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魏元忠早早的起來,洗漱更衣,非常仔細的打點好了自己的衣冠儀表,準備入并州大都督府公幹。
雖然隻是一個八品官,但是“禦史”負責監察天下百官。
魏元忠一直都認為,禦史,是一個神聖的公職。
要想做好一名禦史,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忘我”。
忘卻自己原本的身份與來曆,忘卻一己之安危與禍福。
一個“禦”字代表的就是朝廷、是皇帝陛下、是律法的公正與嚴直。
不忘我,何以作禦史?
今日這一趟并州大都督府之行,或許有兇險,情況也會很複雜。
魏元忠看着銅鏡中的自己,不停的在心中暗示自己:膽大、心細,忘我、秉公!
忘記自己與裴行儉及薛紹等人的私交友誼,也忘記心中對李仙童與韋巨源等人的憎惡之情,一切憑事實說話,一切秉公而論!
館丞送來了早餐,魏元忠吃過之後,并州大都督府果然有人來請,來的還是李仙童本人。
“魏禦史,久仰大名!
”李仙童的臉上仍是他招牌式的微笑,拱手道,“在下曾在長安為官時,久聞魏大學士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文武雙全傲笑仕林。
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
魏元忠早前不及弱冠就已是國子監太學生,才名遠揚。
後來大唐與吐蕃開戰,魏元忠專程從長安跑到洛陽找到皇帝李治上了一封密疏,議論大唐在用将用兵與統籌調度上的一些不足與錯漏之處,極富真知酌見。
李治看後對他在軍事上的異才頗為驚歎,于是破格提拔魏元忠為秘書省正字,相當于皇帝的私人智囊。
後來不久,皇帝又發現魏元忠為人忠正耿直精通律法,于是又提拔他做了監察禦史。
李仙童當面誇贊魏元忠是“魏大學士”并給了許多的高度評價,雖說有讨好之嫌,但還真是不為過。
“李将軍過譽了,元忠慚愧。
”魏元忠微笑的回禮。
雖說李仙童現在隻是一個法曹參軍,但他以前曾是左奉宸衛中郎将,魏元忠稱呼他為将軍,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魏禦史,請!
”李仙童也未多說,就請魏元忠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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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禦史來視察工作,這就等于是欽差大臣。
李仙童不敢怠慢,自己親自策馬朝前引路。
魏元忠守定寸心不慌不亂,随李仙童進了并州大都督府,在正堂入客坐下。
“禦史稍坐,待我去引一人前來與你相見。
”李仙童道。
“好。
”魏元忠坐等,先看他如何出招。
稍時過後,李仙童帶着一個人來了。
魏元忠剛一看到那人,就略微吃了一驚――李多祚?
“不瞞禦史,幾天前,我就已經将李将軍開釋放出了。
”李仙童說道,“本人身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參軍,責職所在一切秉公而辦。
魏禦史但有查問,隻管開口。
李将軍,此前若有得罪之處,也請見諒!
”
“不敢當。
”李多祚冷冷的回了一聲。
這一招,倒讓魏元忠有些猝不及防了。
原本是想以李多祚一案為突破口,查一查并州大都督府内部的情況。
現在不料,李多祚已經無罪開釋,這該如何是好?
靈機一動,魏元忠道:“李參軍,人雖然是放出來了,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麼事情的真相本官還是要了解一個透徹。
回去也好向裴元帥、向禦史台回報詳情。
本官,不能當它沒有發生。
再者,與李将軍同時下獄的那些衛士,本宮也必須全部見到。
須得查清他們每一個人的過往及現狀,方可定案!
”
“這好辦。
”李仙童笑眯眯的道,“不如就請禦史在此與李将軍議談筆錄,我去把那些同樣都已開釋了的衛士,全部請到這裡來,逐一與禦史見面。
如何?”
“甚好。
”魏元忠拱了一手,“有勞李參軍。
”
“那我去去便來。
少陪。
”李仙童微然一笑,對魏元忠與李多祚各自拱手行了一禮,走了。
魏元忠連眨了幾下眼睛,心說看來李仙童是早就料到會有人來專查此案,因此早就做了準備。
非但是提前放出了李多祚,連那些衛士也都放了。
這樣一來,案件本身就已經沒什麼好查的了。
軍案畢竟不同于民案,民案講究動機、過程和結果,軍案更注重結果。
軍人彼此之間的感情非常深厚,因此,但凡涉及軍隊的案件都不可輕易将事情擴大化,以免影響到衛士的情緒與軍隊的穩定。
“李将軍,請坐。
”魏元忠說道,“我乃裴元帥麾下監察軍隊風紀的行軍司馬,禦史台監察禦史。
現在奉公,問一問關于你下獄一案的詳情。
”
“哎,沒什麼好說的了!
”李多祚很郁悶的坐了下來,濃眉緊皺的有點咬牙切齒,說道,“那個鳥人把我弄到了并州大都督府來,既不捆綁也未下獄,還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隻是不讓我出去。
就兩個字――軟禁!
