落心口疼得厲害,急忙将她從床上扶起來,“奴婢應該的……”
傅嘉魚笑笑,在她攙扶下下了床。
她緩緩環顧了一下這間屋子,腦海裡都是當初她剛到這裡時的場景。
他為她受了傷,躺在床上,她小心翼翼又緊張害怕的和陌生男子相處,後來漸漸的才接納了他,每晚被他摟在懷裡才能睡得安穩。
她站了一會兒,又想起他曾說過夫妻不能分床而睡的話,那些個日子,他們日夜相對,她天真的以為,夫妻間不分床便不會離心的話是真的。
心中譏诮的笑了一聲,她将自己當初珍而重之放在盒子裡的婚書找了出來。
婚書還是嶄新的,大紅的紙張上寫着她與徐玄淩的名字,底下是他們二人的指紋,左下角是官府的印章。
她氣喘籲籲的坐在椅子上,無力的靠着椅背,顫巍巍的将婚書展開,眸光凝在上面許久,好似整個人已經死過去了一半,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鮮活氣。
月落看着這場景,隻覺得眼睛發酸。
若姑娘能放聲大哭一場,她還不會這般擔心,可如今姑娘安安靜靜的也不發作,反而更讓她害怕。
尋常這個時候,徐家小院還是挺熱鬧的,那些善巴結的人隔三差五便來拜訪。
從今日開始,這小院兒竟門庭冷落起來。
月落心酸得厲害,眼神複雜的望着自家姑娘,生怕她聽到外頭那些閑言碎語傷了心。
可傅嘉魚哪在乎這些,她知道經此一役東京權貴們會怎麼看她。
不知廉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又或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不管他們怎麼說,她都不在乎,她目光發定,呆怔的看了一會兒那婚書,便将婚書合上,遞給月落,“明日,讓阿兄替我去将和離的事兒辦了。
”
“對了,還有和離書。
”
傅嘉魚面色平靜的起身,坐到桌旁,“月落姐姐,勞煩你去書房将筆墨拿過來。
”
月落嘴唇輕顫,眼淚奪眶而出,“好。
”
傅嘉魚很快便寫完了和離書,洋洋灑灑數十個字,尾頁,她親自落上了她的名字。
她并未覺得難過,心裡也沒什麼太大的起伏,做這一切隻是順理成章的,隻是想着他既心中有江氏,留着他的這些東西也不好,便從腰間将那刻着“珩”字的玉佩取下來,同那和離書放在一起。
“月落姐姐。
”
“姑娘,你說。
”
“把太子殿下留在這院兒裡的東西收拾一下,與這和離書放在一起,再讓吳伯伯拿着這玉佩,将東西都送到東宮。
”
說完又覺得不對,歎息一聲,無力道,“不必了,這原就是他的地方,将我們的東西收拾一下,過幾日搬到溯洄園吧。
”
月落擔心的望着她病恹恹的眉眼。
傅嘉魚平靜的笑了笑,“月落姐姐看着我做什麼?
”
月落紅着眼,搖頭抽了抽鼻子,“沒什麼,奴婢這就去收拾。
”
屋子裡很快就隻剩傅嘉魚一個人了。
她唇邊笑意逐漸消失,神情呆滞的看向窗外,細密的雨簾裡,庭院中那顆桃花樹被冷風吹得搖搖欲墜。
她伸出小手,顫抖着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滿腹心事,卻無處可說。
……
和離書在中秋節後的第二日傍晚便由謝家掌事吳青柏親自送進了東宮。
燕珩白着俊臉,深深看着那張和離書,隻覺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心底狠狠剝離,那般痛苦,徹入心扉……
一個時辰後,他眼眶猩紅,忍痛在傅嘉魚的名字旁寫下徐玄淩三個字。
然後,眼前一黑,嘔出一口黑皿,便暈了過去。
莫雨人都吓懵了,見莫風見怪不怪的将殿下扶到床上,氣得火冒三丈,“莫風,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殿下——”
莫風咳了一聲,白他一眼,“你難道還看不出來?
”
莫雨怒不可遏,“我能看出來什麼?
我隻知道殿下傷了少夫人的心!
他辜負了少夫人!
”
莫風歎口氣,如今也不再瞞着莫雨,便道,“殿下時日不多了,還不知能不能撐到年下。
”
莫雨滿腔怒火登時被堵在喉嚨口,臉色猛地變了變。
莫風默默看他一眼,那眼神令人頭皮發麻。
莫雨意識到什麼,驚得渾身發抖,“什麼……你說……什麼?
”
莫風很清醒,烏黑的眸子盯着自家殿下那張慘白的俊臉,心底生出無限惋惜,“不然,你以為殿下為何要當衆落了少夫人的臉面?
他無非是想讓少夫人恨他,再好好活下去罷了,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蠢辦法,但也隻有這樣,才能打消少夫人的疑慮,讓殿下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安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