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相和胡宗憲自然是相互認識,兩者年齡差不多,隻是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胡宗憲走上了帶兵的道路。
而王廷相走上了禦使這條清貴的道路。
胡宗憲平靜地望着站在對面的王廷相,蒼白的頭發,蒼白的臉色,一身髒兮兮的棉襖,自然不會再讓胡宗憲顯現出一代都督的本色。
别說是一代都督,便是一代帝王,如果處于眼下的狀況,也不會看着像一個帝王,更何況胡宗憲?
但是,胡宗憲也沒有一絲的恐懼,更沒有乞憐的神色。
平靜!
隻有平靜!
王廷相也是非常人,為官數十年,親手辦過數十個官員,一身威勢早就養了出來。
但是,當他和胡宗憲那平靜的目光對撞之後,心中還是不由一顫。
平靜了一下心情,走上前,親手扶着胡宗憲道:
“胡兄,先坐下。
”
胡宗憲也沒有推辭,在王廷相的攙扶下,落在了椅子上,王廷相坐在了他的對面,親手為胡宗憲倒了一杯茶,胡宗憲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放下茶杯,便又平靜地望向了王廷相。
王廷相又端起茶壺為胡宗憲倒上一杯茶,不過這次胡宗憲沒有喝,隻是平靜地望着坐在對面的王廷相。
王廷相歎息了一聲道:“胡兄,錦衣衛沒有為難你吧?
”
胡宗憲沒有說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依舊平靜地望着對面的王廷相。
王廷相的臉上卻也沒有絲毫的尴尬,仿佛方才那句話,也隻是客氣一下,沒有指着胡宗憲回答。
“胡兄,你就不奇怪我為什麼會出京,在這裡攔住你?
”
胡宗憲依舊平靜地望着對面的王廷相,王廷相肅聲道:“因為隻要你到了京城,恐怕還沒有等到開審,你就會莫名其妙地死在大牢裡面。
”
胡宗憲那平靜的目光有了一絲波動,但是随後又恢複了平靜,一言不發。
王廷相的眼中現出了一絲譏諷道:“胡兄,你也是明白人。
當明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
現在有人清算你的過往罪行,但是你的過往罪行卻威脅到如今朝堂上的大人物,為了那位大人物的前程,你唯有一死。
”
胡宗憲垂下了眼簾,似乎是想要掩蓋他眼中的不平靜,但是呼吸卻變得急促,無法掩蓋。
“胡兄,别人既然已經起了殺心,你又何必堅守?
将萬人唾罵的罪名獨自承擔?
”
“我是不是被萬人唾罵,你說的不算。
”胡宗憲擡起了眼皮,直視着王廷相道:
“也許我死後,被萬人唾罵的人是你們。
”
王廷相搖了搖頭道:“人死如燈滅,你不是一個人,這些罪名一旦你獨自去抗,你的家族都要受到牽連,你于心何忍?
更何況……
很多罪名,都是你在替人背黑鍋,你這又是何苦?
”
胡宗憲又垂下了眼皮,不言語了。
“胡兄,能夠把你抓起來,就是掌握了你的真實證據。
就不說你貪污受賄的事情了,我們也知道你在大明海貿占據了半成的份子,更知道某個人占據的份子更多。
你們是什麼人?
你們是大明的官員,身居高位。
卻和商人同流合污,那些商人給你們份子為了什麼?
還不是為了侵吞市舶司的利益?
你們這是蛀蟲,在啃食大明的國本。
”
胡宗憲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占據大明海貿的份子當然是真的,羅信占據更多當然也是真的,但是他們兩個都沒有在大明海貿内部有着真實的身份,胡宗憲知道羅信是以車馬行入股得到的大明海貿的身份。
如果王廷相能夠拿到真正的證據,必定驚動車馬行,羅信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如此說來,這隻是王廷相他們心中的推測,或者是聽到了一些風聲,絕對沒有确鑿的證據。
也就說他們還沒有知道車馬行的背後老闆就是羅信。
想明白了這些,胡宗憲心中便是一跳,這些人的真正目标不是他,而是羅信。
而方才王廷相的話,就是挑撥。
但是……
真是挑撥嗎?
羅信真的不會因為他的存在威脅到了前程,而動手殺了他?
“你不要再存僥幸的心理了。
”王廷相見到胡宗憲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便加重了語氣道:
“就憑我們掌握的罪證,不僅你會死,你的家族也會受到牽連,流放是肯定的。
”
“你說的這些我都聽不懂。
”
胡宗憲平靜地說道,但是心中卻是極不平靜。
他知道如果沒有強大的人保他,他一定完了。
他的那些罪證太容易找到了,想到這裡,不由心中對羅信敬佩。
羅信做事那叫一個幹淨利落,不留下絲毫馬腳。
隻是……
羅信會救自己嗎?
别人他也指望不上,也唯有羅信。
如今羅信有兩種選擇,一種殺了胡宗憲,一種保胡宗憲。
羅信會怎麼選擇?
胡宗憲不知道!
但是,胡宗憲準備賭一下,他不是相信羅信,而是不得不相信羅信,他實在是沒有能夠幫得上他的人。
羅信如果報他,他求之不得。
如果殺他,他相信,羅信會為胡家留下一個皿脈,這也就足夠了。
否則,他一旦将羅信咬出來,他和羅信一起倒黴,沒有人再護着他胡家的皿脈,老胡家就絕後了。
“狡辯是沒有用的。
”見到胡宗憲裝着聽不懂,王廷相臉色陰沉道:“就算你不肯招供,但是憑着我們手中掌握的證據,你也死定了。
但是,如果你肯交代出背後的指使人,戴罪立功,不僅會放過你的族人,還會讓你活下來。
”
胡宗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諷道:“想要審問我,那就按照聖旨的意思,将我押解進京吧。
聖旨上沒有說過,在這裡審問我。
”
“你……”
王廷相臉色一變,氣急敗壞。
此時他心中已經明白,想要用語言擊垮胡宗憲的心理防線是不可能了。
胡宗憲身經百戰,怎麼可能輕易被擊潰心理防線?
“何必呢?
”
王廷相竟然收起了氣急敗壞的神色,淡淡地望着胡宗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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