”
魏元忠皺了皺眉,“那并州法曹可曾正堂開審問案,查問有關于你的案情?”
“問個屁!
”李多祚一介武夫受了滿肚子的氣,沒好氣的道,“就是關着我不讓出去,一句屁話也沒問過!
”
魏元忠心裡仿佛是清楚了。
看來李仙童并非是真要把李多祚當作是整治對象來收拾,甚至不想把李多祚得罪得太深。
他拿下李多祚隻是做個樣子,目的,隻是為了逼急薛紹,引薛紹進入圈套!
想必,李仙童也不會真的為難那幾百衛士。
他在軍隊裡幹了十年,肯定非常的清楚濫殺士卒會引起什麼樣的惡劣反響。
這種蠢事,絕對不是李仙童能幹出的!
如此一來李多祚一案根本就沒有造成什麼真正嚴重的後果,行軍馬事對此查無可查,報到禦史台人家還會認為小題大作不予受理。
魏元忠不禁心中暗自驚歎,李仙童這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又精巧。
身為并州大都督府法曹參軍,聽說有關于“逃兵”的案件,他立案偵察、傳人來問,都是職責之内的事情。
李多祚一案,李仙童對外宣揚得很誇張、很嚴重,實際上卻是處理得雲淡風清小心翼翼,讓人挑不出什麼把柄與漏洞。
稍後,李仙童果然帶着兩三百名衛士來了。
李多祚還刻意出來辨認了一下,沒錯,那些人他雖然無法全部認識,但大多眼熟,都是和薛紹一起逃難回來的朔代敗兵,身上都還穿着李多祚給他們的軍服。
見了李多祚,這些軍士也都有些慚愧,認為自己連累了李多祚,因此紛紛請罪。
魏元忠見狀,這件案子看來真是查無可查,不好再揪着這個小鞭子對李仙童窮追猛打了。
否則,就将有公報私仇、小題大作之嫌。
“魏禦史,本參軍現已逐一查明這些人的所有來曆、出身和與突厥一戰前後的一切行為。
他們的确是曾經做過逃兵,也幹過一些違法亂紀之事。
但事後他們已經幡然悔悟,保護百姓抗擊突厥人立下了戰功。
本參軍依據軍法,判定他們功過相抵,因此既往不咎、不賞不罰,命其重回軍旅,歸于右衛勳一府中郎将李多祚麾下效命。
”李仙童說道,“魏禦史認為我處理得妥當嗎?如若不妥,可有見教?”
魏元忠雙眉緊擰的沉思了片刻,“并無不妥。
”
李仙童微然一笑,“魏禦史還還有何疑問?”
魏元忠很想說,我想見一下李崇義。
可是現在案子都辦完了,用一個什麼樣的名義要求見李崇義呢?如果不能順理成章,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罷了,見好就收,回去與薛紹商議了,再作定奪!
“關于此案,本官還得将李将軍與衆衛士們請回去,詳細做了筆錄與調查,再向裴元帥回報。
”魏元忠說道。
李仙童很爽快的一揚手,“魏禦史請便。
現在他們都已是無罪之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隻要不犯軍法,本參軍絕不幹預!
”
“哼,小人得志!
”李多祚才沒好氣,當面就噴了他一句。
李仙童呵呵直笑,拱手抱拳,“當真是得罪了,李将軍。
職責所在,還請李将軍大人大量!
”
“懶得理你!
”李多祚冷冷的扔下一句,上前一步将手一揮,“兄弟們,跟我走!
”
衆衛士一同應諾。
“那本官也告辭了!
”魏元忠見狀也隻好告辭而去,看來今天是不大可能有什麼好的收獲了。
李仙童早有防備,守得是滴水不漏。
“李将軍好走。
魏禦史好走。
”李仙童立于屋檐之下,笑眯眯的拱手與這些人拜别。
……
臨近午飯時分,薛紹帶着月奴到了太原城裡的來儀酒肆,郭元振與薛楚玉以及三刀旅的人,都已經在這裡了。
看到薛紹二人進來,衆人歡喜的離座相迎。
郭元振一臉暖昧的壞笑拉着薛紹請他趕緊坐下,說,薛公子昨夜操勞辛苦了,快請入座歇息。
啊,安大将軍也辛苦了,坐,快請坐!
除了在軍隊裡的時候挺嚴肅,郭元振平常很像是個嬉皮笑臉的市井之徒。
他這番言語調笑都像是說習慣了,三刀旅的人習慣性的呵呵一樂,薛紹也是不以為然,月奴卻是一下臉紅到了脖子根兒,當侈不得上前揍他一頓、堵上他的臭嘴。
莫非這人知道我昨夜與公子那樣了?月奴既羞且惱的瞪着郭元振,心裡做賊賊心虛的開始了一陣胡思亂想,莫非他偷聽到了,或者是偷看到了?
酒菜上來,衆人談笑生歡。
正樂着,魏元忠與李多祚一同來了。
薛紹一眼看到李多祚,當場心中一醒神:這麼順利就把人帶出來了!
越順利,可能就越表示魏元忠,其實沒什麼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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