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映綠下午時分,又去了趟秦府。
秦論真的好多了,已能勉強下床走上幾步,進食也很正常,隻是喝那個藥時,他仍會露出一臉的痛楚之色。
雲映綠解開他的内衫,看到腫形物仍趴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不動,肚皮微微的起伏,讓人感覺到它的呼吸。
“蛇的天敵是刺猬,我心裡已有了一個想法,但還要再找些醫書看看。
秦公子,你把上次定做器具的工匠名字告訴我,我想再去定做幾件東西。
”雲映綠替秦論合上衣衫,有什麼自她腦中一閃而逝,她一時抓不穩,但她一點也不煩心。
多年的臨床經驗,她知道她已經快達到邊了。
“映綠,你能幫我根治嗎?
”秦論驚喜地問道。
雲映綠怔了怔,“秦公子,你盡量往好處想。
但有句話,我想告訴你,如果我能替你根治,那也是要你冒很大的危險,說不定你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
秦論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至少比我現在好點吧!
”
“當然。
”雲映綠為他樂觀的情緒感染,也笑了。
雲映綠出秦府時,天已近黃昏。
晚霞如錦,格外妖娆,七月的晚風已稍微透露出一絲早秋的涼意。
晚膳時,杜子彬回來了。
他的卧房被裝飾成新房,他暫時住在書房之中。
推開書房的門,他撩開衣角,準備換身便裝,看到雲映綠坐正書案前,提筆寫着字,瞧見他,微笑地站起來:“杜大哥,你回來啦!
”
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今晚怎麼沒有去秦府?
”
“我剛從秦府回來不久。
”雲映綠聽不到他語氣中的譏诮和吃味,老老實實地回道。
杜子彬俊眉蹙了蹙,本來覺着饑腸辘辘,聽了她的話,他一下氣得飽飽的。
“映綠,現在離婚期還有幾天,一切都來得及。
杜大哥問你,你真的想嫁杜大哥嗎?
”他專注地盯着雲映綠,問道。
雲映綠沉默了好一會,“杜大哥,為什麼這樣問?
”
杜子彬平靜的眼眸抹過心碎,“杜大哥,覺得……覺得也許你真正喜歡的人是秦公子。
”
“杜大哥,你錯了,秦公子隻是一個病人。
”雲映綠突然不想與他對視,緩緩地移開目光,定然地凝視着書架上的書,仿佛那書很讓她感興趣。
她正視将要來臨的婚期,一直努力地想讓他們之間變得更融洽一點,但意外的事總是很多很多,她不埋怨他多想,隻是覺得有些無力。
對未來,她也有些惶恐和擔憂。
今晚,她突地生起一吐而快的沖動。
是的,離婚期還有幾天,一切還來得及。
她也要給杜大哥機會,不要再讓他蒙在鼓裡了。
“他不是一般的病人。
”杜子彬苦澀地一笑。
“杜大哥,”雲映綠平靜了下激烈的心緒,看向他,“你不要有一絲絲質疑,我是心甘情願地想嫁給你。
但是,你願意娶現在的我嗎?
”
杜子彬臉色一變,謹慎的思維,讓他敏感地察覺雲映綠這話别有深意。
“什麼叫現在的你?
原來的你難道另有其人?
”
雲映綠臉露凄然,她站起身,走出書房往一僻靜之處走去,杜子彬走在她身側三步,打量着她。
書房的空間太小,在裡面窒息得很,在廣闊的天地間,她才能自由地呼吸,也才有勇氣說出事實。
“杜大哥,你沒有覺着自殺後的雲映綠很奇怪嗎?
我其實是一點點都不會寫詩作詞的,繡樓中那琴也不是故意放在那兒生弦,而是我根本不會撫琴。
第一次在皇宮與你見面,我不是裝着與你不認識,而是我那時根本不認識你。
我不是自吹自擂,我真的真的是個非常不錯的醫生。
我對婦産科的造詣,是魏朝沒有人可以相比的……”
“不要再說下去了。
說,你到底是誰?
你把映綠弄哪去了?
”杜子彬日積月累的疑惑,原來都是用她自殺過,性格大變的理由來說服,現在聽她這麼一說,真的覺得眼前這人完完全全是一個陌生人。
他的反應沒有出乎雲映綠的意料,但多多少少還是覺得有一絲受傷。
她仰起頭,今天是七月初三,新月還沒出現,夜空中,繁星點點。
她閉上眼,想像着那永遠到達不了的遠方。
“我的名字叫姬宛白,我曆史學得不好,搞不清我來的那個時代距離現在是多少年,我猜差不多有一千年。
我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個醫生,因為發生了一件意外,突然墜入時光隧道,與同時墜入時光隧道的雲映綠交結了,她去了二十一世紀,變成了我,我來到了魏朝,變成了她。
”
杜子彬駭然地指着她,驚懼地退後幾步。
這簡直太聳人聽聞了,他一時無法消化,但他卻覺得她不象是在說謊,對,她的言語、她的舉止、她的醫術,都透着怪異。
腦子飛速旋轉到最後,他隻記得一句話,“你不是映綠,映綠去了一千年之後。
”
雲映綠重重地點頭,“有些事情你認為是最不可能發生的,可卻偏偏發生了。
”
杜子彬突然怒吼一聲,“你明明不是映綠,那……這麼些日子,你都一直在騙我,努力接近我,讓我以為你就是映綠。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
雲映綠臉色突地一白,“對不起,杜大哥,我亦無力。
我有好幾次想說的,可……沒有勇氣。
”
“你若不想說,就永遠不要說。
那為什麼現在要說呢?
你這個大騙子,把我的映綠還給我?
”他愛了十多年的小丫頭,遠在一千年後,而他卻要和這個陌生的女子成親。
他真的真的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要崩潰了。
雲映綠咬了咬唇,輕聲道:“杜大哥……”
“不要叫我杜大哥,我不是你的杜大哥。
”他怒聲斥責着。
雲映綠别過臉,夜色遮住了她臉上的表情,“我也适應不了這裡的日子,如果能再次與雲小姐交換靈魂,我也無限渴望。
但我真沒有辦法。
”
“還有三天就要成婚了,你現在突然冒出這句話來,你看看兩家忙成這樣,你一句沒有辦法就了事了嗎?
”杜子彬真的抓狂了。
“對不起,杜大哥,原諒我的懦弱。
現在還來得及阻止婚事。
”她無力地耷拉着肩,象是承受不住夜色的濃重。
“你說得真輕巧,我堂堂刑部尚書能做這些讓人恥笑的事嗎?
你心計真的太深了,現在說這事,就是拿準了木已成舟。
”杜子彬咬牙切齒地說道。
“木頭還長在樹林中,真的來得及。
杜大哥,不要為了一時的面子,而毀了一生的幸福。
你心裡真正愛的是雲映綠,而非姬宛白。
和一個不愛的人勉強結合,一輩子都會痛苦。
我爹娘那邊,請你不要告訴他們這些,我怕他們傷心。
他們的工作我來做……”
“你不要替我作決定。
”杜子彬一甩袖子,“這事非同兒戲,我要仔細考慮一下。
不過,姬宛白,我真的真的很讨厭你。
”
“好的,我等你答複。
”雲映綠在他身後幽幽說道。
從此後,她不需再努力去愛一個人了。
這種感覺真輕松,她又可以重拾自我了。
杜子彬一個人在茅亭之中坐了一夜。
雲映綠在繡樓中翻書翻了一夜。
兩家的院牆上,藤蔓被露水沾濕了,在薄薄的晨光中,又被熱溫蒸發了。
天放亮,杜子彬站在雲映綠的繡樓前,臉色憔悴蒼白如鬼魅,俊容痛苦地糾結着,眸中滿是掙紮。
雲映綠吹滅燭火,讓早晨清新的空氣吹進室内,她深呼吸一口。
門被輕輕叩響。
她打開門,杜子彬走了進來。
她淡然自若的表情,不知怎麼讓他很是惱火。
“你決定了嗎?
”她悄悄的期待着,如果他有一句話說到她的心坎裡,她都會願意為他改變想法。
“我――娶――你。
”杜子彬攥了攥拳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因為面子?
”她的心開始下墜。
“不是,是責任。
我們在伶雲閣已經有過肌膚之親,我……必須對你負責任。
”
心直墜谷底。
雲映綠拂了拂散落下來的發絲,淡然一笑,“杜大哥,那個我不介意的,你不需放在心上。
”
“你不介意?
”杜子彬跳了起來,脫口說道,“你不介意我們有了夫妻之實,你把這個看成遊戲?
還是因為我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你才這麼不介意?
”
雲映綠清澈的星眸蓦地冷了,“杜大哥,既使你對我沒有愛意,但請你不要這樣中傷我,請給我一點尊重。
我不介意那件事,是不想隻憑一次肌膚之親就把你我的的将來捆綁住。
你好好地愛惜你的映綠,我也專心地做我的醫生。
我們都有各自在意的東西,不必為彼此而委屈自己。
那一夜,就當是一個美好的回憶,放在心底吧!
杜大哥,我很開心能與你相戀一場。
認識杜大哥後,我才懂得什麼樣子是喜歡一個人。
以前,我很笨拙,很無趣的。
我想,我能穿越到這裡來,說不定在哪一天,我也會再次穿越回去。
而你的映綠也會回到你的身邊。
”
她清麗的面容在晨光中閃着淡然的光澤,嘴角浮起溫婉的笑意,他看着,怔住了,也愣住了。
“杜大哥,這次由你開口退婚,好嗎?
”她顧及到他的尊嚴,說道。